自古以来州县的财政收入就是由农业赋税和商业赋税构成,然而目前对于八路军的管辖区而言,因为实行新的土地政策,导致各州县最起码在三到五年之内几乎不能收取任何农业赋税,因而商业赋税就变成了唯一收入,而商业赋税的税率却偏偏由幕府长史书房下辖的布政司经商曹制定,州县没有随便更改税率的权力,这就几乎掐死了州县官手上所能够动用的机动款项。在这种情况下,各州县长吏对于财政拨款的仰赖大大高于其他朝廷藩镇州县,未来或许不好说,但最近几年内基本上是要靠财政拨款吃饭的。这种情况若是忽略其构成原因的话,确实很像计划经济时代的地方政府所面临的窘迫局面。正因为此,才迫使文章这样的州署大员不顾斯文扫地也要和陈素争一个锱铢必较。
然而陈素说的也是大实话,延州的官吏员额虽多,拨款上所占比例也最大,如此文章还是不满意,在一旁坐着的高绍元萧涯离陆勋几人面上自然没有什么好颜色。
“录事参军说得有理,书明州判爱民如子,军州庶众皆知,只是还望能给他郡黎庶留上一条活路!”高绍元气哼哼地道。
萧涯离没有说话,只是从鼻孔中出了重重的一声“哼!”,显然心中早已极度不满。都没哼一声,他不同其他三位州官,他是武将出身的州判,而且仍然在军籍。对于他来讲,李文革说啥就是啥,不要说没有置喙的余地,就是稍微犹豫一下都甘犯军法。这种场合下李文革不话他是绝不会贸然开口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文章哀叹道,“太尉,侍中。诸位同僚,非是文某节外生枝有意刁难,没有农赋可收,又不能擅自提高税率,那点商业税赋对于州县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再不给足拨款。下官和延州诸僚靠什么去治化地方扶助农桑?农桑为国之根本,农桑不举,老百姓吃不饱肚子。此致乱之源也!”
他这话却说在了诸官的心坎上,顿时叹气赞同之声四起,然而他那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却令陈素颇为不快。\这位韩夫人玉面一板,开口道:“州判还不明白么?若要州署府库充盈,从农桑上打主意是万万不能的。不要说这几年大部分农业赋税全免,就是日后,太尉也并不打算加赋,州县财政若想要宽裕起来,只能在商赋上打主意。州判的尊讳便是文章,这篇通商兴业的文章如何做,便看州判地本事了!”
“税权均在两府,州县徒之奈何?”文章冷冷质问道。
他这里说的“两府”,乃府和丞相府,而非平日里臣下所谓的中枢两府。
陈素抬起头淡定地望着文章,口中的话语却犀利如刀:“州判的意思是说,州判充盈府库只能以提高税率盘剥商贾为事,劫庶民之实充仓廪之备,否则便只能坐困穷途
文章大怒,他站起了身子,冲着坐在上地李文革和李彬一揖道:“太尉,丞相,下官是圣学一脉。不屑与一女子争口舌之利。州县亲民治道乃国之大事,还望太尉丞相能以大局为重!”
这几句话一说出口陈素面上顿时尽皆赤色。坐在一旁的韩微也握紧了双拳,以延州州官身份坐在左侧的陈夙通冷冷哼了一声,低声斥道:“无耻!”
李彬眼见文章已经乱了分寸,捻着胡须转眼去看李文革,李文革却轻轻摇了摇头,伸手自桌案上抓起了一个梨子大口大口啃将起来。
“书明既知大局者重,这番话原本就不当开口!”
开口应答文章地不是李文革和李彬,也不是陈家人,反倒是作为八路军文官之坐在李文革左侧的秦固。
文章一愣,不由道:“子坚兄,这……”
秦固毫不客气地道:“你不向录事参军提出管款申请,延州十县一年的钱粮用度便都要你自家去想法子。\你家资殷实,或许不在乎州县那区区延州今岁新录四十一名官吏,大多乃是寒门子弟,没有官款俸禄,你让他们如何度日?”
“可是什么?”秦固严厉地打断了文章的话,“预算制度乃是我八路军明年新政重中之重,没有规矩无以方圆,没有预算便没有财政出纳,更无从考量官府政绩劳异。州县困难,难道帅府和相府便不困难?陈参军做预算,难道只单单为你延州一州而做?韩夫人虽言语刻薄,然则终归是就事论事,未尝对人。你方才之言,是对事么?仅仅因为韩夫人乃是一介女流你便不愿与其论事,一州十县官吏生民之大局便抵不过你对一妇人的厌恶,还口口声声要太尉侍中顾全大局,岂不可笑?”
文章闻言十分气苦,他坐下道:“子坚长史如此指斥文某,某也无话可说,只是这些空话道理当不得饭吃,如何度过这个饥年,长史可有良策?”
