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缺走近尸首,看到那双腿断掉的人,胸口凹陷下去,仔细看,是一个掌印。
再看看旁边七窍流血的人,脖子上还插着一根黑色的钉子。
陆缺蹲下身来,拔出钉子。
吴桐没走,站在旁边道:“这是钉魂钉,丹州洛河派的法器。”
陆缺看了一眼断腿的人,道:“可他却不是洛河派的人。”
吴桐走近,用剑捅了捅断腿尸首的腰部,道:“确实不是,丹州洛河派最有名的就是喜欢搞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他们自己偷袭别人,自然也怕别人偷袭,身上都穿着名贵的内甲。”
说完,吴桐看了一眼那个手掌,又看了看七窍流血的尸首,道:“这掌中的灵力很明显是大魂门的摘心夺魂手,但是这个人技艺不精,只打出了掌力,没能真的掏心,但是他也不是大魂门的人,大魂门的人怎么可能不带他们的招魂幡。”
陆缺道:“难道是被人取走了?”
吴桐摸着剑柄,摇头道:“不,他不是,他身上没有招魂幡的气死,他只学了摘心夺魂手而已。”
陆缺摸着下巴道:“一个不是大魂门的人,却学了大魂门的不传招数,一个不是洛河派的人,却有洛河派的钉魂钉,有趣。”
吴桐道:“有趣?这一点都不有趣,要知道,这些东西就算是在千机门那儿你都买不到,莫名其妙出现在外人手上,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陆缺笑道:“你刚才还不感兴趣。”
“现在也不感兴趣,我要去找个好酒楼,在那儿住到死为止。”
吴桐离开了十几步,身后突然传来火光。
转头看去,陆缺把两人的尸身挪到空处,将二人火化。
等陆缺走过来,吴桐道:“在修真界,善心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
陆缺笑道:“那我只做好我自己就行了。”
吴桐看了陆缺一眼,这个年轻人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让人感觉舒服的笑,吴桐想到,若是早些年,自己肯定愿意多交几个这样的朋友,但是现在嘛。
吴桐自嘲般的笑了笑,握着剑柄,慢悠悠往前走,对身后的陆缺道:“那两个人,应该是丹州南边,十二连环寨的人。”
陆缺跟上脚步问道:“前辈如此清楚?”
“他们身上的腰带,用十二根六色绸带编成,那玩意儿一般人不弄的那么麻烦,在丹州,只有十二连环寨的人才会绑那种腰带。”
陆缺笑道:“前辈见多识广,佩服佩服。”
吴桐道:“人活得久了,知道的总是要多一些,你倒是真的年轻。”
修真界之大,不是亲自在此活过几百年,是不会知道这么多事情的。
丹州南部有一条山脉,山里有十二座小城,各推举出一个城主,组成联盟,便是十二连环寨,这本是丹州一个不出名的小势力,居然能得到名扬各州的大派功法,就更加奇怪了。
陆缺想了许久,也不知道十二连环寨和大魂门洛河派有什么联系。
前面的吴桐又突然停了下来,陆缺看向前面的路边,又是一具尸体。
吴桐上千搜刮,陆缺看着尸首,被人挖去了双眼,左手被斩断,身上满是剑伤。
吴桐道:“这人是云州来的,无峰谷的人。”
陆缺看向这人的衣服,衣领处,用金线银丝缠绕绣着一条蜿蜒的沟壑。
陆缺看着他身上的剑伤,右手一指,一道微弱灵气被抽离出来,凝结在陆缺手中。
“是天阳剑气,玄阳派的剑法。”
吴桐这次搜刮了不少好东西,都装进了自己的口袋,拍了拍口袋道:“收获不错,走了,你要烧就烧吧。”
等陆缺烧掉这个尸首,跟上来时,吴桐缓缓道:“你认出了剑气,那你知道是谁动的手吗?”
陆缺思索道:“天阳剑气,霸道威猛,能凝聚如此一点,修为绝对不低,至少也是一派长老的修为。”
吴桐嘿嘿一笑:“前面那两个,自相残杀而死还好说,这一个人偏偏独自死在这里,手还被砍掉,你觉得他的手里会拿着什么东西?”
