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芙端茶喝了一口。她不过心有不忍,提醒几?句。至于荃姨娘明?不明?白?,却与她无关了。
竹嬷嬷刚才那话?,虽说没有撒谎,但未必没有隐瞒了些心思,无非是觉得荃姨娘没事找事,仗着自己生了儿子?就张狂了,便?借机治一治她,否则叫个大夫,就当给荃姨娘安安心,也不是什么大事。二房难道请不起个大夫麽?但荃姨娘没明?白?,关心则乱,干脆跑出来闹,这事明?面?上看着是过去了,竹嬷嬷也认了错,但其他事却没完。
荃姨娘要是聪明?,能认清现实,就知?道唯有低调行事,对主母恭恭敬敬的?,才能在失了宠爱的?情况下,保全自己和儿子?。
过了会儿,外头的?小丫头打?了帘子?,惠娘走了进?来。江晚芙屏退丫鬟,才叫她到跟前回话?。
“……奴婢一路盯着,药是石大夫带来的?药仆,亲自从石大夫手中接过去,一路没有第二个人经手,直接送到熬药的?地方。那药仆也一路没有别的?动作,连桑皮纸都没有打?开过。”
江晚芙听?得皱起眉,“惠娘,你?确定你?看清楚了?没人碰过药?”
惠娘果断点头,这种事情,她怎么敢胡乱说,“奴婢不敢胡说。”
江晚芙垂下眼帘,这事知?情的?只有惠娘和白?嬷嬷,二人一个是她心腹,一个是祖母所赠,都绝无可能背叛她,她怕走漏风声,连纤云和菱枝都没有说。怎么会抓不住换药的?人?这不可能的?,那人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可为什么偏偏今天没有换?
江晚芙苦思不得其解,右手揉了揉额角,脑子?里仍是乱糟糟的?,理不清楚,总感觉自己忽视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她深吸一口气,花厅里静悄悄的?,这时有丫鬟在外敲门?,手里抱着两匹雪白?的?料子?,进?来问?惠娘,“惠妈妈,夫人要的?料子?,库房送来了。是送去暖阁还是正屋?”
惠娘开口拿主意?,“先给我吧。”
丫鬟屈了下膝盖,小心将细腻的?绸缎摆在案上,退了出去,将门?关上。一股冷风从缝隙里灌进?来,吹得江晚芙面?上一冷,她抬起眼,余光落到摆在桌上的?绸缎,倏地一愣,像是被什么狠狠砸了一样,后背陡然?生寒,脑海里飞快划过几?个被她忽视的?细节。
原来的?安胎药,是灶房的?婆子?在熬,从来没出过事,偏偏换了地方,便?立即出了问?题,这未免太巧了些?平心而论,灶房应当更好下手才是,人多事杂,每日进?进?出出几?十个人。
她之前想得很简单,既然?白?嬷嬷看出来,药渣有问?题,那药被送进?去之前,就已经是不对的?。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路上被人换了。但她没有想过,还有一种可能。
药没有被换,是因为一开始就不是安胎药。所以无论她派多少人盯着,都不可能看到药被换了,因为一开始,就根本没有对的?药。
从头到尾,就只有一副药而已……就是堕胎药。
……
“石大夫是我从山西?请来的?名医,最善妇科,让他给你?看看……”
“我看吴别山因他女儿的?事,很是伤神。他太太也病倒了,只怕他顾不上府里。往后他来不了,就让石大夫过来……”
“夫人的?药是谁在熬?”
“明?日夫人的?药,与我的?一道交给石大夫。灶房太乱。把药方拿去给石大夫看看,能不能改得不那么苦。”
还有那天,惠娘端药进?来。他忽然?从她手中夺走了汤药时,说的?那句“太烫了。再等等吧……”但后来,他也亲手把药端给她了。
……
惠娘在一旁,见自家主子?不知?为何,脸色倏地一白?,犹如受了极大打?击一般,连素日的?沉稳都不见了,她还从未见过她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吓得心里直跳,忙握住她的?手,嗫喏叫了声,“夫人……”
不等她问?什么,江晚芙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她用了很大的?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维持表面?的?平静,却连身子?都在轻轻战栗着,她闭了闭眼,开口道,“惠娘,你?去替我办件事。”
惠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江晚芙的?脸色,根本不敢问?,颤着声道,“您说……”
过了片刻,门?口守门?的?丫鬟看惠娘从里面?出来,还恭敬叫了声“惠妈妈”。但惠娘也没有理会她,而是匆匆朝回廊的?出口处去了。
花厅里其实很暖和,烧着地龙,江晚芙独自一人坐在圈椅里,却觉得浑身都冷得厉害,有一种森然?的?寒意?,从她的?脚底,一点点往上爬。
西?北风凛冽,吹打?着窗户,发?出低低的?呜呜声,像是某种动物的?呜咽声。
恍惚之间,江晚芙感觉自己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天真乐观地想,肯定是我猜错了,是我误会了,陆则有什么理由害我们的?孩子?呢?总不会是怀疑孩子?不是他的?吧?他根本没有理由做这些。
一半却漠然?地站在一旁,神情冷淡,语调也冰冷得可怕。
是麽,天底下会有这么多巧合麽?吴别山做得好好的?,陆则为什么忽然?要换大夫?为什么换了大夫,安胎药就成了堕胎药?他为什么先不肯让你?喝,却又亲手端给你?,难道不是他当时犹豫了?你?仔细想想,大夫是他从山西?找回来的?,他真的?可能毫不知?情麽?
可能麽?
不要自欺欺人,江晚芙……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绝无可能伤害你?……
江晚芙闭上眼,想忽视那个声音,那冷冷的?声音却越来越近,仿佛有人在她耳边,低声呢喃着一般,她用力抓住圈椅扶手,承受不住地蹲了下去,将自己蜷缩起来。万籁俱寂,除了风声,她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手摸到小腹上,试图从中得到一丝慰藉,那萦绕在她耳边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屋外传来丫鬟低低的?说话?声。“算上今年,我进?府就有三年了,嬷嬷说,我今年可以请假回乡看我爹娘,我爹上次跟我寄信说,我哥哥娶了嫂子?了。我还没见过我嫂子?呢……”
“真羡慕你?啊……我也好想我娘啊,我想吃我娘做的?馅饼了。”
“你?不要难过嘛。我给你?带馅饼回来好不好……”
“真的?呀……”
丫鬟叽叽喳喳聊着家里的?事,什么哥哥娶了嫂子?,什么家里去年买了两亩田,好的?坏的?,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江晚芙抱着膝盖,一言不发?地听?着,心神恍惚间,觉得身上的?寒意?也一点点褪去了。
她站起来,擦掉脸上的?眼泪,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了出去。
不管怎么样,她总不能退缩到连确认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