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刘营
王传孝作为班主任时常地琢磨如何让那些不知道学习为何物经常完不成作业的后进生,能够尽快地进入到学习与完成作业再到很好地完成作业的正确轨道上来,他借鉴中年女教师王慧英的经验和做法,将班级的同学或自愿或按住家的地点分成了四五个人一组的学习小组,他希望通过方式,能够尽可能地发挥像赵安这样的好学生的示范与榜样的作用,将那些如常桂全、王传敬之类的后进生带动起来,以达到“一帮一,一对红”的携手前进、共同进步的效果。王传孝将只有一墙之隔的王传敬、张科分到了一组,但对传孝老师差不多是言听计从的张科这一次却咧着嘴哭泣似的说他不愿意和小侉子一组,他宁可自己学,宁可天天站着停课也不要和王传敬一组。虽然传孝老师知道这两个孩子“犯相”总也弄不到一块儿去,但他还是试探地问了一句,“你们两个住的那么近,象哥儿俩似的该有多好,怎么总是你看不上他,他也看不上你似的?什么原因呢?你们的家长不是也过话(互相打招呼、说话)吗?”张科哝哝吃吃解释不清楚,最后憋红了脸冒出了一句,“老师您甭问了,反正我就是看不上他!瞧他那倒霉德行我就来气!”王传孝没有办法,于是将他俩分到了不同的两个组。
新屯村的四个孩子,赵安、谢新以及刘营和一名叫刘春梅的女同学组成了一组,组长是赵安,副组长是谢新,刘营和春梅是组员。那时候由于生活条件差,农村的大街小巷中几乎见不到胖子的身影,而在大街上或田野里、小河边、铁道旁嬉戏的孩子就更是见不到一个胖乎乎的,差不多全都是骨瘦如柴,看见荤腥就像小狼儿一般两眼放光顺着嘴角淌出口水,而刘营也是这样的一个肋骨条条凸显的孩子,但他又有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特点,就是他的细而柔软略微有点儿发黄的头发是自来卷儿,服服帖帖却又如波似浪般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实际上,刘营的家庭条件在新屯村还是很不错的,他爸爸刘国栋多才多艺在周边几个村都是有些名气的,书法那是数一数二的,据说起码和不老屯小学的擅长书法的杨万林老师不相上下。而他又有音乐的天赋,小号、长号是他的专业,从他家门前经过时,经常可听到小号生出来的嘹亮高亢的音符在天空中或飘荡或相互追逐,让人心情为之一爽;经常可听到那长号发出的圆润爽滑的如或大或小石球滚动般的声音在地上跳跃,闻之让人禁不住想跳起脚来躲避。他甚至还曾写过顺口溜儿似的诗歌并在京东县的报纸上发表。他很懂得享受生活,逢年过节的时候,他家里总是热热闹闹的,总有两三班儿人在那里不分昼夜的打着扑克牌,尤其是春节前后,从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开始,他便兴意盎然地招呼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到他家里打牌,在新屯村当你在别处找不到一个人时,他多半儿在刘国栋家里歪着嘴叼着烟在那里打牌呢!如果你闲的慌想找地方散心,那你可以放心地去国栋家,这种情况可以持续到正月十五。
(十四)
众人之所以说刘国栋有本事,还实实在在地表现在他家的房子上。那时京东农村盖房不新鲜,但通常四壁都是里生外熟的,外面是红砖或青砖,里面是黄土麦余泥混合做成的“大水批”,而刘国栋的新房却是一水儿的红砖,坚决不用水批(泥土定型风干后成就的未经烧制“砖”),在当时这真是一件稀罕事儿。而那房屋的样式也是与众不同的,五间正房的西面还有一间作为单独的厨房,而堂屋就成为了招待客人的客厅,堂屋正脸儿又缩进去一些,当时叫做“后退一步廊”,夕阳西下清风徐来的时候,搬把椅子坐在廊前看书,或是鼓起腮帮子抿紧嘴唇吹奏小号抑或是拉动长号,那在刘国栋来说是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享受。而当时一般人家都将堂屋当做了厨房,天长日久烟熏火燎黑乎乎的,乍一来到国栋的家,坐在窗明几净光线充足的堂屋的沙发上,任谁都要伸出大拇指的,刘国栋脸上一股泰然又淡然的无所谓的表情,但心里该是喜悦的。有人疑惑地问国栋,“您这房子是真好!可没法烧炕,冬天怎么办?”国栋乐了,朝院门东侧的封闭的棚子努努嘴说道,“那不是,煤球!冬天生炉子烧煤,干净!”比起柴火烟熏火燎地烧炕取暖,烧煤是干净了太多!但那人又不禁嘟囔了一句,“那得烧多少煤,得花多少钱哪!”