“那一定是值得一个高手为此不惜亲自动手抢夺的宝物。”
吴桐又停了下来,他看着前面的一颗大树,道:“你要找的高手找到了。”
那颗大树下,正躺着一具尸体,只可惜已经被烧焦了。
闻着空气里的肉香,陆缺走到这人身边,烧焦的尸体上,还有两个可以分辨出来的大洞,一个在心口,一个在腹部。
周围落满了树叶,在大雨中,火势没有蔓延开。
吴桐这次有些疑惑,眼前这个尸体除了两个大洞,没有别的大的损伤,露出的骨头也很完整。
吴桐皱眉道:“这里周围被人布下阵法,这是个杀阵,他们怎么知道这个人就一定能会走到里面去。”
陆缺看着周围茂密的树林道:“因为这个阵是瞬间布下的,用这些树木。”
吴桐看着旁边的树,确实有残余的灵力。
陆缺道:“能在片刻布下这样的杀阵,我只知道一个门派。”
吴桐道:“仙霞派?”
陆缺指着地上的树叶:“这里还有新生的树叶,仙霞派的百花杀阵,就可以催动一方草木,生长蔓延,灵气环绕,结成杀阵。”
吴桐道:“连仙霞派的高手的来了,他们到底在抢什么东西?”
这尸体已经无法分辨,自然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玄阳派的人。
吴桐摆了摆手:“都跟我无关了,你自己慢慢看吧。”
丹州城外,天微明。
因昨夜大雨滞留城外的人此时正挤在城门口,涌进城中。
陆缺跟着人流走在大街上,吴桐慢悠悠的走在他前面,在一处巷口拐了进去,穿过两道街巷,空气中飘来浓浓的酒香。
吴桐笑道:“老板娘那里能有什么好酒,真正的好酒都在这儿呢。”
丹州最大的酒市内,遍布大大小小酿酒坊四十余个,酒坊外面,就零零散散有十几家酒楼。
路过一家酒楼时,店小二殷勤的跑上前来道:“二位客官,本店新上了今年的秋酿,要不要来品尝一番。”
吴桐看了一眼陆缺,眉毛一挑道:“酒不好喝我不给钱啊。”
小二嘿嘿笑道:“那是一定。”
吴桐没有管陆缺,大步走进了酒馆。
在二楼的角落坐下,吴桐卸下挂在腰上的长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银子拍到桌上,道:“就你说的秋酿,先来两壶,上点好菜。”
小二欢喜的拿过银子,嘴里道:“客官您稍后,这酒包您满意。”
陆缺在吴桐对面坐下,把手上的三放到一边,看着楼下街上的人流。
“陆公子为什么一直藏着修为?”
陆缺回过头,笑道:“我不太喜欢很多人注意我。”
“就跟你喜欢做好事一样?”
陆缺道:“随心而为罢了。”
吴桐摇摇头:“修仙修仙,修的不就是个仙吗,你要是还跟个凡人一样,那不是白修炼了?”
“我非修仙,唯修真也。”
吴桐笑了笑:“文绉绉,你倒真不像个华云宗的首席。”
交谈间,小二已经端着两壶酒过来。
摆好酒,小二道:“二位客官慢用。”
看了一眼陆缺,小二有些犹豫,问道:“不知这位客官,可是名叫陆缺?”
“我就是陆缺。”
小二赶忙道:“哎呀,您就是陆缺公子啊,前几日,有一个留下您的一副画像,叫小的转交您一个物件。您稍后,小的这就去取来。”
吴桐陆缺对视一眼,都带着疑惑。
不过片刻,小二取来一个木盒,这木盒装饰的极为精美,还有一个没有锁孔的小锁。
小二退下后,陆缺看着这木盒上的小锁,微微一笑。
“前辈,看来,布下那百花杀阵的人,已经找到了。”
吴桐直接拿起酒壶,喝了一大口道:“那你可得小心点,万一对面不是仙霞派的人,你可就有麻烦了。”
会仙霞派的绝技,却不是仙霞派的人,那一定是有问题的,不过陆缺并不在意。
神识微动,小锁打开,木盒盖子直接弹开,一股花香从盒中传来。
盒子里是一张小小的手帕,手帕的一角,绣着一朵盛开的牡丹。
陆缺拿起手帕,缓缓打开。
“未闻公子无缺,花香已满玉楼。”
吴桐笑了笑:“看来有佳人相约咯。”
“我却不认识对方。”
吴桐道:“那就是对你感兴趣了,还是个女子。”
陆缺会想起一件事,道:“会送手帕的,也不一定是女子。”
“那你可要小心点,男人送男人手帕,啧。”
“前辈可是知道这话里的意思?”
