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予焕还未接话,朱高炽竟已经开口道:“自从要迁都回来,你便不怎么帮我更衣了。”
朱予焕心底里掐指一算,那个时候不正是她的八叔出生吗,她心中立刻便明白过来,到底是因为郭贵妃,这夫妻二人多了几分隔阂。
张皇后只是笑了笑,道:“这些事情自有他人做,又何必妾身这样笨手笨脚的人上手呢?”
朱高炽闻言,脸上虽然仍旧带着笑意,可也不如刚才那样真切。
他似乎有些感叹,道:“贵妃虽有失礼之处,可到底以贵妃自居,你是最宽和体贴的人,无须与她一般计较。”
张皇后此时此刻的神情倒是和朱予焕之前见到的样子一般,无悲无喜,她淡淡开口道:“宫中谣言四起,有辱陛下英名,这是贵妃处置不力,理应责罚。”
朱高炽听她语气坚定,沉默良久,才开口道:“你到底是皇子们的母亲。”
张皇后眉头一跳,她望着朱高炽,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道:“妾身明白。”
一时之间,屋内寂静无声。
饶是朱予焕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对自己没出生以前的事情知之甚少,此情此景下确实不好掺和太多。
不过刚才两人的对话,朱予焕倒是听了个明明白白,这夫妻二人是借着郭贵妃管理后宫失误来讨论郭贵妃的未来何去何从,看张皇后如此坚定,便知道郭贵妃不会有好下场。而朱高炽也深知这一点,还是选择了放弃郭贵妃,只求保全郭贵妃膝下三子。
“焕焕。”
朱予焕听到朱高炽喊自己,赶忙应声道:“爷爷,焕焕在呢。”
朱高炽示意她到自己面前,端详了朱予焕许久,道:“朕听杨学士说,你的课业写得很好,日讲也十分用心,平日里更是博览群书。你愿意勤勉读书,还能从书中举一反三,制造农具,这是好事,皇爷爷很欣慰。”
杨溥虽然也算是朱予焕名义上的老师,可他本人担任翰林学士一职,身兼数职,朱予焕当然以为杨溥不会在意自己一个小屁孩的课业,可今日听朱高炽这么一说,原来杨溥竟然也会看朱予焕交上去的课业,着实让朱予焕有些吃惊,立刻胡想了一番自己有没有在课业中胡言乱语。
确认自己没有在课业中写些大逆不道的话之后,朱予焕乖巧道:“爹爹平日里教导,人人理应各司其职。焕焕能做的不多,但求有利于国家便足矣。”
朱瞻基当初说这话的意思绝对不是让朱予焕这么自由散漫地胡乱研究,如今朱予焕这么说,当然是在偷换概念。
朱高炽不知道这父女二人曾经的对话,只是微微颔首,他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难免有些疲惫,缓了许久才接着说道:“等到你爹从应天回来,一定要将那些农具同暖房一起用之于民,万万不可荒废……”
朱予焕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个,她连忙点点头,道:“焕焕记住了,待到爹爹回来,皇爷爷亲自告诉他,爹爹定然会尽心竭力。”
朱高炽有些费力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却并没有接过朱予焕的话茬,他大抵已经料到自己的身体撑不下去了,只是道:“焕焕……你很聪明,将来让你的弟弟们……跟着你,一定能读书明理……你作为长姐,更要照顾弟弟……”
听到他的话,朱予焕不由一愣,她转眼看向张皇后,见她轻轻点头,这才应声道:“焕焕明白了。”
她想到朱高炽对汉王和赵王两个弟弟宽和异常,连毒杀皇帝的事情都愿意求情,确实是个封建家族大家长的样子,只是朱予焕想到他的同母妹妹安成公主因为没有出借耳环,丈夫便不得袭爵,又觉得这套标准实在是不好评价。
不一会儿,外间传来通报,称被传召的四人已经入宫,朱高炽这才自己扶着床勉强坐了起来,让人帮自己穿好鞋,只是他的脚因为病情浮肿,难以穿上,许久之后才算穿着妥当,朱高炽含糊不清地开口道:“叫他们进来。”
这四位朝廷的中流砥柱走了进来,余光瞥见站在角落试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的朱予焕,都不免有些吃惊,只是如今有着更为重要的事情,加之张皇后就在一旁,他们自然是不会多问,只是纷纷叩首行礼。
朱高炽抬手示意他们起身,眼神在他们之间来回扫视一番,终于开口道:“朕召你们入宫,是有大事托付你们,当务之急便是召太子回京,万万不可耽搁。”
听他这么说,早就有预感的三人皆明白这是皇帝的遗诏,不由纷纷泪如雨下,啜泣称是。
他们都曾是太子府的属官,与在太子之位上度过二十年的朱高炽有着深厚情谊,早已不是普通的君臣、师生和亲友可以形容的,如今看着相伴相知二十年的陛下即将逝去,他们如何不心痛。
朱予焕见他们哭成这样,便悄悄退到内官身边,低声道:“让人去为几位先生准备热帕子,免得一会儿皇爷爷吩咐的时候,先生们御前失仪。”
内官闻言这才恍然大悟,急忙小步去吩咐。
张皇后虽然没有动作,眼神却瞟向朱予焕,见内官们按照她的吩咐取来帕子送上,这才露出几分满意的神情。
等到这几位大臣擦干眼泪、镇定心情,朱高炽也缓过劲儿来,道:“皇太子聪颖仁厚,皇考与朕对皇太子更是寄望颇深,你们几人一定要尽心辅佐皇太子,照拂天下万民……咳咳……”
张皇后听到他的咳嗽声,立刻重新倒了一杯温水,朱高炽却摆摆手,接着说道:“朕继位时日尚短,理应一切从俭,丧仪以日易月,民间不禁嫁娶音乐。至于皇考太宗皇帝服制……仍遵去年八月之令,无须改动。”他说完停顿片刻,这才意味深长地开口道:“在外亲王藩屏为重,不可辄离本国……各处总兵镇守备御重臣及文武大小官员亦毋擅离职守,朝夕哭临三日……悉免赴阙行礼。”2
朱予焕听到这里,立刻明白了朱高炽的意思。
禁止藩王离开封地,防得就是汉王朱高煦轻举妄动,毕竟他如今所在的乐安州距离京城不远,守备森严,只要他本人不敢动,手下的人就是再怎么蹦跶也惹不出什么大乱子。加之朱高炽一旦驾崩,京中必定封锁消息,只要朱瞻基日夜兼程,等到汉王得知消息有所埋伏,朱瞻基大抵已经早早回京,便也无需畏惧汉王半路截杀。
几位大臣自然也能明白朱高炽的意思,纷纷应声:“是。”
朱高炽长叹一声,精神似乎好了不少,他最后扫视了众人一番,道:“你们都退下吧,让朕休息一会儿,朕已经太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朱予焕看向张皇后,见她也已经起身,这才乖乖地跟着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