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头,对柴荣道:“不过读书人说的……总不会错……”
柴荣强忍着眼眶中转动的泪水,用力点头。
“名讳那东西……就是个称呼,不要为了避讳,弄得人人不得安生方便—自朕起,废除避讳,威也好,荣也罢,由得百姓们去说去写,不得以忌讳论……”郭威脸上突然放出红光,折从阮和冯道顿时心中暗惊,却见郭威的精神越好了,侃侃而道:“河山之固,在德不在险,切记!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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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赵匡胤在殿外报名:“翰林学士窦仪奉诏见驾!”
郭威摆了摆手,折从阮立刻叫道:“宣——”
窦仪满面泪痕走进大殿,跪伏在地不由得一阵抽搐,哑声道:“臣窦仪见驾……”
郭威笑了:“相随三年了,也不见你做这等小儿女模样……”
说罢,他轻轻一声叹息:“拿出来吧!”
窦仪一面拭泪,一面起身,自怀中取出一把铜钥匙,走上前,在郭威的卧榻内侧拿出了一个锦匣,用铜钥匙打开,取出一卷黄绢。
“这是朕草拟的传位诏书,由翰林学士书就,有中书门下的副署——朕身故后,由冯令公召集百官宣读……”
冯道一阵咳嗽,颤巍巍跪倒:“臣领旨……”
郭威淡淡一笑:“令公起来吧,这就算是你给朕行的最后一个礼了,当年你掌朝,朕也没少给你跪拜,咱们就算扯平了……”
这是玩笑话,冯道却并没有笑。
郭威示意窦仪,窦仪又拿出一把钥匙,取出了另一个小匣子,打开,取出内中的黄绢。郭威手指动了动,却指地是张永德。
窦仪将黄绢送到了张永德面前,张永德愕然。
“这是朕罢黜范质、李谷二人相位令其归第思过地诏书,你带着曹彬,去中书门下省宣读吧,王的处分是罚俸,也在其中,仔细不要漏读了……”郭威看着张永德,缓缓说道。
如同一个晴天霹雳打下来,连柴荣都惊得呆了,张永德更是愣在当场。
“抱一将军,接旨吧!”冯道面无表情,轻声提醒道。
张永德这才反应过来,浑身大汗淋漓地跪下来,双手过头接过了这份重如千钧的圣旨。
郭威轻轻拍了拍床榻,窦仪自他地枕边取出了第三个匣子。
郭威的目光看向李重进:“这第三道诏书,是罢免王仁镐和曹英等禁军诸将地,你去殿前司宣读!”
李重进大骇,他张着嘴:“陛下……”
“都是跟着朕多年的老弟兄了,这里面有你一个后辈说话地余地么?”还没等他说出话来,郭威便冷冷地堵住了他地嘴。
张永德和李重进出了
折从阮冷冷召过两名殿前武士,吩咐道:“跟着两到他们奉诏传旨完毕再回来复命,若两人有丝毫异动,就地斩杀!”
此时柴荣已经回过味来,他本是绝顶聪明之人,又怎能不知郭威这几道诏书中蕴含地一片苦心,当即跪了下来,叩道:“父皇尚在,儿臣不能登基!”
这是题中应有之义,郭威看了折从阮一眼,折从阮起身过来搀扶柴荣道:“晋王请起……”
他扭转脸对冯道道:“请冯令公出敕召集百官到万岁殿前候命……”
冯道点了点头,转身带着几个宿卫武士出去。
“赵匡胤……”郭威突然轻声唤道。
赵匡胤一怔,随即上前跪倒:“臣在!”
郭威看了看柴荣,又看了看折从阮,缓缓从自己身下取出了一个上了锁的小匣子,递给赵匡胤道:“君臣一场,你是个厚道人……就再替朕办这最后一遭差事吧……”
赵匡胤当时脸色一垮,虎目之中泪光莹然,却不伸手去接那匣子,郭威见状笑道:“朕英雄一世,如今没有力气了,你要看朕的笑话?”
赵匡胤哽咽着,伸手接过了匣子。
“这个东西,你拿到西北延州去……交给……李文革……”郭威明显感到气力不支,强撑着说道。
柴荣大感诧异,扭头看折从阮,却见折从阮也是满脸茫然之色,便知此事郭威并没有和他交待,转过脸看赵匡胤时,却见这个身材胖大的武士,已经是泪流满面,伏地叩。
“你……辛苦些……一定要将这东西……亲手交给李文革……”
“若有人……意图窥看……你便……替朕杀了他……”郭威越说越是气促,话刚说完,终于大声咳嗽起来。
……
万岁殿外,人头涌动,身披朱紫地文臣武将们面色惶然地望着万岁殿内的点点灯火,岁末的寒气不住侵袭着人们的躯体,却没有一个人敢叫冷,大殿门口,浑身甲胄须皆白的老将药元福摁剑而立,一对虎目熠熠生辉地盯视着汇聚在大殿前地人流,在他的身后,数十名殿前武士盔明甲亮戒备森严。
这情形,这光景,无一不向众人传递着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已经半年卧病没见过百官地皇帝,看来这回是真的不行了……
那么长大地一条汉子,竟然这么说不行就不行了,亏他还号称是马上天子呢。
……
大殿内,灯火已经点上,郭威轻轻合上了双眼,嘴唇微动,唤道:“君贵……”
柴荣急忙将耳朵附上,却听郭威喃喃道:“做个好皇帝啊……她在天上……看着你呢……”
柴荣上齿咬着下嘴唇,浑身颤抖着,两行泪水不能自制地向下流淌,他张着嘴,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老婆们……咱来了……你们在下头……要是再有改嫁的……咱饶不了你们……
一直在监控脉象地御医脸色突然一变,手缩了回来,扭过脸冲着冯道和折从阮一躬,声音干涩地道:“两位令公,脉息已无,陛下——龙驭上宾了……”
一语甫出,那御医早已浑身抖得同一片杨树叶子。
柴荣终于控制不住,呜的一声哭了出来,他这一哭,弄得两眼早已通红地折从阮也忍不住,两行老泪顿时遮蔽了视线。
反倒是身为文臣的冯道却始终清明在躬,他拉住了折从阮的手狠狠一掐,同时厉声喝道:“晋王请止哀,国不可一日无主,臣奉大行皇帝遗诏,请晋王灵前继位——”
这一下顿时令折从阮清醒了过来,心中暗自道了一声惭愧,他立即附和道:“冯令公所言极是,大位承嗣是头等大事,大王请先嗣大统,再为大行皇帝举哀——”
柴荣流着泪转过脸来,心中依旧有些茫然,却见冯道已将拉着折从阮跪了下来:“臣等奉遗诏,请晋王灵前登基,受百官跪拜大礼……”
……
西北,丰林山一角,象征着八路军节度使李文革太尉无上权威的六面大自旗杆顶端缓缓降下,降至旗杆中段。
李文革为,周正裕魏逊以下,八路军团级以上军官在六面旗前列队,每个人都身着标准的八路军军服,毡帽端在左手上,右拳捶胸向旗行军礼。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问为什么,李文革地表情庄严肃穆,军姿挺拔,瘦弱的身躯如标枪一般直挺挺站立在队列的最前面。
一个八路军号兵以标准的礼仪动作举起军号,吹响了一个凝重肃然的曲调。
延州城内,节度府中,骆一娘信手翻开了李文革的日记本,在最新的一页上,用炭笔写着一行简单的字迹……
郭雀儿死了,一个时代行将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