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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谢珉就是砚州人士, 楚王若是对他有所怀疑,定会派人去砚州查他。砚州毗邻京城,若是快马加鞭日夜不歇, 来去一昼夜便可,换句话说, 明日此时, 写有和之前谢珉相关一切的卷轴,将被呈到萧绥的案上。
胡车儿听谢珉说完,二话不说先带他出去。二人疾步走在空无一人的官道上。
大楚重武轻文, 京城兵源充足,夜间也有巡逻, 盗窃□□之事少之又少, 是以对百姓管制并不严格,他们可以夜间出来。
胡车儿走在前头带路,担忧回头:“他怎会查你?”
“楚王为人谨慎,我若是要……同他交朋友,”谢珉咳了咳,“他定是要查清我底细的。”
胡车儿纳闷:“交友不问出处, 他怎会如此?”
他倒是第一时间没怀疑楚王怎会同他好兄弟做朋友。
在胡车儿的想法里,他好兄弟无与伦比, 配得上和楚王这样的人相交。
谢珉垂眼道:“楚王身份非比寻常, 我若是……同他交朋友时刺杀他, 又该如何?”
刺杀?
胡车儿欲言又止,半晌仍是忍不住道:“好兄弟, 我这话就有些不中听,那可是骁勇善战的楚王,全天下能杀他的有几个?”
“他若不信你, 不让你近身不就可以了?交朋友又不是要贴得紧紧黏在一起,那像什么样?我听说那些个贵人,不是最讲什么……”
他挠挠头,想了半天,一拍脑袋:“对!讲那个君子之交淡如水,咱乡野人才拉拉扯扯。”
“他不信你,莫要在你面前睡着便是,再说了,他那种身份,就是睡着了,也有属下护卫守着……”
谢珉心说那可不就是近身的、睡着的、身边没什么人的情况。
京都水深,难保他不是刺客,古往今来死在床上的皇帝权臣可不少,萧绥不可不防。
当然谢珉不会解释,免得颠覆了胡车儿的三观。他不是什么好鸟这点,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大家都晓得他坏,就没人会被他骗了。
反正他绝不祸害胡车儿。
胡车儿笑道:“先不说楚王会不会如此做,好兄弟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要查让他查去,还能查出什么不成?”
谢小倌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
胡车儿坐在路边面摊上,低声同几个小乞丐吩咐着,说了一小会儿,问:“听明白没?”
那几个小乞丐半夜被叫起,有些困顿,提不起精神,就要拖拖拉拉应声去办事,谢珉弯腰,塞了些碎银子过去。
小乞丐们眼睛一亮,松鼠一般飞速拨过碎银子,拢在掌心,声音脆生生的:“听明白了!”
谢珉笑道:“办完在这请你们吃面。”
“一定完成!”几人笑嘻嘻地离开了。
胡车儿小声骂道:“平日拿我银子倒是爽快,办起事儿来不情不愿的。”
“现给。恩情什么的,人容易忘。”
等着也是等着,谢珉问摊上老板叫了两碗面,和胡车儿吃了起来。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一个小乞丐回来了,他气喘吁吁道:“真的有!但太黑了,我没看清马上人是不是,但那匹马肯定是楚王府的,马鬃是朱红色的,跑得贼快,我之前见过。”
谢珉问:“什么时候出城的?”
“就小半个时辰前,我刚到那边,正好撞见城门守卫给他放行,查都没查,好像掏了个令牌,扫了眼,就直接放了。”
大楚的百姓虽可夜出,于街上行走,却不能出城。出城得日间经过守卫的严格盘查后才行,去他州还要有官府的路引。
胡车儿忙继续问:“是去砚州吗?会不会刚好有别的差使要出城?”
那乞丐惦记着面,语速飞快:“多半是砚州,东城门出的,那门出直接上去砚州的官道,沿途有驿站,更换马匹极其方便。”
砚州因为在京城周围,所以相对富庶,和京城间交通往来无比便利。
胡车儿显然没想到居然给谢珉说中了,用询问的眼神看谢珉。
谢珉站起来,笑道:“面都给你们点好了,钱付过了,他们到了,你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坐下吃便是,不够的话问老板要,管够,不早了,我和胡兄先回去睡了,你们吃完也早些回去休息。”
那小乞丐没见过光风霁月还对他们这种下三流的人和颜悦色的人,害羞低头:“你真是个好人。”
回去的路上,谢珉走得很慢,胡车儿习惯了夜间偷盗,向来健步如飞,一不留神见谢珉丢了,忙回头,谢珉正低头不语地走,眉心紧蹙,似在想什么。
他立即跑回,凑到跟前问:“你要怎么办?”
楚王真的派人去砚州查谢珉了。
谢珉一路上都没说话,闻言回神,沉默了一小会儿,还是说道:“我觉得不太对劲。”
“哪儿不对劲?”
“你让我好好想想。”谢珉停了步子,阖上眼一遍遍回忆乞丐说的话。
——小乞丐认出了那人的马,马鬃是朱红色的,有点特别,他没瞧清人,城门护卫一看到令牌,就放行了,是东城门,砚州方向。
认出特别的马,没瞧清人?
