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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常尊者的神情略有些颓丧,成为别人阶下囚的这些日子,确实使他的信心受到了强大的打击。
但这一切能怪林渺吗?都只是为了各自的利益。若换了他,对林渺也会是这样。
刀便架在无常尊者的脖子上,天机弩全部上弦对准了无常尊者,这是让空尊者诸人知道,如果敢耍诡计的话,无常尊者依然只是死路一条。
送梁心仪出来的是一匹战马,而那群随梁心仪来的人,也随时有射杀梁心仪的准备。
梁心仪没有被束缚。
无常尊者与祭水也在马背之上,但他们似乎已经无法运功。
枭城军见梁心仪打马而来,也松开无常尊者和祭水的马缰,而在阵前走马换将。
每个人的心情都很紧张,如果有一方松弛的话,人质必将会死于乱箭之下,是以谁也不敢乱动。
梁心仪的表情依然有点木然的冷静,看不出其心中的喜忧,但眸子里那淡淡的哀伤却依然为卓茂捕提到。
三匹战马渐渐走近,每个人的心中都很紧张,谁都知道,如果此刻发生变故的话,谁也不敢放箭,若放箭必会误伤己方之人,尤其是梁心仪不会武功,其结果则是更难预料。
无常尊者不敢乱动,他根本就不知道背后有多少支箭对准了他的心脏,也许只要他稍动一下,便立刻会被利箭穿透。
祭水却是积下了一肚子的火,他居然在枭城受了近半个月的虐待,在水中被人所擒,这确实是奇耻大耻,是以他绝不想让林渺好过,他早就暗暗发过誓。
战马错身而过,祭水便在此时动了,反手抓向自己擦肩的梁心仪,尽管他的功力被封住了,但动作依然快捷之极。
卓茂一声怒喝。
祭水突然发现自己的胸前穿出了一截箭尖,冰凉的感觉极快地漫遍全身。
梁心仪惊呼了一声,好看见这支箭自她的身边擦过,如电光一闪而没,然后,祭水的手便停在空中,仅刹那间,她便听到了祭水那恢复意识似地一声尖厉的惨叫。
空尊者一声怒吼,他知道祭水死了,也看见了祭水的动作,尽管祭水未安好心,但祭水终还是死了,死在一支不知自何处射来的怒箭之下。
准得骇人的一箭,一击而杀!没有任何多余的悬念。
无常尊者的身子倏地滑至马腹之下,空尊者一方的箭矢也立刻飞洒而出,全都射向梁心仪。
梁心仪感到后面弦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根本就无法躲避,也躲避不了,但便在此时,她突然发现身前的地面之下竟快速无伦地隆起一条土埂,仿佛有一只巨硕的大鼠在地面之下奔行。
“轰”梁心仪还没弄清怎么回事时,身后便已爆起了一团巨大的土尘。
泥土如箭雨般飞射而出,在空中竟仿佛筑起了一道巨大的屏障。
梁心仪骇然回首,她没有发现那追射而来的箭矢,而是发现身后竟展开了一面墙。
一面泥土筑成的墙,混沌,朦胧一片,如一方巨盾,箭矢没入墙中即被绞碎。
祭水的马和尸体竟自空中落下,是被这自地底爆出的力量冲上了虚空。
连尸带马冲上了虚空。
空尊者骇然,王郎的部下也都骇然,为这突然而生的变故,为这突然出现的强大杀机。
梁心仪定神,她看到了一张苍老的脸,看到了那懒懒的笑意自那张脸上扩散开来,亲切而淡定,焉焉的有种厌世的感觉,却绝对真正。
老人向梁心仪笑了笑,牙齿很黄,然后梁心仪便觉身形一紧,已被那老人揽住了腰肢。
“归鸿迹——”一道焦雷般的声音自虚空响起,一条人影若秋雁般掠过虚空,直扑向那自土中钻出的老人。
“大日法王!”狄猛惊呼了一声,于是,天机弩的利矢全都射向了那自虚空落下的身影。
大日法王终于出现了,他没想到来救梁心仪的人不是林渺,而是天下第一遁归鸿迹!
这个二十余年都不曾现身江湖的邪道第二大高手,竟然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确实让人感到意外。
大日法王识得归鸿迹的武功,天下间也只有归鸿迹的遁地大法能有这般诡异,所以,他再也不能不出手。
大日法王绝不想让梁心仪走,没有男人舍得把这样的女人送给别的男人,因此,他早就有所安排。
而这个安排是针对林渺!
