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宗大喜,诏令裴度以宰相身份兼任淮西节度使、淮西宣慰招讨处置使,取代韩弘统一指挥征讨行动。
裴度奏请由刑部侍郎马总、右庶子韩愈作为他的副使和行军司马,这两人都曾长期供职于藩镇幕府,以见识渊博,行事干练着称。
八月初三,裴度一行从长安出发,宪宗亲往通化门送行,裴度慨然道:“我若灭贼,归朝有期;贼若未尽,誓不回还!”宪宗为之泪下。
淮西军得到消息,出动七百精骑在襄城(河南许昌襄城县)以南截击,被唐将曹华击退,保护着裴度顺利抵达郾城。
裴度将前敌指挥所设于郾城(河南漯河),正式行使指挥!
之前,参战各藩镇都派有宦官监军,作战行动不取决于主将。这帮宦官在军中颐指气使,打胜了抢先报捷,打败了则委过于将领,让将领很难有效行使指挥。裴度一到,就奏请撤回全部监军,将领们拥有了独立指挥权,在战斗中开始多有斩获。
为了保证裴度不受朝中权贵干扰,宪宗还将提议停战的李逢吉外调外东川节度使。
几经调整,一个以裴度为主,南有李愬、北有李光颜的最佳组合发力了!
九月二十八日,李愬下令夺取文城栅以东要点吴房(河南遂平城关)。
众将认为这个日子不吉利——农历九月寒露之后第二十七天为“往亡日”,诸事不宜——请求调整进攻时间。
李愬说:“咱们兵力薄弱,不能和他们硬拼,应当出其不意。叛贼当然也知今天不吉,这时去打才能取胜。”
于是战斗如期发起,形势一如李愬所料,叛军毫无防备,唐军很快攻克外城,斩首千余级,叛军慌忙退入内城死守,不敢出战。
李愬亲自到城下引诱,叛将孙献忠带着五百骑兵掩杀而至。李愬部众大惊,扭头想跑。李愬悠然下马,坐在胡床上说:“有敢退后者,斩!”
众人只得回身力战,激战中孙献忠被斩落马下,叛军仓皇退入城内。众人劝李愬乘胜夺下内城,李愬笑笑说:“这个没在我计划之内!”遂班师返回。
李愬与李佑、李忠义分析敌情,李佑说:“蔡州精兵全被吴元济调往洄曲阻击李光颜,城内都是些老弱病残,我们大可趁虚而入。等到敌军主力发觉,吴元济早被我们所擒。”李愬深以为然,当即采纳。
十月初八,李愬将拟定好的作战方案密呈裴度,裴度欣然允准!
十月十五日,偷袭蔡州的行动正式展开!
马步都虞侯史旻负责留守文城栅,李佑、李忠义率三千突将为前军,李愬与监军带三千人为中军,将领田进诚率三千人殿后。
出于保密起见,李愬事先没透露任何消息。以至军队出发竟不知要向哪里行进,李愬下令:“只管往东走!”
行进了六十多里,唐军于傍晚时分到达张柴村。驻防在此的淮西军束手就擒,李愬下令将他们全部杀掉,留下五百人镇守营垒,继续前行。
众将又问去哪里,李愬淡然道:“进蔡州,活捉吴元济!”监军宦官竟吓哭了,但事已至此想回也回不去,只得流泪抱怨:“果然中了李佑的奸计!”
走着走着突然刮起了暴风雪,大风吹折了将士手中的旌旗,路边不时能看到冻僵的人、马。
天色愈发晦暗,从张柴村到蔡州一直被淮西所控制,数十年来从未有人走过。加上如此大的风雪,众人都以为必死无疑,但因畏惧李愬权威,没人敢于抗命。
夜半时分,雪下的更大,众人顶风冒雪艰难行进了七十多里,终于看到蔡州城的轮廓。
李愬发现附近有个落满野鸭的大湖,便让士卒投掷石块惊起群鸭,用以遮掩行军声音。
十六日凌晨,全军赶至蔡州城下!
自贞元年间吴少诚与朝廷对抗以来,唐军已有三十多年没有踏入蔡州境内,加上风大雪急,城中根本没做任何防备。
打头阵的李佑、李忠义,带着十来名突将,用锄头在城墙上凿出坎洞,徒手攀爬而上,杀光了熟睡的守军,只留下打更人照常打更,打开城门放众人进城。
唐军进入内城,仍未被发觉。此时已近五时,鸡鸣雪止!
李愬率众抵近淮西军帅府,有人叫醒仍在沉睡的吴元济,告诉他唐军来了。吴元济睡眼惺忪的说:“什么唐军,不过是一帮盗匪,等天亮了老子就将他们杀掉!”
又有家人上报:“城池让人攻破啦!”
吴元济道:“这一定是洄曲将士在向我催要冬季衣物。”
话一说完,突然感觉不对,他彻底清醒过来,急忙披上衣服跑到正堂,竖耳倾听外面动静。
只听有人高喊:“常侍有令”,近万人齐答“诺!”
