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宸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下来:“大人怎生如此糊涂?此时行此事,天下人心尚未归服,朝廷恩威尚在,这不是把自己搁在火炉子上烤么?”
众人听得莫名其妙,魏逊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君廷,你误会了,大人暂时并无正位的意思,这个县男爵位,虽然是大人自家封给你的,朝廷却是认可的。”
沈宸怔住了,他没听明白魏逊的意思。
封建之权,操于天子,从来没有说藩镇自行封建而朝廷却事后追认的,李文革上表奏请封沈宸为男爵是一回事,自家自行封沈宸为男爵则是另外一回事,前者不过是为部下请功,后者却是僭越大罪,相当于扯旗造反了。
魏逊见沈宸还不解,淡淡笑了笑:“此刻策封你为灵武县开国男的制文应该已经在京城光禄寺存档了!”
……
汴梁,大宁宫,滋德殿
柴荣穿着生麻斩衰坐在御案后面,右手轻轻抚在展开在御案上的帛书上,望着帛书上的文字呆呆出神。
那是一道制文……
制文的上首门下二字乃是大行皇帝郭威亲笔手书,这个柴荣一打眼就已经认出来了。
制文的下首,是奉诏拟制的翰林学士窦仪的署名,然后是首相中书令冯道的署名用印,再右面……再右面是自己的签名用印――检校太傅开封府尹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功德使判内外兵马事晋王荣。
工工整整,一笔不缺,确是自己的笔迹。
再后面便是范质、李谷、王溥三相的具名。
“皇帝之玺”紫泥阳文,封建诸侯专用之玺。
“中书门下之印”朱泥阴文……
皇帝手书……翰林拟制……宰相副署……玉玺……相印……
全套手续一样不缺,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份合乎程序遵循法统的皇帝制书。
只是这内容……
洋洋洒洒百余字,四四格式,封拜延州部将沈宸为灵武县开国男。
柴荣可以肯定,这绝不是郭威的笔迹,也不是窦仪所书,甚至不是冯道范质李谷王溥任意一人的字体。
当然更不是自己写的……
柴荣并不知道清河崔氏有个旁支迁居西北,更不认识那个名叫崔褒字去非的八路军节度掌书记,自然也就看不出他的笔迹……
实在是一笔好字……柴荣心中暗自感叹……
“你亲眼看见霍国公开的匣子?”皇帝抬起头,轻声问跪在丹墀下的胖大汉子。
赵匡胤满头是汗,跪伏在下不敢抬头,声音却依然洪亮清晰:“李太尉确是当着微臣的面开的匣子……”
“匣子内便是此物?”柴荣的手指轻轻抚在制书的文字上,帛书表面平滑冰凉,有着不同寻常的触感。
“正是,李太尉自匣中取出的便是这道……这道帛书……”赵匡胤头上的汗滴在丹墀下,却不敢去擦。
“空白的?”柴荣继续问。
“正是!”赵匡胤一个字都不敢多答。
柴荣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书写也是当着你的面?”
“是……”赵匡胤的头伏的更低了。
柴荣轻轻叹了一声,挥手道:“元朗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赵匡胤倒退着出了大殿,柴荣抬起头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右拾遗王仆,轻声问道:“如何?”
王仆看了一眼铺在案子上的制书,问道:“这具名……陛下自己还记得么?”
“自然记得……”柴荣苦笑,“这样的制书共有四份,是先帝病重期间为应缓急所制,一份在冯令公手中,一份在折令公手中,我手中也有一份,还有一份乃是先帝自家留着的……”
王仆捻着胡须轻轻点头:“先帝布置周密,这是为防万一的措置!”
柴荣点了点头:“我嗣位当日,两位令公便已经交还了手中的制书,只有先帝自家留存的那一份不曾见,我原本以为还存在禁中,却不料先帝竟将其赐给了李怀仁……”
王仆笑了:“先帝智慧,几近于圣贤了……”
柴荣也笑了:“这位李太尉却也是个妙人,如此宝贝的一道护身符,他竟然就这么随随便便糊里糊涂地用了……”
王仆脸上笑意更浓:“太尉心智之聪颖,确也当得大行皇帝的爱护器重……”
柴荣和王仆都未曾说破,郭威将这道空白制书赐给了李文革,任他书写内容,实际上便相当于将废立之权授予了他,而李文革当着赵匡胤的面便随随便便将诏书填好还回来,却是在向柴荣自明心迹,以示自己并无自立篡逆之意。
要知道,同样一道空白制文,在冯道手中和在李文革手中作用是截然不同的。
八路军中意欲拥戴李文革称王称帝者绝对不在少数,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法性契机,如今郭威临死赐了这么一道空白制书过来,这可是天赐良机,李文革纵然此时还不想称帝,暂时隐忍韬晦,也完全可以将这份制书捏在手中,一方面留待日后所用,一方面对中枢的柴荣也是个牵制。
谁想得到,李文革却用这道制书为沈宸谋了一个县男的爵位。
虽说爵不轻赏,但是和这道空白遗诏的分量比起来,一个男爵实在是不值一提。
就算是实封男爵,世袭罔替,那分量也差得远得多。
何况李文革只是给沈宸要了一个没有实封不能世袭的空名头,还是五等爵中地位最低的男爵。
男爵按照品秩论只有从五品,而此时沈宸的职事和军衔都已经升到正四品了。
如此珍贵的东西如此用,实在是……太浪费了……
李文革的脑袋被驴踢过了么?
连柴荣心中都暗自为这位李太尉感到可惜。
一个人……竟然能够愚蠢到这等地步……实在是蠢货中的极品了……
柴荣那里兀自感叹,王仆却款款开言道:“这道空白遗诏,实是大行皇帝赐给怀仁太尉和陛下的一道题目,怀仁太尉的对答可谓完满,如今轮到陛下来答这道题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