对付林渺,并不只是大日法王一个人的想法,王郎也是如此,而这次却是大日法王与王郎的合作,每一步计划都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安排。
怒矢在虚空之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罩住大日法王飘下的每一寸空间。
梁心仪的脸色也有些惨白,她知道大日法王是一个怎样的人,也知道此人如何可怕,当这个人出现的时候,她便无法不紧张。
大日法王大袖一挥,那弩矢大网竟调头,所有的弩矢全都倒射向归鸿迹。
归鸿迹一手抱起梁心仪,旋身,另一只手在虚空中划了一个半弧。
梁心仪惊讶地发现,那许多的弩矢竟然如被吸入陷涡的蝗虫,全都没入半弧之中,然后便飞洒向奔来的空尊者诸人。
大日法王如一片暗云般罩下,地面之上只有一片阴影。
“小心!”梁心仪不由得惊呼,只觉眼前尽黑。
归鸿迹冷冷一笑,却不伸手相抗,便在此时,突地在黑暗之中亮起一道刺眼的电火,如撕开虚空的极光,自地面爆射而起。
虚空顿时割碎,连梁心仪的声音也被割碎。
是一柄刀,一柄惊世骇俗、惊天泣地的刀!
一刀出,风云变色,天崩地裂。
出手的人竟是滑至马腹的无常尊者!
无常尊者的刀!
无常尊者竟然会有如此惊世骇俗的刀法,如此惊世骇俗的力量!
空尊者脱口惊呼出了一个名字——林渺!
是的,是林渺,一个深深烙入空尊者灵魂的名字。
空尊者更不是第一次见识林渺的刀,所以,他一眼便认出了这一招是林渺的刀招,也只有林渺的刀才有如此可怕的爆发力和震撼力。
无常尊者根本就不会拥有这样的手段和功力。
梁心仪看到了这一刀,看到了那道破空的弧迹,但她却不知道这一刀从何而出,向何而去。
归鸿迹笑了,一切都在林渺的计划之中。
大日法王突然之间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便是他根本就忽视了林渺在哪里这个问题。
在归鸿迹要抢走梁心仪的那一刻,他便再也顾不得隐身,抢着出击了,但这正中了林渺的诡计,也陷入了绝对的被动。
林渺要么不出现,若出现,一定会出现在他最该出现而又是大日法王最不想他出现的地方。
大日法王在济水之上暗算了林渺,这一刻,林渺要连本带利追回来,所以,他绝对没有一点犹豫,绝对没有任何仁慈可讲。
战争本就是没有道理可讲,乱世的原则便是强存弱亡,不管你用什么手段。
林渺向来都不讲究手段,只要能杀敌!
大日法王想改变攻击方向,想在空中挪动位置,但是他的速度又怎能避开林渺这全力一击?一个是以有心算无心,一个是根本就没有料到,等他发现不妙之时,便只能勉强移开致命的要害。
大日法王在空中连连变换了一百三十八个方位,但最终仍未能避开林渺这闪电般的一刀。
刀,没入大日法王的胸膛,但大日法王的掌已将刀身斩断,右掌却印向林渺的胸膛。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轰”林渺倏然出掌,刀断之时,他的掌已与大日法王的手掌相接。
强大无比的气劲在虚空中激起一股翻腾的尘暴,地面裂出巨大的土坑。
在强大的气流相冲之下,大日法王胸间刀伤之处竟射出一股血箭,其硕大的身躯倒跌而出。
林渺也倒跌而落,着地之时又再倒退八步方才稳住身子,手中依然握着半截断刀。
大日法王跌落之时,竟踉跄坐倒地上,林渺这一刀伤得他实在很重,在受了重伤之下再出掌,其功力自然大打折扣,居然在林渺那浩瀚的掌劲之下不支。
林渺的功力之深厚,让大日法王难以置信,其体内似乎涌动着无限的潜力,掌力阴寒之中又似夹着罡烈的火劲。
论功力之纯正,林渺确实不及大日法王苦修了数十载所得来的功力,但是大日法王受伤在先,功力大打折扣,这一击,林渺自然占了优势。
“杀!”林渺立稳身子,挥臂一呼,卓茂诸人的天机弩如雨般飞洒向空尊者一方,那队劲骑更是如风般狂卷而出。
空尊者与那群王郎派来的高手几乎都一下子蒙住了,大日法王竟一出手便被林渺暗算致以重伤,这场仗还用打吗?
