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时,林府的宾客俨然散尽。
林靖澄阖眼揉了揉眉心,虽颇为倦怠,可面上仍藏匿不住满腔的欣慰。
“明礼回房去了?”
坐于旁侧的韦氏轻叹一声,“哪能呐。自崔供奉予他说,林尽染送的贺礼是一本他亲笔写的文章,早已拿去书房品读。”
“胡闹!”林靖澄闻言,语音不免拔高了几分,可片刻后又泄了气,自语道,“大婚之日怎好将妻子晾在新房,这···这成何体统。不行,我得去劝劝。”
“欸欸,老爷!”韦氏忙起身将他拦下,低声道,“此等要事,早已予明礼交代过。眼下你若再去催促,情急之下,万一在书房起了争执,怕是叫新妇看了笑话。”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纵观···哎,这像什么话呀!”林靖澄无奈地拂袖落座。
韦氏在一旁宽慰道,“兰亭已辛苦一日,现下许是在房中苦等。妾身且先命人去予她送些吃食;再亲去书房予明礼也送些,好生提醒一番。”
“也罢,就先依你所言。”
新房内,吴兰亭端坐在榻上怔怔出神,环顾四周的喜庆之色,顿感讽刺。
‘吱吖’
门应声推开,吴兰亭蓦地缓过神来,脸色微微一变,说不出是期待还是紧张,但瞧见来人是自家的侍女,双肩又不禁垮了下去。
侍女捧着糕点蜜饯和茶水,乖巧十分,道,“小姐,林夫人命人送来些糕点,先将就吃点吧。”
吴兰亭勉强扯起一丝笑容,不愿拂她的美意,随手拿起一块儿慢慢咀嚼。
终究是跟随自家小姐多年,这心思不必说,早已挂在脸上,于是忿忿道,“小姐,要如雪说,这姑爷实在不知好歹,哪有新婚···”
“如雪!”吴兰亭怒视一眼身旁的侍女,可片刻后,眸色又瞬间柔下来,“我···我已嫁入林府,往后此等狂悖之言莫要再说。”
“是。”如雪不情不愿地嘟着嘴回了一句。
默然良久,吴兰亭的面色凝住,不自觉的抿起嘴唇,眸中隐隐浮出湿润的雾气,水珠子‘啪嗒啪嗒’地滴在红枣糕上,手背上,还有浸润了她的新服······
如雪见状,一时失了分寸,忙将木盘搁置在地上,拿出帕子替她拭去眼泪,略有哽咽道,“如雪···如雪替小姐去找姑爷。简直荒唐!欺我吴府太甚!”
见侍女欲要起身去寻,吴兰亭赶忙攥住她的衣袂,微微摇了摇螓首,“夫···他若愿意回房,谁又能拦得住他;若不愿意回房,纵使是林尚书亲自押解也无用。”
“那就让他如此欺辱小姐吗?”
如雪也算聪慧,连自家小姐都未称他夫君,自己又如何再称他姑爷。早前听闻林明礼有断袖之癖,只当他去了几遭青楼,游历数载已改过自新。未曾想,连大婚之日都未有回房之意,若委曲求全不愿成婚,大可明言,何须娶新妇回家中当做摆设。
屋外有道身影掠过,轻叩房门。
“何···何人?”吴兰亭敛神屏息,尽可能令自己的话音稍稍平静,又忙予如雪使了眼色,令她莫要出声。
“兰亭,是我。”
吴兰亭顿时秀眉一蹙,踌躇片刻,仍予以回应,“是林夫人呐。兰亭正准备歇下,可要起身?”
“傻孩子,该唤我婆婆才是。既是先歇下了,就不必起身。明礼平素最喜读书,这林御史送的贺礼是一本他亲手写的文章,这孩子一时忘了时辰,我这就去唤他回房。”韦氏在外轻声替林明礼开脱道,本是听这声‘林夫人’有些不悦,但设身处地的想想,若自己独守新房,夫君迟迟未归,大抵也会如此怨怼。
“林···婆婆···”
吴兰亭正犹疑这声婆婆是否该说出口时,韦氏的身影已匆匆从窗前经过,也就当她是真急切之下催促林明礼回房吧。
“早听闻他是个书呆子,果真不假。林御史的诗作固然好,可我家小姐还比不得这些死物不成?”如雪一时口无遮拦,将心里话脱口而出。
“止言。”吴兰亭未有责备的意思,只柔声道,“毕竟是林御史的诗作,夫···他若真沉迷其中倒也无妨。”
诚然,沉迷于诗词歌赋并无大碍,怕只怕林明礼果真如传闻所言,届时,这一生就这般毁于旦夕。念及此处,吴兰亭不免轻叹一声。
“如雪,替我梳洗后就先去歇着吧。”
“是,小姐。”
林明礼既已成家,便有属于自己的院落。
韦氏遣散一众下人,托着装有吃食的木盘推门进屋。
烛火映着珠帘流光奕奕,衬得身着绛红色梁冠新服的林明礼更显红润喜庆,只夜风趁着开门的间隙肆虐侵袭,致使烛火微晃,可他仍是正襟危坐,捧着书本,聚精会神地品读,连韦氏行至他身旁,也丝毫不为所动。只对着书本,愈发的心无旁骛。
“明礼!明礼?”
韦氏如何轻唤,他依旧是岿然不动,只一门心思地默念文章,右手执笔,偶有记下灵光一闪的感悟。
“娘?”
林明礼终于在韦氏的推搡下,暂且将目光从书本上抽离出来,可仍未有搁笔的意思。
韦氏微微一笑,将炖好的醒酒汤置于他手边,柔声问道,“明礼怎还不回房歇息?”
“娘,再有片刻。”林明礼眸色中带了几分哀求,可又难以抑制心中的喜爱,“林御史写的文章果真是发人深省,令明礼爱不释手。”
韦氏徐徐绕过桌案,在其对面落座,良久方问询,“可是对亲事有何不满?”
林明礼微微一怔,旋即又下意识地将书本稍稍举高,遮去半面,似是有些回避韦氏地眼神,又将注意力放在书本上,轻声道,“这门亲事极好。不过林御史的文章,明礼若未能看完,怕是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