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了这一步,便能看清她殷红的唇,唇角带着笑意。
沉英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她:“我找……贺小小姐姐,你认识吗?”
“贺小小?这个人我最熟了,我知道她在哪里,娘亲带你去找她。”妇人又向沉英走近一步。
沉英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他像是野生的小兽,本能地察觉到危险。他迷惑而小心地说:“我娘亲早就去世了,而且她不长你这样,你为什么要自称是我娘亲?”
那妇人沉默了,嘴角的笑意慢慢地淡下去。四下里安静得可怕,唯有寒风吹过街中的旌旗招牌,发出烈烈风声。
那妇人又往前迈步,这次她完全走进了亮处。沉英这才发现,她的眼睛是全黑的,没有眼白。而她怀里抱着的那个婴戏纹罐子上,尽是血迹斑斑。
扶着罐子的纤纤玉手染着新鲜的血液,从她的手掌沿着罐身一路流下,一滴一滴落在雪地里。
四周安静得仿佛能听见这些血珠砸在雪地里的声音。
她仿佛没有觉得任何不妥,眨着漆黑的眼睛,温柔地笑起来,循循善诱道:“现在不是,马上就要是了。来啊,快到娘亲这里来。”
沉英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妇人,吓得全身哆嗦。
基于最本能的恐惧,他想要转身拔腿就跑,但是腿也本能地软得不听使唤。薛沉英只能徒劳地喊着:“你……你别过来!我要……我要找小小姐姐!她会……她会变戏法!”
变戏法对于驱邪来说显然毫无用处,但沉英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本事更吓人了。
妇人笑着走近沉英,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突兀的高叫,惊飞了屋檐上的乌鸦。
“孟校尉,就是她!邪门得不行!违反宵禁还伤了我们好几个弟兄!”
一班巡街的士兵从旁边的街上横插而来,五六个人隔在沉英与妇人之间,带头的正是孟晚。
她回头看看沉英,心道这不是那个贺小小的弟弟么?然后再转过头去抽刀对着面前这个怪异的女人。
那个女人已经停止了前进的步伐,面露不快之色。
孟晚看着她漆黑的眼眸,她从没遇见过这等怪事,握刀的手紧了紧:“这女人是不是中邪了?”
“不想死的就让开!把那孩子给我!”这女人面露狰狞,发出近乎野兽一样的嘶吼,她的指甲迅速变长,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獠牙。
孟晚手抖了抖,心里也没底。在那女人扑过来之际硬着头皮举刀相向,大喊道:“老徐老王,你们快带这孩子走!”
电光火石的瞬间,这妇人突然睁大了眼睛张大嘴巴,漆黑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戾气尽数化为巨大的恐惧。下一刻她双腿一软,结实地跪倒在地上,獠牙利甲消失得干干净净,匍匐着瑟瑟发抖,抖得仿佛待宰的羔羊。
孟晚还维持着举刀的姿势,愣愣地看着脚下跪倒的少妇,不能理解电光火石之间她怎么就态度大变。
“饶……饶了我……”
少妇恐惧到话也说不清了,只顾着不停地磕头,力气之大在地上砸出咚咚的声响,好像不知道疼似的。
“你到底是……”孟晚警惕地看着少妇,话还没说完却见一阵青烟飘过,那少妇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下安静得仿佛刚刚的妇人只是幻觉。
“娘唉,这娘们果然是鬼!”她身后的士兵愣了一下,有人惊呼出声。
“瞧这胡契人造的孽,屠城这样大凶之祸,铁定要招不干净的东西来!”那些士兵议论纷纷。
孟晚心有余悸地回头,正想询问沉英的情况,却不期然在她身后,长街的尽头看见一个身影。
那个人影披着藕粉色的绒毛斗篷,戴着一顶帷帽,帷帽下黑纱过肩随风飘动,看不清眉目。来人不动声色地站在落雪纷纷之中,仿佛周遭的黑暗是沉郁的气场所致。全身上下,唯一一点鲜活的,便是腰间明灭的蓝色光芒。
这是……段胥的帷帽?
孟晚愣了愣,在她还没出声质询的时候,那个人影突然先发制人石破天惊地悲鸣起来,仿佛土偶活了似的,一边哭嚎一边提着裙子跑到沉英的面前,蹲下来抚摸着沉英的小脸。
“沉英啊!你可吓死我了!你没事儿吧?姐姐现在孤苦伶仃,就和你相依为命了,你可不能出啥事啊!
沉英被她所感染,扑在她怀里哭道:“呜呜呜,小小姐姐,我是出来找你的!结果遇到了奇怪的女人,她好可怕!”
风吹起帷帽下的黑纱,孟晚看着这相拥而泣的姐弟俩,才确认这姑娘是贺小小。
“那怪物刚刚还如此嚣张,怎么突然消失了?”巡夜队伍里的老徐疑惑道。
不等孟晚分析,贺思慕就哭道:“一定是孟校尉英明神武,那邪祟被您的气场所震慑,不敢造次,只好逃走!”
孟晚疑惑地看看自己手里的刀,再看看那女鬼消失的方向,不确定道:“是这样?”
士兵们仿佛醍醐灌顶,纷纷附和起来。
“这丫头说得没错,同为女人,您是保家卫国的女将,她却是害人的女鬼,凡是个要点脸面的鬼都该羞惭!”
贺思慕站起身来,她牵着沉英的手抹眼泪道:“多谢孟校尉救了我们姐弟。”
孟晚把刀插回刀鞘,皱眉道:“你这姐姐怎么做的,大半夜的让弟弟一个人上街,不知道宵禁吗?”
贺思慕楚楚可怜地绞手指。
孟晚看着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心想方才自己或许是太紧张了,才会看错。
那时站在长街尽头的贺小小,风吹起黑纱时,她好像一瞬间看见了一双漆黑的眼眸,和那女鬼别无二致。
大概是错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