林渺朗声道:“大日,前次你偷袭了我,这次便当是还给你好了!不过,还要还回我的本钱!”说话间,林渺错步如风般再一次撞向挣扎着起身的大日法王。
如果给林渺一个机会,他绝对不会让大日法王这样的对手活下去。
越是危险的对手,便越要一击致命,否则,只会后患无穷。
林渺更明白,如果再想找到一个如此对付大日法王的机会,那几乎是不可能,所以,他绝不会放过一切可能存在的机会。
杀大日法王,更是因为林渺恨这个曾占有梁心仪的男人。
在林渺自梁心仪的眸子里看到那哀伤的神彩之时,他的心都碎了,他要杀大日法王!
刚才那一刀并不是太致命,尽管有可能让大日法王一命归西,但林渺却希望看到大日法王死在自己的眼皮之下。
“杀,杀”突然之间,四面喊杀之声倏起,无数的呼声自四面的坡上传来。
尘土扬上天空,如云似雾,蹄声使整个天地都在震颤。
王郎的大部人马如潮水般向北望坡狂涌而至。
林渺的脸色变了!
林渺变了脸色并不是因为这自四面如潮水般涌至的王郎大军,而是一柄剑!
一柄剑,一柄古玉长剑,如惊空的闪电,竟比林渺的速度更快一筹地截在大日法王之前。
剑截住了林渺的刀,但却似乎是刺入了林渺的心中。
林渺从未遇到比这一剑更可怕的感觉。
剑不是来自真实,而是来自心里,仿佛是一直潜伏于内心深处的某地,然后便在刹那间爆发出无可比拟的杀伤力。
不仅仅是摧毁林渺的刀招,更要摧毁林渺存在的生机和斗志。
林渺没看到这一剑来自何处,也没有看清出剑者是何人,但他却退!
退,林渺一退五丈,犹如一阵疾风!
林渺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发现了剑的主人。
一个须发皆白,却红光满面的老头,皮肤有如婴儿般粉嫩。
林渺并没有发现剑,但他知道,这个老头自己便是剑,在任何时候都可以爆发的剑。
剑,只会出现在最该出现的地方,而林渺所感觉到的并不只是这个老头,而是一团燃烧的生机。
生机,嵌入大自然之中,与天地浑为一体。
老头已不是老头,是剑,是天地,是大自然中的风或是每一种生命。
林渺感到手心竟微有汗珠渗出,丝丝凉意在心中不断地扩散。
“王翰!”归鸿迹的眼里却爆出一丝惊惧,低低地念出了一个名字。
“鸿迹,你老多了。”那老者突然开口说出了一句让林渺为之愕然的话。
林渺的脸色变了,他知道这老头的话是对无名氏说的,而无名氏正是当年苍穹十三邪之中最可怕的归鸿迹。
“你是王家老祖宗?!”林渺突然想起了白善麟曾讲过的话。
那老者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意,淡淡地笑道:“年轻人,你确实很了不起,居然避过了老夫一招心剑。看来,江湖中的传闻尚小看你了。”“心剑?!”林渺骇然,他知道眼前之人是什么人了,更知道眼前这个老头乃是出自无忧林,更是怡雪师叔祖一辈的可怕人物。
无忧林的武功,江湖之中没有人能知,其深奥之处,几到不可揣测之境,眼前这老人出手的竟是闻所未闻的心剑,这更证实了这个老头的身分。
王郎居然动用了这个几可与昔日武皇相匹的绝世高手,可见对林渺是如何的重视。
林渺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叫苦,这个昔日暗中主持杀手盟的邪宗宗主居然为他而亲自出手。
林渺也想到了邪神,这老头与邪神究竟谁更厉害一些呢?
不过,王翰在江湖之中潜隐五十余载,这种甘于寂寞的心态,又有谁能够与之相比呢?其年龄更已达百岁,却看上去并不老。
空尊者急急扶起了大日法王,而卓茂身边的骑兵已经冲到了林渺的身边,却全都止于林渺的身后,悠然与王翰相对。
战马低嘶,似乎也感受到了那弥于虚空之中的强大杀气。
王翰一人静立于空旷之中,竟有一种接天插地的苍奇。
林渺手中已无刀,轻风中,衣衫飘洒,他已摘下了无常尊者的面具,而在他的身后则是数十高手,排成一排,以他为中心,似乎组成一道傲立于风浪之中的海岸。
数十人对王翰一人,其奔涌的杀气似乎达到了一个饱和点。
似乎并没有人在意那自四面奔杀而来的王郎大军。
“轰轰轰”而在此时,北、东、西三面响起了三声炮响,随即极速奔出两支劲骑,如利刃一般直插向王郎的大军之中。
两支劲骑足有四千之众,而且清一色的都是长刀健马。
四千精骑!