吴桐想了想:“丹州城里,有个地方有最好的歌姬,最好的酒,最舒服的床,只要你舍得花钱。”
“承玉楼?”
“看来你还算有点见识。”
陆缺笑道:“略有耳闻。”
陆缺又看了看手帕,将其收入袖中,抱拳道:“晚辈只好先告辞了,这酒,改日再与前辈共饮。”
“我一个人也喝得下两壶酒。”
陆缺起身离去,吴桐拿着酒壶,心中却想到昨晚的那些尸首,也许,自己此行并非要无功而返了。
承玉楼很好找,他就在丹州城东,高高耸立,站在任何一条大街上都能看到那座高楼。
陆缺走在街上,思索着那张手帕。
不管是丹州还是仙霞派,陆缺都不熟悉,只不过是在华云宗时见过几个仙霞派的长老。
丹州城的主人霍家,他也只在前年受命首席时见过他们的家主霍青。
掌门派陆缺前来这里,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事,但就只是一个晚上,陆缺已经感觉到丹州的情况不对了。
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不断,从陆缺身边路过一个扛着一树冰糖葫芦的小贩。
陆缺看着上面红红的山楂,脑中一闪,一种熟悉的感觉。
记得小时候,他就喜欢吃冰糖葫芦,每一次看到就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这感觉来的没有缘由,直到今天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许是察觉到陆缺看他,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转身道:“这位公子,要来一串吗,自家做的,上好的山楂上好的糖。”
陆缺微微一笑:“那就给我挑一串吧,多少钱?”
“两文铜钱,公子你看这串怎么样。”
“小哥手艺不错,就这串了。”
拿着一串冰糖葫芦,陆缺闻了闻味道,一口咬下一个,甜而不腻,酸却不涩,那小贩的手艺确实不错。
“堂堂华云首席,也爱这些俗物吗?”
耳内传来声音,身后,杨林抱着剑,饶有兴致的看着陆缺。
杨林身上有些许煞气,旁白的人都绕着他走。
陆缺笑道:“你要是想吃,我也请你来一串。”
“没兴趣,但我对你有兴趣。”
陆缺轻咳了两声:“我对男人没兴趣。”
“听说,华云首席修为高深,法术千变万化,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
陆缺道:“不知道是哪里的传闻,肯定是在害我。”
杨林索性也不用神识了,开口道:“你可敢和我比试一番?”
陆缺苦笑:“为什么剑谷的人都这么喜欢跟人打架?”
“剑道锋刃,以战为道。”
陆缺摇了摇头,自己不过是刚现身一天就有这么多人找自己麻烦。
“我如果不同意呢?”
“那我就在这里拔剑。”
陆缺皱眉道:“你至少应该挑个好地方。”
杨林看了一眼周围路过的人:“那你现在就跟我去城外。”
陆缺摆了摆手:“我还有事要做。”
杨林双眼微微眯起,手上的长剑蓄势待发,但下一刻,杨林收起煞气道:“今晚城东外,三岔口,我等你。”
看着杨林离开,陆缺瘪了瘪嘴,他根本不认识杨林,剑谷出来的大多脾气不好,也不知是传承下来的脾气还是练剑的都这样。
想到剑修,陆缺又想到一个人,心道练剑的也不都是坏脾气,那肯定是祖传的好斗。
华云宗下十三州,一州广袤数千里,在一个地方聚集这么多其他州的高手,肯定是有问题。
陆缺想了想,便决定先不去找那手帕的主人,身为华云宗的首席,也该先去管管华云宗的事情才对。
在这一大片酒坊中,有一座不大不小的院落,其中一间大堂地下,被凿出一个六丈长宽的密室,密室四周是一圈书架,中间便是一张书桌。
陆缺此刻就站在书架边,看着上面摆放的整整齐齐的玉简。
华云宗作为此方天下的盟主,对各州都有自己的监察部署,明面上的是以“行走”为名,坐镇各州的华云宗弟子,而暗处的,便是一个个建立起这样密室的执事堂。
陆缺身为首席,对于整个华云宗的人都有监察过问的权利,这些密室,自然也记在心里,想要快速的了结一个地方的情况,来这里查找一定没有错。
密室书桌旁,丁老像是个干瘦的石雕,白发苍苍,一身灰白色的衣服,一根棕色寻常的拐杖。
丁老动作缓慢,走到陆缺身边,将书架上的一枚玉简取下。
“这便是最近搜集到的消息,他见过什么人,去过哪里,有什么人到过云台。”
陆缺接过玉简,神识一扫,并没有太值得关注的信息。
“若是他避开了城内的弟子呢?”