糟了!
谢珉再睁眼时,脸色阴沉。
胡车儿再迟钝也察觉到事情有变,保持沉默等谢珉开口。
他是面对谢珉,看向谢珉身后的,又是贼,视力极好,于夜色中瞧见一个矮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出现在巷口,向他们这边张望。
胡车儿:“有人!”
谢珉蓦地回头。
胡车儿冲过去,将巷口躲躲藏藏那人揪出。
“啊,别打我!胡大爷,是我!”那人抱头鼠窜,尖叫的声音脆生生的。
一点微弱的月光照出那人面容——他是先前替他们打探消息的那个小乞丐,最先回来那个。
谢珉走过去,蹲到他跟前,问:“怎么啦?”
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小乞丐稍稍安定下来,小声说:“我刚在吃面,结果看到有个人一闪而过好像跟在你们后面,怕你们有事,想了想就跟了过来,准备告诉你们。”
谢珉脸色微变,下一秒仍笑道:“那他现在人呢?”
“走了。他不走我也不敢出来,怕被他发现杀人灭口。”那小乞丐说着神色还有些后怕,“你们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还是小心点儿——”
谢珉摸了摸他脏兮兮的头发:“乖,做得好,今天看到的,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
小乞丐朝他郑重点头,飞快溜走了。
只剩下他二人,胡车儿忧虑道:“那人功夫不在我之下。”
他是贼,耳朵灵,眼睛尖,最懂如何藏匿,这人跟在他们后面,他却自始至终并未发现,身手定然不凡,肯定接受过严格训练。
谢珉默了默,忽然哂了一下,于夜色中无声看向楚王府所在的方向。
他低估萧绥了。
低估了那个在官场尔虞我诈中沉浮、在战场刀光剑影中厮杀了十余年的楚王。
朦胧月色中,谢珉脑海中不自觉浮现了萧绥那张无波无澜的脸。
他的脸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所有真实的情绪都藏匿其后,尤其是眼睛,让人只觉漆黑深沉。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是善是恶。
今日一事,萧绥大抵只是有所怀疑,自己无为,才能打消他的部分疑虑,毕竟萧绥其实查不到什么,性格的变化,并不是板上钉钉的证据,这点萧绥显然也知晓。
甚至忽然掌握一门技能也不是。一个人总有独处的时候,他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一个贱民,眼线探子不会时刻盯着他,关注他有没有突生兴趣学下棋。
他之前为防楚王查他,刻意下得很烂,那种水平的棋艺,学过一小段时间就能达到。
性格和技能都是可变化的,而证据要的是确凿,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才是更有说服力的证据。
——证明他心虚,他防备,他有所隐藏。
所以萧绥放弃让人去砚州查他,而是叫探子直接跟着他。
前者少说一天一夜,后者,最多只要几个时辰。
谢珉一点点笑了起来。
像是一粒石子投进平静太久的水面,他的眼睛里,涟漪在扩散,似在向往久违的热闹和征服吞噬。
萧绥你给我等着。
他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谁的亏。
月色沉沉,暗卫被俞忠平引着,轻手轻脚走到了楚王的卧房外。
王爷向来浅眠,他们都知道的,俞忠平轻敲了敲三下门,小声唤道:“王爷。”
过了几秒,一个低沉微哑的声音传来:“回来了?”
他分明是睡下了,被人闹醒,声音里却并无丝毫困顿睡意。
俞忠平道:“是。”
身后跟着的暗卫正要去推门进去,禀告今夜所发生的事,萧绥仿佛在门外有眼睛似的,说:“不用了。继续查,多派点人。”
他的声音沉了沉,混着初秋夜风,似有些稀薄的冷意。
俞忠平怔了怔,恭顺应声,领暗卫出去了。
暗卫若是明夜回来,便是一无所获,若是今夜回来,便是……那人有问题。
答案已分明,没必要再禀,查下去便是。
俞忠平叹了口气,他同那人朝夕相处几日,竟是浑然不觉。
谢珉躺在床上,睡不着。
小厮都死光了,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让它别想自己今晚没洗澡这件事,想睡,脑子里又是今晚的事。
他在想,在人命如草芥的古代,一个不感情用事的上位者,在什么情况下会明知他有问题,却不除掉他这个可能的祸患。
那人溜那么快,让他杀人灭口的想法都来不及产生,萧绥这会儿肯定知道了。
来不及瞒,只能顺着往下想。
他想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让自己的价值大于可能会造成的危害。
至于这个价值……
白日在楚王府,张将军禀告了一些事,谢珉当时勉强听清了,却并未往心上去。
张将军当时所禀事宜,总结起来无非一个字——钱。
萧绥缺钱。
士兵的口粮、俸禄以及所配备的盔甲、武器,都是钱,战死站伤,还要按人头赔钱抚恤士兵的遗孀,战损,也要花钱补。
征兵要钱,辞兵要钱,干什么都要钱,这笔钱绝不会少,甚至是个天文数字,是以历史上,穷兵黩武掏空国家的事,并不罕见。
这个钱得国库掏,得皇帝首肯,得户部批准。
楚王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日理万机,不可能管后勤。
边关是他的地盘,京城是皇帝的,他负责在外面冲锋陷阵,剩下的,要皇家出力。
君臣一心的朝代,朝廷勒紧裤腰带,不惜一切代价筹钱支持前线,军队自然所向披靡,只要将领神武,兵力雄厚,扩大疆土并非难事。
先帝就是这样做的,大楚如今版图多出来的五分之一,就是这样得来的。
但显然,新帝忌惮这个被边关百姓尊为神灵、让敌军闻风丧胆的将军。
谢珉当时听了几耳才知晓,楚王连破北边七城,并非倾尽全力,仍可趁胜追击。
只是粮草告急,不得不班师。
粮草不是被敌军烧了,也不是丢了,更不是快消耗完了没上奏折问朝廷要,而是朝廷没给。
无粮,萧绥不撤,就是拿数以万计的人命换战功,将在外,是君命有所不授,但也为朝廷掣肘。
毕竟谁也不知道朝廷是不是来真的,准备将他们齐齐饿死。
到时候,朝廷只要一口咬死倾尽全力仍筹不到钱粮,这锅就得萧绥背。
上万条人命,他拿什么堵悠悠众口?