这绝不是个小数目,而在这种低丘陵之地,骑兵的冲击力是无法估计的,其杀伤力与其速度是成正比的。
骑兵绕过林渺与王翰对峙的地方,直接奔杀那群普通战士。
但林渺并没有太高兴,尽管他知道自己布下的这支劲骑一定可以以极速击溃王郎的大军,但——王翰却必须由他自己面对,这是不可能有人代替的。
战王翰,将是林渺最大的挑战,一个是无忧林之主的师伯的人,就凭这一点,便足以与武林皇帝刘正一较长短。
武林皇帝是武林中的神,而无忧林则是江湖的神话。
在谈到武林皇帝之时,从来都没有人忘记无忧林的存在。
可是,天下间绝没有人知道,神话般的无忧林中却出了一个叛徒,一个让天下黑暗了数十载的叛徒!
林渺知道,有些问题终还是需要面对,某些人总会在成长的路上出现,这是不能改变的命运。
林渺有些开始相信命运了,也正因此,他对自己更自信。
经历了无数的劫难,但是依然活着,而且每一次都更成熟一些。他也相信,这个世上是没有什么不可以战胜的,包括眼前的这邪宗宗主。
邪宗究竟是怎样一个概念,江湖中人并不是太明白,因为其远没有天魔门出名,甚至江湖之中邪神门徒都要比邪宗更有名。
当然,这并不是说林渺便可以大意的对待眼前这个超级高手。
王翰并没有出手,只是遥望着林渺,像一棵枯朽的树木。
但林渺知道,王翰出手了,手未动,心已动。
剑自林渺的心中生起,以一种虚幻的形式却能爆出实质的杀伤力,这是邪法还是武功?
林渺无法说清,却不能否认这种攻击方式的可怕。
所以,林渺也出手了,先机,或许已无所谓。高手与高手之间的对决,需要先机,但当武功超越了这个范围时,一切都会以另一种形式表现,先机或许已经不再重要。
林渺与王翰之间相距五丈,五丈并不能算是空间。
一出手,距离便已不存在,心剑已入林渺的心,但林渺的刀也没入了王翰的气场之中。
杀戮是相互的,王翰欲杀林渺,却不能不接林渺这一刀。
“叮”白玉剑。
刀与剑擦身而过,林渺与王翰的身子错位之际,却是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在两人初立之地击出一道焦烟。
卓茂知道,他们已只是旁观者,不可能还能在之中插手什么,于是他便完成他所要完成的任务——护送梁心仪回枭城,到一个最为安全的地方去。
“夫人,请与我们一起走!”卓茂很恭敬,梁心仪是林渺的妻子,真正的过门妻子,也便是枭城的女主人。
“不,我不走!”梁心仪肯定地道,她的眼中依然是淡淡的落寞和伤感。
卓茂一怔,讶然道:“可是这里很危险!”“我要陪阿渺!”梁心仪长长地吸了口气,表情更是落寞,却有说不出的坚定,仿佛在其脆弱的外壳中包裹的是一块坚硬的石头或钢铁。
卓茂有些傻眼了,梁心仪的话并不是无理取闹,他也一样关心林渺的安危,尽管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老头的身分,就凭其一出手便让林渺放弃放弃杀大日法王,而且还被逼退,便可见这老头绝非等闲之辈。
自一个人的气势之中,卓茂可以感觉得出这个老头是个绝世高手。
“夫人,我们离远点,在那山坡之上等主公吧。”卓茂突然想到了一个折衰之法道。
梁心仪望了卓茂一眼,又望了望那神情肃然的数十高手,及那自两面冲出的数千精骑,眸子里闪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光彩。
她知道,今日的林渺,已不是昔日的林渺,她从未想过,林渺居然拥有如此武功,便连大日法王也几乎丧命于林渺一刀之下。
而林渺的这群部下对她的关心,也使梁心仪看出林渺在这些人中的分量是如何的沉重,还有这数千骑兵,所拥有的实力是她昔日在宛城之时想都不曾想过的。
今日的林渺变了,别过近两年,林渺确实变了,梁心仪知道自己也变了,但是她的变化却不像林渺这样,成了另一个极端,于是她心中涌出了莫名的悲哀。
“心仪,那边还有人在等你!”说话的是两名昔日虎头帮的弟子。
梁心仪认识他们,但这两人也似乎脱胎换骨了一般,不再有昔日的痞气,却多了一股无法言喻的朝气。
“谁?”梁心仪的目光不由向那方的土坡之上望去,却见那土坡上多了一杆大旗。
旗上迎风招展着一个斗大的“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