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阳灿烂,照耀着这关西大地。本该是盛春时节,生机盎然,可是阳光洒下来,照耀着的却是这战后无尽的悲凉。
许右卿抹着汗水,肩上背着一个大包袱,手里撑着一根木棍,跟在湟州撤退的队伍,走在湟水河边的大道上。烈日照在他那已经变成古铜色的脸上,让他不由眯起了眼,皱起了脸来……
难道说,终于可以回去了吗?
他这么想着。
“许先生,等一下。”一个脸上带伤的士兵,一拐一拐的从他后边走来,跑到他跟前,冲他笑了一下。
许右卿有些厌恶的退后两步:“你要作甚?”
“许先生,能不能帮我写封书信?”那个士兵继续说道。
“书信?前阵子不是送过家书回去了吗?怎么还要写?”许右卿诧异问道。
士兵低下头:“帮我写封遗书……”
“遗书?”许右卿震惊了一下,可随即脸色一沉,这种事情,如今轮到他来办了吗?
听到那个士兵这么说,周围的士兵都看了过来,有几个跑过来道:“许先生,帮我们也写一封吧!”
许右卿停了下来,士兵们簇拥着他,纷纷扯下身上还算干净的一截衣袖或者底裙,当做信纸,双手递给许右卿。许右卿皱起了眉,怎么要他做这种事呢?
这些士兵,一个个脏兮兮,臭烘烘,一身破烂,凑在一起时那股难闻的气味顿时涌入了他鼻孔,让他差点呼吸都困难……他皱着眉毛,一言不发,不知道怎么办。
“许先生,帮个忙吧……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去,您行行好行不行?”那个士兵又说道。
许右卿皱着眉,没说话,他可是一字千金的人,怎么能随便写呢?
“许先生可是当世大儒!怎么,这点小事都不愿意做吗?”一个带着讽刺的声音从人群后边传来,许右卿回头一看,来人是顾章平,他的另一个外甥。
顾章平穿着一身多处损坏的盔甲,打马走到许右卿面前,跳下来轻蔑一笑:“怎么,许先生有何难处啊?”
许右卿一瞪眼:“人都没死,写什么遗书?我们这不是要撤退吗?”
“撤退?”顾章平眉毛一扬,“仗还没打完呢,什么撤退?”
“你们这不是放弃了湟州吗?怎么就不叫撤退了?”许右卿问道。
顾章平忍住气,用粗糙的手指点着许右卿的胸口:“放弃湟州,那是迫不得已!城里内外的尸体都已经发臭了,如今春日水暖,再待下去就要得疫病,你莫非连这点常识都不懂?”
“那我们,退到哪里?”许右卿又问道。
“黄粱川!我的人已经在那里扎寨了,撤到那里,将士们还能好好歇息一两日,一两日后,恐怕又要开战了。”顾章平解释道。
“黄粱川?怎么才撤这么点远?为什么不退到兰州去?”
“啪!”
顾章平狠狠甩了许右卿一个耳光,差点给他打蒙了,随后许右卿耳边传来怒吼:“许右卿!我们守土有责,岂能一退再退?你是不是白痴?你读那么多的书都去喂狗了吗?”
“你……”许右卿咬着牙,“我是你舅,你竟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顾章平毫不犹豫喷了他一脸口水,“你这个奸臣,真不知道董昭为什么还留着你?若是老子当元帅,早把你一刀剁了!”
“你……你们……”许右卿捂着脸,咬牙切齿,他几时受过此等委屈?
“将士们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少端起你那臭架子,离了京城,你什么都不是!”顾章平劈头盖脸骂了出来,骂的唾沫横飞,许右卿都快睁不开眼了。
“你自己最好也备一封遗书,你许右卿若是为国捐躯,圣上应该会很高兴的,说不定还能给你封个侯呢。”远处看热闹的顾章和忽然来了一句。
许右卿气的大口喘气,话都说不出来,这两个小崽子,居然敢如此对他,居然不认舅?
“许先生,麻烦你帮我写好不好……”旁边的士兵陪着苦涩的笑,弱弱的又说了一句。
“我不写!谁爱写谁去写!”许右卿一发狠,大怒道。
“砰!”
许右卿刚说完就直接飞了出去,摔在远处草科里,摔了个狗吃屎,疼的他直龇牙……他爬起来回头一看,是一脸愤怒的沈青。
沈青指着许右卿:“把他给我拉下去,打二十鞭!”
“你敢?你敢如此对我?圣上以后都会砍了你们的脑袋!”许右卿昂着脖子大声喊道。
“锵!”
一柄淡蓝色的剑霎时脱鞘而出,瞬间就指在了许右卿额头:“在皇帝砍我们脑袋之前,信不信现在就杀了你?”
那淡蓝色的剑在阳光下闪着寒芒,许右卿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这种杀气,只要那剑再近一寸,他小命就得不保……
“你……你们这些武夫,你们胡作非为,你们……你们要杀便杀吧!”许右卿犹然昂着脖子,做出他那所谓的文人风骨来,在他眼里,这些人都是不入流的草莽,他岂肯低头?
可是一只手却攥住了沈青的胳膊,几条腿在沈青身边跪了下来,沈青一惊,回头一看,竟然是那些军士。
“沈副帅,你不要这么对许先生了,打仗的时候,他给我送过炊饼呢……”
“是啊,他还给我带过水呢……”
“许先生虽然不爱说话,可他跟我上茅厕的时候,都让着我呢……”
几个士兵求起了情来,让沈青愕然不已,她听着这些话,心头一软,默默的放下了剑。
看着剑放下,许右卿松了口气,沈青怒视着许右卿,用冰冷的声音道:“许右卿,你听到了吗?”
