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侍奉李隆基一生,今年已经72岁。
这几十年来,作为皇帝唯一宠信的宦官,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却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无助过。
倒不是因为禁军哗变。
只是他不忍这样一个痴情忠贞的女人,就这样背负着家仇国恨死去。
无论是当年的入宫,还是如今的战乱,贵妃从没有过选择的机会。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无论是偏宠安禄山,还是放权李哥奴,都是陛下自己的决定。
放任杨家人在宫城内外飞扬跋扈,也是陛下为了获得贵妃芳心,旁敲侧击施以的恩惠。
陛下前半生一手打造了盛唐这顶璀璨夺目的华冠,最后又亲手毁掉了它。
如今连带着这华冠上的明珠,也不得不一并毁掉。
高力士的心即使再贴着皇帝,也还是肉长的。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眼前的女人这十七年来,在皇宫中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心中的思念又是如何煎熬炽烈。
因此那年他才会冒着欺君的风险,替贵妃谋划忤旨出宫的事,让她得以作画题诗,遥寄相思。
虽然她思念的人,其实就在皇城脚下,布政坊的某座偏楼内。
骑马一刻不到的距离,咫尺天涯而已。
如今贵妃将死,即便是一国之君也左右不了这样的命运。
他求不了皇上,只能默默在心中求神、求佛。
推开堂门的那一刻,他希望这世上真的有佛神注视,施以神力,改变这个女人必死的命运。
而现在。
神真的出现了。
那位策天斩魔的秦小满寺卿!
在高力士看来,秦厌……就是真正的神!
这二十年,每逢危机一旦他出现,就意味着危机终将平息,长安太平。
高力士这一生只信皇帝。
但若要说他还有第二个崇信的人。
那便是策天寺的秦小满了。
高力士没有任何迟疑,老泪纵横,跪倒在秦尚远面前。
伏地不断叩首。
“小满寺卿……小满寺卿!求您、求您施展神通,救救玉奴吧!”
高力士苍老的脸上涕泗横流。
看到秦尚远,他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这个宫内首屈一指的大太监,一生从未这样求人,就算在李隆基面前也从没这样恳求过。
高力士磕得满头是血,还没停下。
“高公,别磕了。”
秦尚远淡淡说了一句,将高力士瘦弱苍老的身子拉起来。
他伸出手,掌心一阵温暖的光芒闪烁着,凭空展开了炼金矩阵。
矩阵中的治愈符文开始运转,高力士血肉模糊的额头也渐渐恢复。
“小满寺卿……”高力士心中充满了悔恨,“当年我不该向陛下举荐贵妃啊……”
“你就算不举荐,玉奴也会被召进宫里,这不是你和他的事。”
秦尚远替高力士拍去身上的尘土。
“这是我和他的事。”
“寺卿出现在此处,定是有了打算。”高力士说。
秦尚远抬眼,目光终于和堂门前的玉奴对上。
玉奴眼里,此刻只有震惊和疑惑。
两人什么也没说。
秦尚远看向蒲团上跪坐的和尚:“慧海师兄。”
慧海和尚淡淡颔首,慢悠悠地起身。
移出步子,燃亮了佛堂中的诸多烛火。
昏暗的佛堂,一时间敞亮起来。
玉奴倒映着烛火的瞳孔顿了一下。
那尊鎏金大佛背后。
一位抱着白狐的日本女人,神色黯然地跪坐在一片草席前。
草席上,夏蛮儿穿着漂亮的襦裙静静地躺着。
靥面簪花也掩不住她脸上的如纸苍白。
她闭上双眼,像是睡着了。
玉奴的双眼颤了颤,她觉得有些不对劲,随即走过去抓住了秦尚远的手臂。
“小满哥哥,蛮儿姐姐……”玉奴的声音颤抖着,“她怎么了?”
秦尚远没有说话。
瞳孔漆黑无光。
玉奴立刻察觉到了不对,随即扑到了草席边。
跪在夏蛮儿身边。
她注视着这张多年没见的脸,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
玉奴不敢说话,只是去碰夏蛮儿纤弱的手。
夏蛮儿的手冰冷。
玉奴愣住了,滚烫的泪水无声落了下来。
“玉奴……”
秦尚远低着头,嘶哑地开口。
“蛮儿她……死了。”
……
两个时辰前。
空荡荡的马嵬驿。
秦尚远背着脸色苍白的夏蛮儿。
佛堂的门被慧海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