秦固没有说话,陈素却接过了话茬:“文州判,事辩则明,不论则暗。陈素虽是女流,却也读过圣人教诲之道。以州县而论,税率是死的,商户却是活的,同等税率之下,十家商户只有十贯税款,百家便是百贯,商贾通行,以贸易结算,贸易盛行,则税款足以充盈府库;贸易凋零,则纵有高税,又岂能汲来无根之水?”坐在上的李文革啃着梨子,这才含含糊糊话道:“文大人,官府是做什么的?”
文章抬起头,看着李文革,却不敢贸然接这个话茬。
李文革点了点他,站起身将梨核扔在了案子上,用衣襟擦了擦手,心满意足地开口道:“民有四等,士农工商。士和农既然排位在前,自然要受到官府地照顾,这不肖说。工商排位虽然靠后,毕竟忝列四民,依照孟夫子所言,重于社稷。重于君,重于本帅,也重于在座诸君。朝廷和本帅收取商贾的运营贸易之税赋。是为了养官以牧养生民,本帅和李相制定税率之时,均要征询行业舆情。这不是做给人家看的,这是实实在在为了使利益分配更加公道公正。帅府也好,相府也罢,都要靠人家供养,要人家出钱,总要听听人家的意愿。强买强卖,那是强盗之行。本帅一介武夫,尚不屑为之,文大人满腹圣学,自然就更加做不出来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事情极简单的。要想富起来,便要想法子弄钱,官府不收农人地赋税,是为了避免土地再度集中,将眼睛盯死在农夫那几亩薄田上,是难得有大出息地。天下的有钱人多得很,如何才能想法子在不触犯律法不忤逆良心的原则之钱,这正是诸公的职责。我给诸位定下预算,正是为了要诸位花钱之前多想想,多看看。让钱花得更值。更有效率。陈参军这份预算,是估算了各州县的工农业比例之后做出来地。说面面俱到是言过其实,但各州情形,大致还是涵盖了的。”
他顿了顿,转过头扫视了众人一眼,开口道:“一句话,如何度过饥年是你们这些亲民官的职责,老子只知道任你们当官,按预算给你们拨款,其余地都要你们自己去做。没钱就想办法去弄钱,没粮食就想办法去买粮食,没有农具想办法打造,没有商贾就想办法把商贾请来,没有工人就想办法去吸纳流民……这些都是诸公地分内之事,若是做不来,没说的,李相府内设有御史巡查官,一一弹劾便“诸位也不必犯难,事情其实极简单地,对于商贾而言,逐利乃是天性,哪里有利可图,他们便会去哪里,延州是边郡,杨家折家,回纥契丹,要穿衣要用度,贸易往来其利大焉!商人牟利,农人种田,工人挣钱养家,这和士人寒窗苦读为做官一样都是天理,凡是顺天理而行的便是行天道,凡是不许商人牟利,不许农人种地,不许工人挣钱的治道都是逆天而行,岂能长久?造桥筑路,兴修水利,营建工坊,保,大兴医馆,这些本就是官府之天职。有钱要做,没有钱也要做,否则朝廷设大臣何用?本帅养官吏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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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站起身一拱手:“敢问太尉,没钱如何做事?”
“你真笨!”李文革毫不留情面地点了点文章。
“是,卑职愚昧!”文章毫不气馁点了点头,“还请太尉指教,不巧取豪夺,如何能得无钱亦能做事?”
李文革冷然道:“小民百姓家没了钱,难道日子便不过
“没有钱便想法子去挣,去赚,一时挣不到赚不到便先去借,家徒四壁的小民都懂得的道理,饱读圣贤之书的诸位大人难道便想不到?”李文革昂然问道。
“借?”文章顿时目瞪口
秦固点了点头:“转运使司已将金城至州治的筑路之事委给了延州地八家商号,用日后的转运收益偿还修路靡费。由转运使司持股本成立延州路政商社,八家商号以入股模式掏钱修路,该路筑成之后五十年内运营权归路政商社所有,过路商贾需要缴纳费用,否则便应将货物转运委托路政商社代行。这条路与原先的驿道并行,没钱的行人仍可沿原路而行。”
他说完,文章还没来得及说话,高绍元已经站了起来:“长史,绍元此来之前,受了庆州五家商号东主的托付,恳太尉长史将延庆路地筑路份比让出部分,各位东主愿意出钱,然则条件是允许他们染指延州青盐贸易,兹事体大,绍元不敢轻易答应,还请太尉长史斟酌!”
李文革点点头,转过脸看着文章:“看到没有,高州判乃是北平郡王嫡孙,若非为了筹措州署用度,他用得着替那些商人们说话么?”
高绍元苦笑了一声:“倒不是为了眼前,东主们只是愿意出钱筑路。/\这钱落不到下官手里半文,下官是指望着明后年路通之后能增加点商赋收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