吴元济这才害怕起来,自言自语道:“什么常侍,居然能到这里!”匆忙组织亲信登城防守。
李愬派李进诚攻打牙城,毁掉外门,夺占甲库。
十七日,唐军火烧牙城南门。城中居民抱着柴薪过来帮忙,城墙上落满了唐军所射箭矢。临近傍晚,南门被唐军撞开,吴元济见大势已去,放弃抵抗站在城墙上示意投降,李进诚让人取来木梯把他接下俘获。
十八日,李愬将吴元济装入槛车押送京师,并上报裴度。当天,申(河南信阳)、光(河南潢川)二州,以及淮西所属各栅、镇守军,约两万余人相继来降。
洄曲守将董重质家人住在蔡州,李愬亲自前往董家安抚,并令董重质之子董传道携他手书到洄曲晓谕,董重质感动之余,单骑前往蔡州请降,其部众由李光颜前往接管。
吴元济被擒,李愬在蔡州城内没有滥杀一人,凡是吴元济所属官吏、兵士、杂役,全让他们各复其职、各安其位,李愬则驻扎在演兵场静候裴度。
二十四日,裴度的副使马总先行抵达。
二十五日,裴度统帅万余大军,手持朝廷颁发的淮西军旗抵达蔡州。
李愬全副武装带领城内守军,在道路左侧列队跪拜。
裴度因与李愬同朝为官,又职务相近,不愿受此大礼。李愬悄声说:“蔡州军民数十年不识朝廷礼数,冥顽叛逆,希望您受我此礼,让他们得知天朝尊严!”
裴度在李愬陪同下巡视全城,代表朝廷正式接管了淮西三州。
作为宰相的他深谙为政抚民之道,他上报朝廷,免去淮西各州县两年赋税;官军有阵亡的,保障家人衣粮五年;战伤残疾的,终身供应。又在马总、韩愈协助下,整肃吏治,改变陃习,淮西很快平静下来,百姓安居乐业。
李愬整军返回文城栅,众将围着李愬询问此仗得失。有人问:“将军您在朗山失利但并不忧虑,夺占吴房外城而不乘胜攻取内城,顶风冒雪却不停止前行,孤军深入又毫不畏惧。对于这些事,我们都不是很理解,您能解释一下吗?”
李愬笑笑,道:“朗山失利,让叛军轻视我们,不再严密设防,对下步行动有利!”
“吴房取胜,如果乘胜夺占内城,叛军只能逃往蔡州,与蔡州守军合并;不攻,则可以分散他们的兵力。”
“在风雪天里行动,可以隐藏我军行踪,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而孤军深入敌境,人人心存赴死之念,战斗力势必倍增。”
“眼光长远才不至被蝇头小利所诱惑,筹谋大事就不能陷入琐碎事务纠结不清。如果取得点成绩便沾沾自喜,受到些挫折就忧虑难安,那还打的什么仗、立的哪家功呢!”
众人恍然大悟,心悦诚服!
李愬严于律己、厚于待人,知人善任、用而不疑,见事可行、当机能断,在争取人心、瓦解敌军上做得非常成功,淮西众多降将受到他的信任提拔,不仅在袭取蔡州中发挥了巨大作用,事后还都成了大唐可用之才。
十一月,宪宗亲临兴安门受俘,将吴元济斩于独柳树下,献祭宗庙。
李愬因功升任山南东道节度使,获封梁国公。
韩弘、李光颜、乌重胤也各有封赏。
裴度回朝重任宰相,获封晋国公。
马总升任淮西节度使。
降将李佑升任神武将军。
董重质是吴元济心腹,屡败官军,宪宗本想杀了他,经李愬力保,贬为春州司户。后因表现出色,重获起用,与李佑一同成为镇守一方的名将。
德宗年间,淮西民众受到时任节度使李希烈、吴少诚的暴政所胁,不敢轻易反抗。等到老一辈故去,新一代成长起来,便对这种悖逆状况习以为常,竟不知在淮西之外还有朝廷存在。
吴少诚对所属将领不加约束,在与朝廷历次作战中,听任他们自由发挥,反倒让将领的能力充分释放,屡败唐军。
贞元年间,淮西军在溵水击败唐军主帅韩全义,缴获了他与朝中权贵的来往信件。吴少诚把这些东西捆成一束拿给众人:“这都是公卿大臣拜托韩全义的信,说什么攻破蔡州以后,别忘了给他们物色一名将士妻女作奴婢。”
这句扎心的话,让淮西将士倍感愤怒,这才效忠于吴氏,拼着命与大唐对抗。虽然居住在中原,但他们粗犷暴戾的风俗,比起远方蛮夷有过之而无不及。以区区三州之地,对抗天下雄兵,历时四年方被攻下。
桀骜不驯的淮西军被大唐征服,有力震慑了骄横跋扈的强藩。
宪宗完成了祖父德宗的未竟之业,高兴之余仍未满足,他的心底还深埋着一根刺,那就是在征讨吴元济期间,派人焚毁河阴转运院、暗杀宰相武元衡的淄青节度使李师道!
此人不除,天理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