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尽染沐浴换衣后,慵然落座。
李时安命人搬走浴斛,心中仍有余悸,声音里已经露出些后怕,“依夫君所见,这群匪贼是受何人指使?”
“在林靖澄眼中,似乎林氏清誉重于一切,但当初明园一案,他又的的确确为林明德冒险。长公主与他到底是有情份,指使匪贼屠杀随行下人之事,他应该做不出来。”
元瑶不由的撇了撇嘴,小声嘟哝,“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林靖澄为掩盖林明德辱嫂,明为发卖下人,可暗中要查,这些人俱是无影无踪。”
“此一时彼一时。这件事的关键在于皇室与尚书令府皆不能表态。一个已死的说书先生,任凭年事再高,说出口的也未必都是真话,眼下若是再欲泄愤在其他百姓身上,倒显得欲盖弥彰。遑论此事又牵扯皇室的长公主,民间即便有议论,也只敢非议尚书令府。”
林尽染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确实认同李时安所言,“周文墨终究是犯了忌讳,即便未曾自戕,也会按律处置,唯一的差别仅在于挨不挨得住拷打,会否道出幕后元谋。可这些传言说到底,还是对尚书令府不利,影响林氏满门清誉。毕竟在宗正寺的谱牒上,长公主已身故,即便民间如何谣传,亡者又如何复生?”
元瑶感觉他话中意有所指,“夫君是说,指使那说书先生和刺客的也可能是皇帝陛下?”
“慎言!”李时安面色一凝,语音略有斥责之意。
如今林府虽无眼线,但仍要时时刻刻警惕。若平素不加约束,出了府门,一时失口就来招来杀身之祸。
元瑶掩了掩唇,心领神会。
“我方才也有怀疑。长公主与林靖澄的旧事,终究是块腐肉。要么寻块纱布裹上,遮掩一生;要么狠下心,一刀剜去。”
林尽染咬了咬牙,这个念头也是刚刚一闪即逝,不敢深想,倒是经元瑶这狂悖之言复又涌上心头。
要知林明德先前构陷太子一案,楚帝可是打算借此铲除林氏,故而才有劝韦、林两家和离之举,未免波及韦府。至于如何保全林明礼,相信这位皇帝陛下胸有成算。
李时安提起茶壶的手微顿,水流溅上桌面。
元瑶见状顺势接过,又将桌案上的水珠慢慢抹开,调笑道,“时安都被你吓坏了!”
“夫君所想,我已猜了大概。”李时安轻咬着下唇,略有犹疑,此事本不该继续展开议论。偏生细细深究,似与这位皇帝陛下逃不开干系。
她起身打开房门,吩咐采苓在外把风,“夫君是想说,此事归根结底,不过是传言。坊间再如何,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妄议长公主,可位极人臣的林尚书,反倒会让众人忽视他的功绩,他能做到文官之首,更像是倚靠长公主及韦太师的势力。”
能坐实摒尘师太是长公主身份的仅有那几位,可说到底,传闻终归是传闻,谁又敢真为一个虚无缥缈的谣传,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最终不过演变成关上门后,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林靖澄不同,若无二十多年的政绩,他又怎能坐上尚书令的位子,如今却被传言一朝否决。看似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计谋,可于皇帝陛下而言,并未危及皇权。
林尽染缓缓站起身,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走了好几趟,眉头紧锁,“当中我还有一点不曾想透,周文墨指控的桩桩件件与陛下所言似有出入,我能以皇帝陛下为掩昔日丑闻、稍加粉饰自洽,但他若真为陛下指使,似乎又并未给长公主留下活路。”
毕竟周文墨指控的罪名里,长公主犯和奸,按律徒二年。可终究累及皇室颜面,攸关林靖澄的官声和前程,长公主恐会在坐实身份、接受宗正寺审查前,就以污蔑清白为由自缢。届时,林靖澄及林氏的清誉固然有损,但依旧保全在朝中的地位和权势。这就在赌长公主与林靖澄鹣鲽情深,势必会为他舍命。若是这般想来,此举倒更像是韦氏所为。
元瑶眸光紧随林尽染,不解道,“韦氏自丧礼后不曾出过府门,她又该如何知会那说书先生?此等要事,纵然是指派心腹,怕也有所顾虑吧?”
“韦氏若想要长公主的性命,或用鸩酒,或在静心庵行刺,应该不会用如此繁复的计谋,何况还要用‘赌’的方式。”林尽染微微摇头,稍稍停顿话音,语气略缓,“且这场城外的截杀也绝非巧合,像是算准我会向木屋借道。而屠尽林明礼随行的下人,便是刻意要让此事愈演愈烈。”
且不论这场谋划后续还有无其他动作,仅凭成效而言,实在不快,赌的成分又多。可若是操作得当,收获也是颇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