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英的反应和林靖澄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兴许是禁足在房内无趣,她随手拿来一本佛经喃喃吟诵,心绪很是平静,连骤然踹开房门的巨响也未能动摇分毫。
“夫妻三十年,妾身倒不知老爷竟有如此气性。”韦英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只默默翻过一页书,又继续虔诚吟诵。
林靖澄侧过脸,斜睨一眼身后战战兢兢的下人,面无表情道,“退下!若无吩咐,任何人不得进院。”
“是。”
“韦英,你何必将事情做绝?”
韦英自顾自地将这一页佛经念完,不疾不徐地合上,搁置一旁,又执起茶壶,斟上一盏,二指推至他面前,淡淡道,“老爷说的话,妾身听不明白。”
林靖澄从袖中取出一张文墨先生写的绝笔,重重拍在桌案上,压着嗓音开口,“你可识得周文墨?”
桌案上的茶水一阵翻腾,又溅出几滴水渍,‘当啷’作响后复归平静。
韦英端端正正地坐着,未有起身,也未有拿过纸张一览的意思,微微仰起下颌,反问道,“认识又如何,不认识又如何?”
“知晓长公主芳名的不过寥寥数人,除你之外,还有谁想置她于死地?”
“只凭这条,你就断定是妾身所为?”
“你!”
林靖澄无法反驳,沉默下去。毕竟知晓长公主芳名的屈指可数,但真想置她于死地的,除韦英之外再无他人,然她一直禁足府内,又如何能传信让‘文墨先生’不顾性命地配合。
“林靖澄,这些时日,我将自己锁在房里,想想我们这三十年来的夫妻情分······就是块寒冰,捂在手心里也该化了不是?何况我和你同样有个孩子,你可曾正眼瞧过他一分?”
她是带着些许冷意说这话,偏偏听来又令人动容。
“我何曾不正眼瞧他?”林靖澄匆忙之下矢口否认,正面迎上她愈发绝望的眼眸,渐渐咬紧牙根,“当初明园一案,我已命人夜袭李代远的府邸,可彼时他的府兵未曾回防。而后我只能去二郎山寻清儿···长公主,若无她出面,明德怕是早已死了千次万次!”
韦英冷笑一声,听得出他话语里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又继续质问,“那你可曾管教过明德?他如此嚣张跋扈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引起你这做爹的注意。明礼犯了错,你从未有重话,可明德一旦犯错,轻则训斥,重则殴打,他安能心服?你是否···”
“够了!”林靖澄厉声打断,这显然戳中他的痛处。
“是,我或许是胡言乱语,你也不必当真,反正明德已经死了,再多争执已然无用,是吧?”
“是我在问你,为何非要置长公主于死地?”
韦英眸色平静地有如枯井一般,拿起沾有些许水渍的纸张,展开,又粗略一览,旋即轻蔑地一笑。将其放在烛火上,火势骤起燎烧,直至地上轻轻飘起青灰。
“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还有谁?”林靖澄瞪向她,几是要将其生吞活剥一般。
韦英凄冽地一笑,“从前你也没有听过明德解释。”
“那是因为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林靖澄盛怒之下,已是毫无顾忌言语的轻重,平息半晌后,语气转柔了些,“昔日,清儿身为大楚公主,甘愿做小伏低,你本该是最体面的。”
“体面?做小伏低?”韦英的声音瞬间变得尖锐无比,“林靖澄,你扪心自问,就因为她是见不得光的长公主,她当真能堂堂正正、三书六礼地嫁入林氏吗?她若是做妾,你林氏又当真能消受得起?”
“故而,你不惜用禁药,要将她的名节毁于一旦?”林靖澄登时恼羞成怒,不由分说地站起身,冲她嘶声怒吼。
“方珏清若真是坦然,恪守本分,你二人又怎会做出此等丑事?”韦英仰首,望着气急败坏的林靖澄,嗤笑道,“不妨与你说句实话,这禁药本是下给周文墨和方珏清的,倒是让你误打误撞占了便宜。”
话音刚落,林靖澄一巴掌便甩了过去。他承认,与长公主暗生钦慕,可一言一行皆是发乎情止乎礼,尚不至于做出此等苟且之事。但因缘巧合下,二人捅破这层窗户纸,这才有了水到渠成。
韦英捂着半边涨红的面颊,另一手拭去唇角的鲜血,斜眼看向他,情绪愈发得激烈,“我韦英,太师之女,一身清白,嫁予你林靖澄难道就不配?方珏清已亲口告诉你,她在突厥是何境遇。这种人尽可夫的女人早该自缢,又何必来与我争抢郎君?林靖澄,皇帝陛下将你放在这个位置,无非是为制衡我爹和兄长,陛下知晓你与我韦府势同水火,纵使有姻亲在,也是貌合神离。这些年若没有我在当中斡旋,你真以为我爹会轻易放过你!”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林靖澄任凭她将这些年的酸楚倒完,他又何尝不知晓韦英妒心虽重,但的的确确是为他放弃娘家的关系。否则林明德作为太师的外孙,总该能聆听些韦邈的教诲,也不至于走上歧途。
“长公主已经救过明德一回,这次···是他命该如此。”
这话韦英听得明白,他如今还是在为那个贱人开脱,但林明德不曾被赶出京城,又怎会在去汝南的途中遇害?
“呵,你还认为周文墨是受我指使。”她无力地垂下手,抿了抿上唇,指尖扣住桌案,发出‘滋滋滋’的声响,慢慢凝成拳头,“我若想利用周文墨置她于死地,又何须等到今日?”
林靖澄脸颊绷的生紧,可细细想来确也如此,若真想利用周文墨,三十年前有大把的机会,何须等到今日旧事重提?且这回明显是冲着尚书令府和韦府来的,至于大将军府,根本就无关痛痒。
“长公主留予明礼的书信交出来。”
“不在我手上。”
听了这话,林靖澄不由地紧锁双眉,“自你与明德前去汝南后,书信就消失不见,若不在你手上,还能在何处?交出来!”
“你怎不怀疑是明礼偷偷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