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建华安排好群芳,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这次一走就是两个月,他要好好整理一下思路。他坐到办公桌前就先看了一眼手机。往常他一到青岛就要给媳妇打电话、报平安,有的时候他忙,媳妇也会打电话过来,知道他已经到了方才安心。
今天,他不想把电话打过去,他实在不解媳妇怎么变成现在的样子了,一副市侩的嘴脸,这不是她之前很讨厌的人吗?嗯,这次必须是你打电话给我,必须认错,不能惯你这臭毛病。谢建华想着,就开始打开桌上的文件,一份一份地看着。
可是第二天、第三天一直没见媳妇打电话来,谢建华开始有点儿着急,可一想:嘿,你个娘们儿,脾气还真臭,我倒看你能挺多久。他决计说什么自己也不能服这个软,这回说什么也得让她认头,让她给自己打电话,求我原谅。
谢建华媳妇现在上班的地方是个土建公司。说是土建公司,其实就是个三产,是一家国企的三产,只不过搞得是装修。有时候也接一些外包的活,帮人家打打混凝土,绑绑钢筋,搭搭脚手架什么的,谢建华一直不同意媳妇去那里干。一来,不是什么正规的土建公司,一定有不少安全隐患。二来,搞土建的公司男人多,活又脏又累的。可媳妇总说他们那里女的不下工地,她就是在队里的工具室帮着发发工具。偶尔去现场做做试块,就是验证一下打混凝土的质量是否合格,挺轻松地,而且工资也不低。
谢建华想:进入九十年代,北京就开始画大饼,从市中心向外扩张,三环、四环,这现在都五环了,搞土建的确赚钱,他也就没再说什么。
媳妇是个极会过日子的女人,单位发的劳保,她一分不落。洗衣粉用完了,都得用水冲几遍才丢掉包装。冰箱里的塑料袋,她也舍不得用一遍就扔,而是用洗涤灵洗了,再重复用。
谢建华常常觉得媳妇把日子过得憋屈了,自己回京,一提一起去下馆子吃饭,媳妇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按说自己是双工资,还有职称工资,真的不用她再辛苦了,可她偏偏是受累的命。
第五天头上,谢建华正琢磨着要不就给媳妇打个电话,就见秘书急火火地跑进食堂,直冲他过来,他想:这别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谢总,您快回办公室吧,刚才北京来电话,说您爱人在公司出事了,现在在医院抢救呢。我怕说不清楚,让他们过会儿再打电话来。”秘书边说边喘着气。
谢建华眼前发黑,真的出事了?工伤?
谢建华一跺脚:“我早就说过,干土建不安全,就是不听劝嘛!”
等谢建华赶回北京的朝阳医院时,媳妇躺在手术床上,脸上已经被白色的床单蒙住了。他看看站在身边的医生、护士,似乎很不解。
“先生,我们尽力了,您请节哀。” 医生心情沉痛地对谢建华说道,说完就走出了手术室。
谢建华看着躺在手术台上,没有一丝气息的媳妇,他想走过去,却站着没动。
这时,手术室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喊叫声:“妈,妈。”谢建华听出,是儿子跑来了。
谢建华坐在律师事务所的接待室里,身边是儿子和青岛工厂的厂办秘书。他听了律师的陈述和建议,不想说一句话。起身走出房间,直走到走道尽头的窗户前,他点上了一支烟。
在律师口中,媳妇出事是意外。快下班的时候,她去水房打开水。媳妇总是提前一会儿做好下班的准备,把自己的手和脸洗得干干净净地,涂上香香的雪花膏,才换掉工作服。好多次在同一个更衣室换衣服的女工都笑她:“你男人在外地,你涂得再香,他也闻不见呐。倒是把我们熏得够呛。”
媳妇白瞪着这些碎嘴子,嘴上什么也不说。
她拎着暖水瓶,低头往回走。土建公司的场地就像是农村的场院,木料、钢筋、水泥随意堆放着,院子正中还停着两辆太拖拉(一种体型高大的工程用车)。这时,媳妇听到了喇叭声,她抬头,见太拖拉朝自己开过来。在这个公司里,男多女少,男人们喜欢跟为数不多的女工开玩笑,平时大家都不会当真。
这时太拖拉上的司机就是公司里最出名的混混,号称最爱开玩笑。他开着车“吓唬“谢建华的媳妇,逼得她不住地后退,混混却在驾驶室里浪笑。谢建华媳妇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上,一片堆放着废旧钢筋的地上,锈蚀的钢筋穿透了谢建华媳妇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