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北书在半路遇到了容长洲。
他似乎一夜没睡,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神情更是少见的凝重。
容北书快步走上去询问,才获知,昨晚容长洲去牢狱探望了何昭夕。
何烨贪污军饷私通外敌,这是诛九族之罪,何昭夕不可能幸免。
容北书知道兄长心软,会顾念那一丝亲情。
他想劝一劝兄长,可还没张嘴,就听兄长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何烨咎由自取,当他决定要贪污军饷的那一刻,就该想到他妻女的命,我知道我无法救昭夕,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感慨世事无常,感慨因果报应。
容长洲感慨这梦幻的经历,让他分不清这个世界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他临死前的一场梦。
容长洲无法探究明白,他只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是他的弟弟。
他对弟弟的感情是真的,他在这个世界的所有感受,喜怒哀乐和口腹之欲也是真的。
既如此,容长洲便不再纠结于真相,只想在这个世界保护他想保护的人,过好每一个日子。
“听说你要搬到公主府附近?”
容长洲回过神,主动提起容北书搬出容府之事。
“嗯”
弟弟只是点头应声,容长洲便上前一步,帮弟弟整了整官帽。
他以一种容北书都有些看不明白的眼神打量容北书,声音听起来比方才还感慨几分:“弟弟长大了”
闻言,容北书轻笑一声,“兄长不比我大几岁”
每次谈到年龄话题,容长洲总会说自己比容北书大很多岁。
而容北书也只是笑笑不语。
“幸福吗?”
容长洲突然问出这么高深的问题,让容北书有些猝不及防。
“嗯”
听到肯定答案,容长洲脸上浮现一副长辈才该有的欣慰与释然,“我弟弟幸福就好”
容长洲笑着,可那双眼睛怎么看都带着一层容北书探不出的复杂情绪,似是自嘲,又似是暗伤。
“兄长今日,有些不一样”
容北书不得不担心起来,那个向来阳光开朗的兄长今日变得分外感性,甚至可以说得上忧郁。
可容北书的试探并没有得到回应,容长洲轻扬唇角,拍了拍容北书的肩膀。
“咱们走吧”
容北书只能默默跟上,时不时抬眼揣摩容长洲的表情。
今日早朝,乾坤殿的气氛冰冷到令人窒息,容北书倒也不在乎,如鱼得水般淡定从容。
可被何烨牵系的各方党派,就比如谢氏和东宫,就没有容氏兄弟这么宁静的心情了。
何烨的属下有一部分被容北书威胁,归顺了墨玖安,墨玖安自然保住了他们,何烨贪污军饷一事并没有波及到他们。
然而守城军大部分将领,尤其太子和三皇子等人收揽的党羽都被革职调查,幽禁家中。
东宫和谢氏绝不会就此罢休,必定要以牙还牙,给墨玖安一记重击才行。
所以,墨玖安在朝贡那一日射杀北凉使臣,与当朝官员当众亲密,后又煽动民心,这些举动被他们夸大其词,添油加醋地弹劾,整个早朝都在吵架。
容北书的心情本来很好,毕竟昨晚他和墨玖安第一次......
然而这些人狗急跳墙,急切地想让墨玖安付出代价,破坏了容北书甜甜蜜蜜的好心情。
他们甚至想让容北书滚出朝堂,为此不惜让容北书求娶公主。
几天前,他们还想让公主和亲,如今想让公主和容北书结亲。
主张和亲的是墨玖安的亲弟弟墨翊,主张墨玖安嫁给容北书的,是墨玖安的亲哥哥墨粼。
他们报复一个女人的方式,就是用婚姻摧毁她,捆绑她,自此让她安分。
多么可笑。
容北书兀自冷笑,甚至懒得瞥一眼众臣。
众臣不会轻易放弃让容北书成为驸马,毕竟这样可以最直接地斩断墨玖安的羽翼。
盛元帝全程扶额闭目,听了好半天,当叽叽喳喳的争论声停下的时候,才缓缓抬头。
众臣期待盛元帝下旨赐婚,如果盛元帝拒绝,那么他们也做好了以罢官威胁的准备。
他们说墨玖安祸乱朝纲,若盛元帝再偏袒,他们就会给盛元帝按上昏君的名头,然后堂而皇之的罢工,逼迫盛元帝听取“谏言”。
他们的心思昭然若揭,容北书和容长洲知道,盛元帝也知道。
殿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盛元帝似乎在纠结,所以谢氏等人也给了盛元帝思考的时间,并没有催促。
又过了片刻,盛元帝叫容北书出来,询问他的心意。
“臣......”,容北书低着头,深吸了一口气,才沉重地道出那一句:“不愿意”
此言一出,偌大的殿内空气瞬间凝固,别说那些心怀叵测的文武百官了,连盛元帝都愣了一瞬。
“你说什么?”盛元帝浑厚的声音打破了沉重的气氛。
“容北书,你大胆!”