一个将军没了威望,一个军队没了士气,拿什么打仗?
所以萧绥撤了,撤回了驻扎在大楚北边三镇的大营。
但粮草依然没来,朝廷仿佛在暗示什么。
萧绥不动声色地等,等到了皇帝传他回京,要论功行赏的圣旨。
他就回来了。
萧绥一离开大营,听说朝廷就让人押送粮草过去了,显然粮草是一早备齐,在某处扣下了,就等他离开大营回京,便放粮。
皇帝也不想酿成兵变,士兵还是要安抚的,士兵饿死了逃走了,大楚无军,敌国岂不是轻易杀进来?
新帝要处理的,是这个威望登顶的将军,但也不想坏了国本。
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逼萧绥回京。
半途扣粮逼他停战,是怕他战功甚伟,功高震主,或深入敌都,同敌国勾结,反向杀回京师。
萧绥又带兵太久,士兵敬他服他,朝廷显然不想让这大楚十分之六七的军队,由听皇家驱使,变成听萧绥驱使,所以他们把这个将领召回来了。
将领和军队分离的政/策,自古有之。
其实萧绥抗旨不归,朝廷早晚也会给粮给军需的,只是肯定还会往后拖,说白了就是拉锯,朝廷怕兵变,萧绥怕士兵饿死,谁心狠,谁占上风。
萧绥输了。
当然这些东西并不是张将军明说的,谢珉是结合这几日从坊间听闻的,和张将军话里行间透露出来的那点愤慨情绪,整合出来的。
楚王长街杀马,他本以为是震慑表态,现在想来,可能也有泄愤的成分。
平民老百姓有平民老百姓的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是没人关注,但也随心所欲,萧绥不一样,他就算愤怒,他也得顾全大局,泄个愤,还得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嘴上可从不会提,面上也不会显露半分。
楚王当时不避讳他,当然不是信任,只是这些消息,任何人去茶楼酒馆坐一坐,听那些激愤的书生骂几句,就能知晓,但通政/事的大抵是绝少数,百姓们关注的还是楚王的长相、楚王为何不娶妻纳妾、楚王的大印到底有多大。
说起来,大楚已历三百年,不似早期锐不可当,像一头肥而大的猪。
朝廷好逸恶劳,官员个个想着自己的乌纱帽,主战派少之又少,百姓们过了那么些年的太平日子,抵触打仗,也搞不懂为什么要打,为何要侵略人家。
所以无论是朝中还是乡野,支持萧绥者,都少之又少。
追捧楚王的,多是年轻气盛的那一批。
而矛盾的是,有钱有权的,又多半是中年老年人,没那个拼劲,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好好过活。
有钱人厌恶楚王,因为军队是个无底洞,萧绥问朝廷要钱,国库没钱了,朝廷只能问民间要,问民间要,要么增加各种税,要么剥削富商。
他们不知道这些钱有没有经过一级级的官员克扣,到没到萧绥手里,到他手里又有多少,只记得,楚王萧绥因为打仗问他们要钱了。
交了一百两,哪怕到萧绥手里只有二十两,他背的还是一百两的仇视。
而张将军当时主要说的,是萧绥亲军的问题。
萧绥回京,带了一部分亲军,朝廷发了边关士兵的钱粮,但……没发萧绥亲军的。
当时可能是顾及他在,张将军说的是“朝廷可能是忘记发了”。
亲军们日子有点儿不好过,所以推了张将军出来,让他找楚王……要钱。
亲军问萧绥要,萧绥问朝廷要,提醒朝廷发“忘”掉的那笔钱。
说白了,楚王穷。
萧绥位极人臣,但是穷,他又常年在贫瘠的边关,没捞钱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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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捞钱的机会。
他用的东西部分是皇帝赏的,变卖有罪,就是自己的东西,也多半打了楚王府印记,当了换钱,成何体统?说出去不是惹人笑话?
楚王缺能流动的、大量的、源源不断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