“什么?”许右卿昂着头,冷眼看着沈青。
沈青手一指,指着身边这些军士,厉声道:“在你眼里,他们不过是小兵,是武夫,是不入流的草莽,他们平时对你呼来喝去,让你极为不满,你十分厌恶他们是不是?”
许右卿没有说话,偏过了头。
“可是,他们居然能为你做过的点滴小事,为你跪下求情,你知道为什么吗?”
许右卿冷着脸,还是没说话。
“他们每个人都有一样东西,可你却没有,你知道是什么吗?”沈青厉声道。
“什么东西?”许右卿皱眉问道。
“他们,都有良心!他们知道感恩!而你没有!”沈青丢下一句话之后,便转身离去了。
“我……”许右卿想反驳,可是沈青已经转身离去了。
许右卿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他没有良心?他怎么会没良心?
沈青的声音从远处响起:“将士们,如果你们想写家书……或者是遗书,来找我……我来帮你们写。”
“啊?好……”
几个军士看了许右卿一眼,随后拔腿就去追沈青去了,还是沈副帅好啊……
许右卿正困惑之时,一双笔直的腿站在了他面前,他抬头,是顾章和。顾章和冷冷道:“许大人,倘若董昭没有把你带来湟州,我现在应该不知道死在哪里了,你说是不是?”
许右卿闭着嘴,不说话,他懒得反驳。
“算了,你这种人是不会懂的,你只会沉浸在你的权势,你的财富,你的书生意气之中……”顾章和长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那烈日,“好好看看这片大好河山吧,这片土地,可都是你厌恶的那些将士们用每一滴血打下来的,好好看看吧……”
顾章和说完也转头走了,许右卿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而另一边,日月山之上。
堡寨前的平地之上,铺满了尸体,一具具排列的整整齐齐,总共三百多具,有好多尸体都没有全尸,惨的不像样子……
这些都是那日董昭三人杀的,三个人杀掉了三百多人,还不包括受伤的……
乌托汗在最后一个鹰将安满的陪同之下,看着这些尸体。他穿着华丽的丝袍,走在这些残破的尸体前,额头上皱起了四道深深的皱纹来。
“三个人?三个人就冲进去把普晢给擒了……还杀了那么多人?”乌托汗强忍住即将爆发的脾气,冷眼看向了伏在一旁的闫无春。
闫无春此刻已经面色煞白,大力神丹药劲一过,他已与没练过武功的人并无区别,甚至单挑都未必打得过一个普通士兵。他低声道:“大汗,前两日在乌鸦谷,木先生本来是救回来了二殿下的……可是后来董昭三人扮做我们的人混进堡寨,强行掳走了二殿下……我等无能……”
“砰!”
乌托汗直接一脚蹬在了闫无春肩膀上,将闫无春踢翻,咆哮了起来:“你们一个个自称世间难得的虚境高手!还带了那么多弟子,堡寨内还有几千人马,居然被三个人闯进来,乱杀了一通之后,还将我儿抓走了!还抓的是第二回?你们都是废物吗!你们在西域名号叫的震天响,到头来,居然连一个毛头小子都拿不住,本汗要你们何用?”
闫无春说不出话来,他们四个虚境高手,其余三个皆死在董昭之手,就连他,也是磕了药,跟八个弟子合力,才击败董昭。但是击败董昭时普晢已经被擒,他也无力回天了……
“大汗……请息怒……”闫无春爬起来,又跪在乌托汗面前低头道。
乌托汗怒不可遏,厉声道:“来人,将闫无春以及昆仑派的人,给本汗拖下去斩了!”
闫无春瞬间变色,这乌托汗,居然真的翻了脸,他想起董昭那一晚说的话,顿时心一寒……果然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吗?
“大汗,不可啊!”一双手被包成大白茧子的木淳慌忙跑来,跪在乌托汗面前,给闫无春求起了情来。
“木淳?你什么意思?”乌托汗问道。
“是……是我让放的,是我让闫先生放人的……大汗,闫先生已经尽力了啊。可是那董昭抓了二殿下,为了二殿下的安危,我也没办法啊,董昭是个疯子啊!”木淳大声道。
闫无春松了口气,这个药师倒是个厚道人。
接着,木淳将这几天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乌托汗听着听着,越听心越惊,这个董昭,到底要干什么?
“董昭在哪里?”乌托汗没有追究闫无春了,问起了董昭的下落来。
“在日月山东边,羊角崖下。”旁边一个将官说道。
“羊角崖?”
“是的,那儿有个石门,里边似乎是个洞穴,他们三个劫持二殿下躲进那洞穴里去了。”
乌托汗重重呼了一口气:“为什么不打破石门,冲进去?”
“那石门打不开……”
“带我去看!”
“是!”
乌托汗怒气冲冲,带着大队人马,直奔羊角崖下,当他看到那崖下的石门时,也是吃了一惊,这儿怎么会有山洞?他的人在日月山经营数月,居然没发现?
“去叫门!”乌托汗下令道。
“是!”
一个手下军士立马冲到那石门前,厉声道:“董昭,我家大汗在此,请出来一见!”
没有声音回答。
那个士兵又喊了好几次,可那石门就是没半点动静,这气的他直接就用脚踹,可一脚踹去,却被那石门反震的脚底板都痛,他抱着脚龇牙咧嘴,无计可施。
“这石门打不开?”乌托汗拧着眉头问道。
“对,我们试过各种方法了,怎么都打不开。”旁边人回答道。
乌托汗大怒:“将火炮摆来,给我炸!”
“是!”
随着他一声令下,不过两个时辰,五门火炮就被推了过来,乌托汗手一挥:“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