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便放手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吧。”
他打小跟着江翊，两人之间虽未必有多少亲昵的感情，却也早已经习惯听从他的安排行事，听到这话，心中倏然便空了一下，抬头朝他看去，却在看到他表情的瞬间将所有疑问都咽了回去，问道：“那主人你呢？”
“我？”江翊站起身，抽出腰间久违的折扇“唰”一下抖开，挑了挑眉：“自然是去做我想做的事。”
说着，他便一步一摇扇地朝内院方向去了。
月光拨开云层笼下。
夜风拂过萧瑟的枝头，摆弄得府院中稀落的灯火在夜色中闪烁犹如星光落入了人间。
天地像是融成了一片，昨夜的这个时候还在暗潮涌动的将军府院，而今祥和得像是入了梦。
江翊在青雾面前装得洒脱，在莫庭晟的门口站定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深吸了口气，抬起的手有些拘谨。
今日这决定并非他心血来潮，也并非有什么为他人着想的高尚胸怀，仅仅不过是因为他想要就此同心上人站在一起。
堂堂正正站在一起。
江翊心知按照莫庭晟的脾气，昨夜那一场对话便算是将此前种种都翻了页，也知道莫庭晟从来都不曾真正在意他这魔教逆党的身份，所以他有些拿不准是不是该特意将自己这决定告诉他。
可他又确实想让莫庭晟知道，想告诉他从此以后，他想在青天之下与他携手。
“扭捏。”莫庭晟在心中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手终于落在门口，敲了两声。
“进。”
门内的人嗓音干涩，让人觉得有些低糜。
听这声音，江翊便将所有的杂念都团起来扔到角落去，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又轻手轻脚将门关上，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他往里走，便看到江翊坐在桌案前收拾桌面。
笔架上搁着一只笔，笔尖的墨未干，显然是刚用过。
莫庭晟见他视线落处，也没遮掩的打算：“他在这般境遇下都在宫中找到可用之人，西北曾是他同齐轩一党的据地，不定还有多少手脚可用，我猜他此番必定还会设法回到西北，父亲并不知道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他离西北近，我怕届时若有什么变故，他反应不及，先写封信将事情告知他，以防......”
他突然掐断了话音，咬了咬牙，又别开眼去，状似随意地拿过手边一块布，擦拭方才洇在桌面的墨渍。
冬日的衣衫厚重，莫庭晟又像是跟那块污渍有仇似的，用的力气大了些，宽袖扫荡间一个不留神，带倒了一旁的笔洗，江翊站在他面前，伸手想去挡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里头半黑不黑的水一滴不落全洒在他身上。
莫庭晟低头看着身上的污渍，愣了下神，苦笑了一下，随手脱下外衣丢在地上，重重坐回椅子上，用力闭上了眼。
江翊见不得他这般模样，绕过桌案，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他身上，一手环在他的肩头，将人拉进怀里：“阿晟......”
他站着，莫庭晟坐着，他微弓起背恰好能将下巴抵在怀中人的头顶，他轻轻在他发顶蹭了蹭：“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他知道莫庭晟没说出口的那半句话是什么。
莫家是将门，莫老又是多年歃血疆场的老将，看惯了战场诡谲，也早应该看淡了生死，可骨肉相残......
江翊再想不出第二句宽慰的话，就只好将他往怀里更紧了紧，另一手也收回来，落到他背上，一下一下轻拍着。
莫庭晟转过脸来，整张脸埋进他怀里。
他的气息平缓绵长，一点一点穿透层层冬衣，落在江翊腹部敏感的皮肤上。
两人本就多日未曾亲近，好不容易和好，却又遭此变故，根本没来得及温存，这会儿这般无间地感受着对方的气息，江翊险些被勾出些不适合此情此景的反应来，眼神在他房里胡乱飘忽好一阵，才忍下想往后躲的念头。
莫庭晟就像是睡着了似的，不知过了多久，才直起身来，替江翊扯了扯被他糟蹋得皱巴巴的前襟：“之前他来诏狱找过我。”
江翊立刻便想到莫庭晟那一身惨不忍睹的伤，刚要开口，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自那时候起，我便已经知道，我同他之间再没有兄弟之情，也早已经做好了准备，本以为不管他做出任何事情，我都不会觉得意外，”莫庭晟说着，牵起江翊往卧房走去，语气如常：“可我终究是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他。”
江翊脚下跟着他，眼睛半刻不瞬地定在他脸上，只要他一转头，就能溺进那要满溢的疼惜里。
事实上即便不转头，莫庭晟也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从衣柜里拿了件外衣，反手披在他身上，继续道：“他这一逃，此后便毫无生路可求了，想到这些，我还是会觉得难过......”他嘴角那点可怜的笑意忽地变得讥讽，摇着头道：“你说说，莫家世代将门，怎么就生出我这么一个优柔......”
“阿晟，”江翊抓住他的手打断他，在他抬眼时便分毫不差地纠缠住他的视线，深深望着他：“别同自己较劲，这世上从来没有哪一条规定你必须做一个嫉恶如仇、大义灭亲的人，将门之后又如何？这里，”他伸出手指在他胸口点了点：“都一样是肉长的。”
莫庭晟怔怔低头看向他点过的地方，又愣愣抬眼望进他眼底。
两人面对面站着，江翊方才做那动作的时候又往前走了半步，而今两人几乎脚尖抵着脚尖，这一对眼，连对方的呼吸都能清晰感受到。
江翊不自然轻咳了一声，视线往一旁飘了飘：“怎么这么看我？”
莫庭晟伸手捧住他的脸，迫使他与自己对视，凑上前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你总是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做什么都是对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压着低低的笑，听得江翊莫名嗓子发干，喉头不自觉上下滚动了一下。
莫庭晟正垂下眼，恰将这一幕收进眼里，鬼使神差地一歪头，张嘴含了上去。
江翊上一瞬还在可惜眼前人的抽离，下一刻便感觉喉头落入一片温润之中，这毫无征兆的刺激令他气息一滞，抬手猛地扣住莫庭晟的腰身，却一下不知道是要将人拉近还是推离。
他手下的力气没控制好，掐得莫庭晟吃痛地皱了下眉，转而立刻又笑了，嘴上不但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地吮出一小块软肉，用舌尖扫了一下。
他们二人此前厮混胡闹、耳鬓厮磨的时候也不少，两个血气方刚的身体成日没轻没重，除了谁都守着最后一道防线不愿退让之外，几乎能做的都做过了，可这次，却好像和往常的每一次都有所不同。
江翊顺着他的动作微仰起头，哑着声：“阿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