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玖安微微瘪嘴,摆出了一副自责愁苦的模样看向悦焉。
悦焉这丫头看不出墨玖安到底是在演戏还是真自责。
她立马昂头挺胸,叉腰的姿态理直气壮,开导墨玖安:“哼,他们尹家也是吞了多少富商的产业才壮大至此,弱肉强食罢了,公主不必有负担!”
悦焉自认为自己的宽慰起了效果,毕竟,她刚说完,公主就笑了起来,一旁的沐姐姐也在抿唇憋笑。
悦焉在心中自夸了几句,全然没发觉墨玖安眼底的宠溺与无奈。
墨玖安没再逗悦焉,而是重新闭上眼,语调悠闲:“富可敌国四个字,便是尹家的原罪”
墨玖安不是什么活菩萨,不然也做不出一天杀害十三个朝臣这种惊世骇俗之事。
从富商手里抢钱这种事,她自然是得心应手。
“公主,容少卿果然厉害,这么短时间找到了铁证,现在冯关仁刺杀公主一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那十二个官员也被容少卿牵扯了进来,我们赢面很大”
沐辞这几日的忧虑终于消散了些,满心欢喜地向墨玖安汇报。
“根据现在的局面,你觉得本宫最好的结局是什么?”墨玖安斜躺在榻闭目养神,懒洋洋地问。
沐辞想了想,“幽禁寝宫?”
“期限呢?”
沐辞眉心微蹙,陷入了片刻的沉思。
以谢氏落井下石,恶狼反扑的姿态,至少也得几年。
“几年?”,墨玖安轻掀眼皮,冷笑一声:“你觉得我耗得起吗?”
沐辞有些无措,小声问:“那...怎么办?”
墨玖安重新闭上了眼,打了个哈欠:“再等等”
“等什么?”
“等双方都累了......”,墨玖安困意来袭,声音渐渐轻了下来:“等局面停滞不前,那时,才是本宫出面之时......”
……
这个时间来的很快。
又过了三日,直到局面彻底僵持,谁也不愿退让时,墨玖安才打算出面了。
她装束好后,在那面全身镜前站了许久。
沐辞忧心地望着她,久久的沉默。
“我穿这件衣服,好看吗?”
墨玖安依旧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沐辞。
沐辞愣了一下,点点头:“好看”
镜中的那张脸只是淡淡一笑,在沐辞看来,莫名多出了几分苦涩的意味。
“听说这是母亲当年最爱穿的衣服了”
墨玖安说着,视线上下扫过镜中的自己,最终停留在那张脸上,仿佛透过这张她无比熟悉的脸,在看一个久远的,愈发模糊的身影。
“公主......”
沐辞哽咽的轻唤不足以唤回墨玖安的思绪。
只见墨玖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似是自言自语:“我还听说,我与母亲七分像,可我怎么记不清母亲的样子了......”
镜中的女子一身白衣,素雅纯净,却面带忧郁,眉眼间满是迷茫。
墨玖安不由得好奇,二十年前,那个人人谩骂诅咒的妖妃苏樾,真的是这般模样吗?
她与墨玖安记忆中温柔明媚的母亲大相径庭。
若不是看过宫里的画师留下的画,墨玖安还真有可能认不出画像上那个郁郁寡欢的人是她的母亲。
明明在无忧谷里,母亲是那般自在快乐。
墨玖安就那样看了许久,沐辞和悦焉都没有打扰她。
等墨玖安自己回过神,转身面向沐辞她们时,又变成了那个熟悉的墨玖安。
浑身肃冷,眸光锐利,这件纯净的白衣穿在她身上,也能被她逼出天皇贵胄的威势。
“走吧”
话落,墨玖安径直走向门口。
盛元帝曾说过,没有他的命令,墨玖安不得踏出福泽宫半步,看守福泽宫的禁军当然不可能任由公主抗旨。
殿门缓缓开启,低沉的吱呀声在空荡的寝宫中回响。
门外,铠甲间的摩擦声集体响起,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墨玖安眉宇间透着淡漠,仿佛对眼前的局面毫不在意。
她刚跨出那道门槛,“铮!”的一声清脆响声,禁军们本能地举起长枪,齐齐指向她。
冷冽的枪尖闪烁着寒光,似乎在抵挡着公主的逼近。
然而,他们脸上的不安和犹豫将他们真实的想法暴露无遗。
即使有皇帝的旨意,满院禁军却无一人敢真的伤害玖安公主。
墨玖安也清楚这一点。
她只是淡淡一瞥,又向前走了一步,果然,满院禁军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他们手中的长枪仍然指着她,可也刻意保持着一丈的距离,生怕触到她似的。
“陛下有令,公主不得踏出...”
“我就踏出了,如何?”
墨玖安打断了他的话,目光从一丈之外的枪头缓缓移向他脸上,轻飘飘地问:“要不,你刺我?”
这下,那个守卫军首领吓得扔下了枪,赶忙跪下来磕头。
他身后的一众士兵也同时下跪叩首,以自己的身躯抵挡住公主。
方才长枪威胁都没能逼退墨玖安,他们跪下来乞求又怎么可能让墨玖安迟疑?