在早先,新屯村有两家富裕户,一家是刘家,也就是刘国栋的爷爷同他的太爷爷,另一家是马家,谢赵刘李之外的一家“外来户”,而刘家的土地似乎还要更多一些,当初大当家的谢明伯、二当家的谢明仲做长短工的年头儿,他们喜欢到刘家去打工,因为在他们眼中刘家要“地道”一些。比如夏天拔麦子,刘家人自己啃窝窝头吃老咸菜,却要给长短工们吃白面馒头或是炸酱面,而马家却正好相反,所以做长短工的都明里暗里地竖刘家的大拇指希望刘家长盛不衰好上加好,对于马家则唏嘘感叹,“都是富裕户,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
到了1950年代中后期,马占元成了村子里的掏粪工,常要在十天左右时间里将村子里的各家各户的厕所,在众人的异样的眼光中讨生活。
(十五)
刘营是家里的老儿子,他上面有一兄一姊,哥哥叫刘常,姐姐名刘惠,可以说他是在父母兄姊的护持下长大的。他似乎不会骂人更不会打架,你从来不会见到他撒野般的操妈日姥姥的乱骂狂卷别人,他更不会和人你揪我撕你捶我摔的贴身肉搏。他少有不高兴甚至生气的时候,偶尔有不满意甚至到了生气的地步,他便会一甩手斜着眼睛歪着嘴气哼哼地抛出一句,“你这人,怎么这样儿?!”仅这一句话,之后便掉头走开,这时他对别人的言行与冲撞的有声的反抗。
寒冬过去,春天来了,有东风佛面,碧空如洗,国建拉着谢新在田野里放风筝。那是一只带有两个“长辫子”的普通的风筝,是谢明华用旧竹披门帘儿的细茎当龙骨,用糊窗纸糊成的。开始时,那风筝还能往高处升,但过了树梢儿高度之后它的头便开始打转儿,忽左忽右地钻,仿佛生气的女孩子似的。谢新接过来想要试试,但那风筝好像脾气更大了,竟是头往下栽下来,谢新连忙掣动丝线,那任性的风筝方才又飞回到原先的位置。
这时刘营远远地出现了,国建连忙朝他招呼,叫道“刘营,刘营,到这边儿来,放风筝!”于是刘营便迈着瘦腿很快来到两人身边。一提到玩儿,刘营的一双眼睛便发亮同时嘴角溢出笑意,“你们两个怎么放的风筝,还没有树梢儿高?!我打那边瞧见还以为你们的风筝线不够长呢!”说着他毫不客气又有些欣喜地从谢新手里接过风筝线,“这不是,还有那么长!”边说他边用手抖动着风筝线,似乎在和那悬浮的风筝打招呼,顺便了解一下这东西的斤两。
别看他和谢新一样的瘦小,但在一些与玩儿有关的事情上,他却是少有了羞涩而多了许多的成熟与熟练。这时的刘营,仿佛驯兽员面对着初次见面相互对视的小狼儿一般,温和亲切地试图去抚摸狼头。许多人以为威严与力量是战胜对手的关键,殊不知柔情似水所蕴含着的力量竟是要大得多呢!那风筝在刘营手中变得略微平和了些,但就是不往上走,任刘营如何地拉拽放线。刘营无奈地看了谢新和国建一眼,笑着说到,“还是先收回来吧,这家伙闹毛病了!”于是他三把两把收回风筝线,将风筝拿到眼前端详琢磨了一会儿,最后将那两只飘荡着的“长辫子”比齐并去掉一尺左右的长度,然后在风筝的正面“哈”了一口气,谢新、国建看他仿佛还在风筝上面亲了一口,之后便将修正后的风筝放飞了出去。那风筝开始还有些忸怩,仿佛不习惯自己的辫子被剪短了似的,但等升到了树梢高的时候,它竟变得轻快了,仿佛一只逐猎的猎犬般兴奋得跃跃欲试。这个时候刘营便左手放线右手轻轻抖动着丝线,脸色略现严肃而嘴角又隐藏着笑意,他抬头望着缓慢而平稳上升着的风筝,直到手中的丝线放尽。
谢新说,“刘营,你真行!这东西在我和国建手里炸刺儿,到了你的手里就跟小猫儿似的听话!”国建则嘴里带着零碎儿说道,“刘营,你丫真成!说学习不咋地,听说还考过鸭蛋(0分),可说到玩儿,你比你老子还灵!”
刘营听谢国建如此说话,便脸上失了笑意似乎还生了气,他将风筝的线交到谢新手上,然后扭头往村子的方向走去,走出几步之后回过身来对着国建说,“国建你怎么说话呢这是?!你这人怎么这样!”说完便撅着嘴点头走了!谢新埋怨国建道,“国建,你这人说话就揭人疮疤!这和刘营玩儿的正好的时候,你说这些话谁爱听?!你看,给你气走了!”谢新朝渐行渐远的刘营喊了几声,那刘营却是头拽也不回地走远了!
(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