丁老缓缓道:“那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你能看到的,都是我知道的。”
陆缺看向书架最上面一层,问道:“这应当是去年的记录,为何少了半年前的那一份?”
“你应该去问赵丹,而不是问我。”
陆缺把手上的玉简放回架子道:“他拿走了?”
丁老缓缓走到书桌边,坐在那张小椅子上道:“宗门的行走,当然可以调用这里的卷宗。”
“所以半年前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丁老想了想,缓缓开口:“我不过是看房子的,没兴趣关心城里的事,只知道半年前,赵丹和霍家的人起了些冲突。”
“霍家?”陆缺摸了摸下巴,“丹州毗邻幽海,任何风吹草动都需要第一时间传回宗门,师伯这次飞剑传信,想必事情并不简单吧。”
丁老道:“和霍家有冲突,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在一年多前,幽海上冒出来一个五方真君,身居幽海孤岛,宣扬邪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去寻那孤岛,有人从此失踪,有人无功而返,但是丹州各地关于五方真君的传闻却越来越多。”
“那五方真君所在又什么奇异的地方,值得这些人去找?”
“半年前,有一个人从海上来,疯疯癫癫,说是得到了真仙传功,扬言现在他已经是仙人门徒,丹州无人能敌,当然有人觉得他是发疯,上去教训,结果这人三天内打败了丹州上下三十多个高手,说是霍家也不放在眼里。”
陆缺笑道:“那霍青上个月还亲自带着族中子弟去过剑谷历练,想来那人是输了。”
“被霍青三掌轰出城外,虽然嘴上还叫嚣,人却跑了。后面就有十几个年轻人出海寻岛,最后回来两个,他们都修为大增,而且所用功法各不相同,有人认出两个人中的一个功法早已失传多年,后面就总有人出海了。”
“那两个人呢?”
“他们回来不久,因为宣扬五方真君,还冲撞了赵丹,交手中被杀了。”
陆缺皱了皱眉,道:“他们没有说那个岛在什么地方?”
“赵丹也没有想问的意思。”
陆缺看向丁老:“师伯怀疑他去了那座岛上?”
“他去找过三次,都无功而返,但在最近却总有出城的行动。”
陆缺喃喃道:“五方真君?我到丹州城时,见到城外有不少人的尸体,而且都是修为高深之辈,与此有关?”
“传闻要上那孤岛,必定要有船票,五方真仙门下有高手众多,自然有人接引,我派出去的都没能回来,也不知那船票是真是假。”
“赵丹身为宗门行走,没去管吗?”
丁老嗤笑道:“他如果管了那才是稀奇,十三州行走,赵丹可以争个倒数,他没有大张旗鼓的祸害丹州都算是好的了。”
陆缺皱眉道:“这些事宗门知道吗?”
“一年前就知道了,但现在才派人来。”
那个人自然就是陆缺自己,如果不是他来,陆缺可以想象宗门里的长老们只会派个寻常弟子来走个过场。
丁老看了一眼陆缺:“是你师傅让你来的吧。”
陆缺叹道:“看来师傅知道这边的麻烦。”
“对你来说倒还好,我半截身子都入土了,没那个心情搭理这些事情,派你来更好。”
陆缺道:“赵丹失踪的消息,可有外传?”
“我已叫人对外说赵丹正在闭关。”
丁老从袖子里拿出一枚蓝色的玉简,上面刻着一朵桃花。
陆缺接过玉简,这上面是一个人的信息,记录的非常详细。
“赵丹失踪之前,多次去找过这个人。”
“仙霞派的人?”
丁老慢悠悠道:“你要是想查查她,可以去承玉楼。”
陆缺想到那张手帕,道:“我确实应该去看看。”
“你来的消息已经传给赵丹属下的护卫了,要是缺人手就去找他们。”
丁老不喜欢管事,陆缺早有耳闻,身为陆缺的师伯,丁老修为其实很早就止步不前,石真人接下掌门之位后,丁老就来丹州养老了,多年来基本不参与宗门的事务。
丹州行走失踪,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许石真人非要陆缺前来,也是卖自己师兄一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