墨玖安漫步越过一个个蜷缩的身影,走出院门前,落下了一句保证:“放心,我不会让父皇罚你们的”
墨玖安只带了沐辞和悦焉。
她们二人手握长剑,跟在墨玖安身后,而墨玖安一袭白裙,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乌发只由一根玉簪固定,犹如从云端降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矜贵气息。
在远处,一个老太监正在教育新人,他的余光扫到墨玖安的方向,只那一眼,老太监就怔在原地,心跳都停了两拍。
他缓缓转头,见到那一袭素白身影时,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仿佛活了过来,吓得他魂都快飞了,磕磕巴巴出声:“苏...苏...苏...贵妃?”
直到那个身影逼近,老太监才看清了她的面孔,立马跪下:“老奴拜见公主!”
老太监小心翼翼抬眼,先是那一袭白色裙摆映入眼帘,紧接着,是墨玖安清冷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怎么,对我母亲做过亏心事吗?吓成这样”
老太监直摇头,更加蜷缩了身子不敢动弹:“没...没...没有”
好在那一袭裙摆没有过多停留,等墨玖安走远了些,老太监才敢大口喘息。
墨玖安走过的每一处,都会引起一片趴伏叩首的景象。
其中,那些资历较长的宫女太监们脸上会不约而同地闪过一抹怔愣,紧接着他们就会低埋下头,不让墨玖安发现他们的惊恐。
墨玖安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丝得志的笑。
她是有意穿上母亲当年爱穿的衣服,有意打扮成母亲的模样。
而这一路上那些宫女太监们的反应,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乾坤殿外,晨光如剑,穿透厚重的云层,洒在门前的石阶上。
殿内,朝臣们的争执声此起彼伏,仿佛一群乌鸦在争食腐肉。
盛元帝坐在龙椅上,扶额闭目,眉头紧锁,似是被这喧嚣声搅得头疼欲裂。
就在此时,殿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内侍低声禀报:“玖安公主求见”
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过了几息,便有位高权重者开口反对。
“公主不是在幽禁吗,这是抗旨!”
“朝会乃国事重地,一介女流,岂可随意踏入!?”
容北书本就在气头上,余光一觑,话语间毫不掩饰鄙夷:“尔等蝼蚁都能站在这儿,公主贵为天子血脉,凭什么不能进!”
“容北书!”
“够了!”
盛元帝制止了吵闹声,目光沉沉地扫过殿内众人,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让她进来”
磅礴的殿门缓缓开启,刺眼的光芒从门外涌入,仿若一道天光劈开了殿内的昏暗。
朝臣们下意识地眯起眼,待到光芒稍敛,才看清那站在门外的身影。
那个身影与光芒融为一体,一时间让人看不清面容,只能分辨出那一袭笔直挺拔的轮廓。
她步履从容,踏入殿内,衣袂轻扬,带来一缕清风。
那身衣裳不是她平日里爱穿的颜色,纯白襦裙刺有几多精致的花样,简单却不失雅致,宛若一株傲立风中的白梅。
看清她身形的那一刻,朝臣们集体愣住。
那张脸,那双眉眼,那举手投足间的气质,无一不让人想起当年的苏贵妃。
那个被他们以“妖妃”之名差点逼死的女子。
仿佛在这一刻,那个女子从他们的记忆深处走了出来,重新站在了他们面前。
有人脸色骤变,手中的笏板险些掉落。
有人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仿佛见到了不该见的鬼魅。
还有人却死死盯着墨玖安,眼中满是戒备。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唯有她的脚步声轻轻回荡。
盛元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瞳孔微微一缩,掌心不自觉收紧。
那张与苏樾有着七分相似的脸,仿佛化作了一把利刃,直直刺入盛元帝的心底。
他眉心微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愧疚,怀念,悔恨交织在一起,最终凝聚成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墨玖安走到最前方,在左右众人诧异的目光下,下跪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殿内依旧保持着沉默,过了好一会儿,等盛元帝收拾好情绪,才哑声问:“玖安,你来做什么?”
盛元帝并没有指责她抗旨,而是先问她前来的理由,因为她今日的装束让盛元帝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
殿内所有人都在等墨玖安的答案。
不惜违抗天命也要前来拜见,敌对阵营当然会认为墨玖安是来狡辩的。
左右朝臣已经在思考,如果她待会儿利用盛元帝对苏贵妃的愧疚,试图逃脱罪责的话,他们该怎么应对。
殿内依旧安静的瘆人,众人对墨玖安接下来的辩解之词心照不宣,静待伶牙俐齿的墨玖安辩解。
可他们怎么没有预感到,接下来他们听到的不是辩解,而是认罪。
“儿臣有罪”,墨玖安说着,缓缓弯下腰去,行了一个叩首礼,“自请贬为庶民,发配南疆”
此话一出,所有的目光霎时间聚焦到她身上。
他们的目光各色各异,其中有不解,有戒备和震惊,还有恐惧。
而这份恐惧来自墨玖安最亲近的两个人。
一个是她身边的容北书,还有一个便是盛元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