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容庭今日照旧跟着鲁老二一?行人出门,到?了粥棚,看他们把架子搭起来,百姓们围上?来领粥。正准备去?别处看看,就瞥见?一?个领粥的妇人,怀里抱着个小孩子,那?小孩子面上?脏污,一?块黑一?块白的,露出来的脸也瘦巴巴的,贴着母亲的胸膛,舔着干裂的嘴唇。
江容庭想到?自己今早出门前,阿姐叫丫鬟给他送的一?包糕点,让他路上?饿了吃的,就叫侍卫去?拿了过来。叫那?妇人到?跟前,用帕子包了,递了几块过去?。
那?妇人看见?面前的小郎君,生得俊秀不说,身上?干干净净的,活脱脱一?个世家的小公子,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忙垂下头?,小心翼翼接过去?,嗫喏道?,“谢谢贵人。”
江容庭摇摇头?,又看了眼妇人怀里的小孩儿?,除了一?张脸,整个人都被妇人用一?块脏兮兮的蓝布抱着,连手都裹在里头?。便道?,“天热,你这样抱着,孩子要喘不上?气的,松一?松吧。”
他只是随口一?说,岂料那?妇人却像怕他动手一?样,一?下子把孩子抱得更紧了,警惕盯着他看,扭头?就跑了。
江容庭一?愣,觉得这妇人的反应很奇怪,他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抢她孩子的人。他心里觉得蹊跷,就想到?人拐子上?去?了,叫了个侍卫过来,他说得委婉,道?,“你跟过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侍卫应下,朝那?妇人走的方向?去?了。过了小半个时辰,侍卫才回来,江容庭问他,侍卫就道?,“人太?多了,属下找了会儿?,才找到?那?妇人。属下问过跟他们住一?个安置点的人,的确是亲生母女不假。”
侍卫是自家姐夫的人,江容庭听了,也就点头?了,“那?大概是我多心了。”
毕竟是个刚遭了灾的妇人,警惕心强也是很正常的。
施粥只到?日落时分,一?到?时间?,鲁老二就开始叫人收拾,一?行人回府。到?进门处,守门的门房给他们开门,还挨个递了一?粒药丸。灾后容易有疫,吴大夫专门给开了药,出门施粥的人,每日都要吃一?粒,以防带什么病回府。
江容庭已经习惯了,一?口吞下苦到?舌根的药丸,回屋换了身衣裳,才去?立雪堂找长姐。
他过来的时候,江晚芙正带着姚晗玩瓷娃,是惠娘男人弄来的,觉得挺稀奇,就送到?府里来了。从大到?小,中间?还是空的,可以套起来玩。
“阿姐。”江容庭进门,笑眯眯喊人。
姚晗现在知道?喊人了,他尤其听江晚芙的话,看见?江容庭,就喊他“舅舅”。
江容庭伸手摸摸姚晗的脑袋,看他贴着长姐,想到?自己小时候,不由得有点醋,不过他到?底是大人了,不会跟姚晗一?个小孩儿?计较,坐下来,三两句说起外头?的事情。
阿弟这样有兴致,江晚芙自然是认真听着的,丫鬟进来送茶,给她端的是大麦茶,泡着几粒红枣,给江容庭端的就是普通的清茶。
本来没什么的,但江晚芙一?下子就想起陆则在的时候,她习惯茶里泡各种东西,像桂圆红枣什么的,陆则却不大喜欢的,有的时候两人的茶摆在桌上?,他一?时没注意端错了,刚开始喝了一?口,他就下意识皱了眉头?,后来次数多了,就像习惯了一?样,甚至也能跟着喝几杯了。
可能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就会相互影响,其实她也有很多,是被陆则影响的。
算算日子,他应该快到?保定了,也不知道?保定是什么情况……
江容庭说着说着,就发现长姐似乎走神了,他自觉停了下来,没作声,托腮看着长姐的脸。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神情特别温柔,阿姐一?贯是很温柔的人,但这种温柔,和在他面前的不一?样,除了温柔,好像还有点别的东西。
阿姐是在想姐夫吗?
……
前院书?房里,门窗紧闭,连隔扇都关得严严实实。两人正在说话,看神情气氛,似乎不是很愉悦。
见?对方油盐不进,严殊终于皱了眉。同为幕僚,他和余谦的利益,实际上?是一?致的,都是效力于世子爷,为他出谋划策。两人虽偶尔争执,但这般互不退让,却是第一?次。
他忍了忍,还是道?,“余兄,世子爷的安排,已经足够了,你何?必再多此一?举?人命关天,万一?出事,后果不是你我能承担的。你我共事多年,我未曾知道?,你竟是这般草菅人命之人!”
被指着鼻子骂,余谦脸也沉了下来,“你觉得是多此一?举,我却觉得,这是最万无一?失的法子,至于你说的草菅人命,未免太?看得起我余某人了。不过是瞒而?不报,朝廷早有准备,据我所知,宫中御医,早准备了众多的防疫汤药,难道?应对不了区区瘟疫?笑话!瘟疫既不因?我而?起,也非我有意扩散,我何?来的草菅人命!我不过是利用这个时机!太?子品行低劣,德不配位,废了他,是全天下百姓的福祉。人人都像你这般瞻前顾后,胆小怕事,岂能成大事?!”
严殊咬牙,“好,你说朝廷可以处理,那?我再问你,若要隐瞒,施粥一?事,就要照旧。你可清楚,其中有位江小郎君,是世子爷的妻弟,他同世子夫人多有接触,万一?他染病,传染给世子夫人,你当如何??”
余谦依旧固执己见?,“你自己也说了,是万一?,只是几日,就那?样凑巧?哪怕这么巧,我自当去?向?世子请罪就是。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岂能因?一?妇人之安危,便瞻前顾后耶!你不必多说,我意已决,哪怕世子在,我也是这句话,这是最万无一?失的法子。”
说罢,拂袖而?去?。
门哐啷一?声关上?,严殊被震得头?疼,余谦的确足智多谋,多智近妖,他说的法子,也的确是万无一?失的。但同时,他心里很清楚,世子夫人在世子心里是什么地?位,她不是他们可以用来谋划算计的。
严殊深吸一?口气,世子不在,他不能和余谦内讧,甚至不能拦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保证旁人不发现的情况下,做些防备,还必须是最不引人注意的那?一?种。
做好布置,严殊长出一?口气,暗自咬牙,跟余谦共事,他能折寿十年都不止。
……
翌日,江晚芙刚用过早膳,就被惠娘盯着喝了碗浓黑的药,苦得她口里泛酸,一?口气喝了,才问,“这是什么药?”
惠娘一?脸担忧,“是避疫的药。吴大夫今早刚开的,老太?太?发了话,人人都要喝,一?个都不能落下。”
说罢,说起府里的事情。
原是有个跟着出去?施粥的小厮,夜里忽然腹泻呕吐不止,把同屋的人吓得不轻,想起他这几日都跟流民打交道?,都以为是染了什么瘟疫,大管事吓得把吴大夫请来了。好在一?诊脉,只是吃错了东西,才会上?吐下泻。
虽是有惊无险,但也给府里提了醒。陆老夫人就发了话,叫大夫开了避疫的药,还立了规矩,从府外回来的,都要药浴,谁都不许偷懒。
江晚芙倒能理解,瘟疫的确是很吓人的,她没经历过,但小时候听祖母说过,要是生了瘟疫,一?个村子的人,能死得一?个都不剩。
她道?,“虽麻烦些,但谨慎些,总是不会有错的。惠娘,你跟院里的吩咐下去?,都照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