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青雾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莫府的下人在次日清晨起来洒扫的时候,就看到他已经坐在庭中的石桌边。
一坐又是一整天,远远看去,像将军府的院子里多了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像。
直到天黑透,莫庭晟和江翊从外面回来,他才动了动,生出些活气。
双方打了个照面,莫庭晟什么话都没说,沉着脸自顾自往内院去了。
江翊这回一反常态地没有跟上去,只是在原地站定望着他。
青雾没来得及看清莫庭晟的脸色,只觉得一瞥见看到他似乎眼眶有点红,转向江翊问道:“主人,你又惹莫公子生气了?”
江翊:“......”虽然事情并非如此,但是这个“又”字实在过于扎心了。
他一时想不好该不该为自己辩解一下,可一想对面是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长大的小毛孩子,又觉得跟他解释有点掉份儿,便斜了他一眼,一派高深冷峻的模样:“太子昨天找你聊了什么?”
青雾一顿,迟疑不过片刻,便道:“其实不是什么要紧事,太子只是同我聊了一些旧事。”
江翊点了点头:“关于你兄长的?”
青雾有些诧异。
江翊撩开衣摆坐下:“我之前只知道你兄长同宫里一位不得势的小皇子有过一些交集,倒没听说交情有多深,也没放在心上,昨天他特地来传你进宫,我才想起还有这一层关系,”他说着稍抬起眼,冲拘谨站着的青雾招招手,示意他坐下:“所以太子果然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青雾定定看着他,心中有许多疑问,却又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问,又该从何问起,听他问自己,便点了点头:“他同我说了许多兄长以前的事......”
“看来他们两人的交情颇深,”江翊打量他的神色,似笑非笑:“怎么,太子想让你帮他做事?”
青雾愕然:“主人你知道?”
江翊:“我猜的。”
“猜的?这怎么能猜得到的?”青雾更加迷惑了:“其实我到现在都还不明白,我跟这太子根本没见过几次面,也没打过什么交道,就算他跟我兄长是故交,为什么无缘无故地就想把我留在他手下做事呢?”
江翊见他满脸纠结,忍不住笑道:“这太子过不了多久可就是皇帝了,多少人做梦都想能为他做事,怎么轮到你头上,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好事?”
青雾蹙了蹙鼻子:“宫里有什么好的,规矩多,心眼也多,一点都不自在。”
这孩子话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免不了要骂他一句轻慢。
江翊虽然深有同感,却不免有些担忧问:“你该不会就是这么回太子话的吧?”
“那倒是没有......”青雾道:“他也没等我拒绝,在我开口之前就打断了我,让我不用急着回他,好好想几日再说。”
听他这意思,若是太子没有及时打断他,他还真打算就这么回话。
江翊颇有些失望:“可惜了,我倒是挺想知道如果被你这么拒绝,那太子会做什么反应。”
青雾:“......”自家主子最近这不着调的德行真的和某人越发像了。
恰想到这里,青雾问道:“对了,莫公子刚才是怎么了?”
江翊笑意敛了敛,叹了口气道:“莫庭熹跑了。”
青雾一惊:“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夜,说是他早前便安插在狱中的人,把人放走之后那人也死了,消息封锁得很干脆,其他细节的内容眼下也不得而知。”说到那对主仆,江翊便恶从心起,声音带着些阴恻的狠意:“那天晚上我就该先解决了他们。”
这十几年间他筹谋算计,无时无刻警惕着,不敢沉溺于任何温情之中,即便后来被莫庭晟寸寸攻陷,也从未忘记自己早已经预设好的结局。
没成想人算不如天算,到了最后关头出了这般变故,那狗皇帝又死得这般轻易,根本轮不到他们动手。
结果虽然都是一样,但这般收场始终让人觉得堵了一口气难平。
这倒也罢了。
仇敌既除,他们这些背负仇恨而生的人也能给自己和逝者都有一个交代。
也阴差阳错地,在他们荆棘丛生的末路之上破开了一个出口——一个有望通往坦途的出口。
于他们当中的许多人而言,能有这样的收场,已经是意外之喜。
可对于江翊而言,事情却并未结束。
前世记忆里那长剑滴血的画面就像是一根扎在甲盖之间的毛刺,只要莫烨和灰鹭还活着一日,这根刺便会一日胜过一日地往皮肉里去。
此番东窗事发,本想着莫庭熹的新旧两位主子都和当今太子不对付,这回落到太子手中,必然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加之念及他同莫庭晟有那样的一层关系在,他才再没有动作。
结果竟然还能让他们钻了空子逃了出去。
江翊越想越生出些顾此失彼的懊恼来。
青雾小心觑着他的脸色:“要安排人追击吗?”
江翊有片刻的恍惚,道:“不必了,宫里已经在张榜通缉了,往后这些事,也少让他们参与一些。”
他神色淡淡,语气也没什么异常,但青雾还是从中听出了端倪,有些怅然:“主人,你......”
江翊难得在只有他们二人的时候对着他展露出柔和的笑:“这些年辛苦你了。”
青雾的眼睛红了一圈,却只是抿紧了嘴唇,而后便感觉有只手落到头上,在发顶轻轻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