朝中有人趁机讨伐,很快有好几人出面附和。
“容北书,你毁公主清誉,如今又拒不负责?这就是你容氏家风吗!”
面对龙颜嗔怒,面对众臣咄咄逼人,容北书面不改色,只管朝高位拱手低头。
“微臣的确心悦玖安公主,自初见倾心,心中无日不念”
容北书接下来的这句话,让众人颇感疑惑。
有几人大声质问他前后矛盾,到底是何意。
而容北书依旧淡淡的,慢条斯理地向盛元帝解释:“能求娶玖安公主,臣求之不得,可若公主不愿,臣便不会逼她”
“哼,不愿?”,礼部尚书谭鑫权冷哼一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那么多愿与不愿?公主当众与你……”
谭鑫权是个老古板,连男女亲昵这种表达都不好意思在朝堂之上说出来。
他略显刻意地咳了几下,直接跳过细节,“想必,公主与你心意相通,为何不愿!?”
谭鑫权的话得到了朝中大部分党派的支持,他们苦不能除掉墨玖安久矣,若能趁此机会让公主嫁给容北书,此乃一石二鸟之计。
“为何?各位当真不知为何?”,容北书直起身环视左右,冷声质问:“你们又为何急着让我做驸马?这就是原因”
“说到底,你还是舍不得这四品官位”
有人拱火,试图给容北书挖坑,没想到容北书竟毫不避讳地承认:“是”
“你!”
“陆大人说的这么轻巧”,容北书余光睨向礼部侍郎陆鼎岩,“要不你辞了这四品礼部侍郎之位,安安心心做你的生意”
“容北书,你休要血口喷人!”
陆鼎岩是谢衍的人,自从冯关仁负责的赌坊被盛元帝连根拔起后,陆鼎岩就成了谢衍与京城几大商贾勾结的中间人。
容北书不管不顾,直接在皇帝面前拆穿众臣之间约定成俗的游戏规则,这在众臣看来,多少有点不讲武德了。
他们在心里暗骂容北书是个疯子,那些负责添油加醋的朝臣都不约而同地收住了嘴,只留几个有头有脸的重臣还在争取。
他们转移目标,竟然开始提议让乌靖萧求娶公主,让乌靖萧的妻子柳氏做妾。
墨玖安嫁给乌氏,明面上看起来拉近了墨玖安和乌氏之间的关系,实则是彻底逼乌氏陷入党争的漩涡之中。
乌氏手握重权,本就容易引起帝王猜忌。
有了墨玖安这一层关系之后,再加上墨玖安野心勃勃,谢衍相信,只要他稍微布局引导,定然可以借皇帝的手除掉这百年将门乌氏。
到时,谢氏就能接手乌氏的兵权。
“乌侍郎,可愿意?”,门下常侍魏怀谨问。
殿内众人的目光聚焦到乌靖萧身上,盛元帝也打量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容北书转头瞥向乌靖萧,刚好对上乌靖萧抬眸望来。
殿内流窜着似有似无的冷气,安静的有些尴尬。
有些人看戏不嫌事儿大,不想错过容北书和乌靖萧任何一个表情,所以他们的目光一直在二人身上来回转。
而一旁的容长洲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他偷偷移到弟弟身侧,拉了拉弟弟的衣袖,压低嗓音说:“你收着点...威胁的意图太明显了!”
容北书阴沉的眉宇间尽写着“你敢!”两个字。
容长洲都惊了。
朝堂之上,九五至尊和文武百官面前,哪有这么明目张胆瞪人的?
仿佛只要乌靖萧敢同意,容北书定会冲过去和他较量一番。
乌靖萧到底是将门出身,面对容北书警告意味十足的眼神,并没有乱了阵脚,而是就那般静静地盯着容北书,让容北书着急和愤怒,似乎会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殿内保持着瘆人的寂静,过了好一会儿,乌靖萧才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垂下眼睫,出列向盛元帝作揖。
乌靖萧走过容北书身边时,完全无视了容北书最后的眼神警告,然后不急不慢道:“圣人有云,糟糠之妻不下堂,臣与柳茵成婚四载,情深意重。君子有道,应无愧于心,今若将她贬为妾,岂非背弃君子之道?臣,恐负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