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孩儿也是个坦荡率真之人,心里明明知道此事不妥,尴尬归尴尬,可绝不扭捏。
赵盈笑意越发浓郁:“其实姐姐想多了,我没有那份儿心。”
崔晚照乌黑的眼珠一滚,似吃惊:“公主是说……”
她猛然收声,咬了下唇:“原来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饶是如此,我也仍是个笑话。”
赵盈侧目看她。
那张脸上分明写满了岁月静好,可崔晚照音调略沉下去时,又叫人看出无限惆怅,一时连她眼角眉梢那点光芒也尽数褪去,就好像一副上等丹青失色,总不是滋味。
“姐姐是真喜欢他?”
崔晚照小脸霎时通红:“公主这话……”
她抿唇,犹豫了一瞬,旋即摇头:“我从没见过世子。他虽是我嫡亲的表哥,可他长在京城,我长在清河郡,我只知有这样一位表哥,可素未谋面。
这次入京,所见世子言谈举止,也实非……实非我堪匹配。”
那就是不喜欢了。
开口叫世子,便透着生疏。
说她自己不堪匹配,其实压根儿就没看上薛闲亭。
那看来全是她母亲的主意了。
“姐姐既无心,薛闲亭如今又是这样,何不离去呢?”
崔晚照眼角溢出苦涩:“自古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非我能做主。
况且此番进京,母亲全然没留退路,别说公主,如今我住在侯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是因为什么高门礼教,规矩约束,我也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初来京师,也想一睹京中繁华,只眼下再不成了。”
话越到后来,苦涩就表露出更多:“现在怎么走呢?母亲纵使没挑明了说,世子的态度也与拒婚无异,我是女孩儿家,又到了这样的年纪,这样灰头土脸的回了清河郡,以后还指望嫁什么好人家呢?
我是家中嫡长女,我若嫁的不好,底下妹妹们难道又能指望上高嫁不成?
事到如今,已非我能插嘴说得上话的了。”
啧。
这就是赵盈厌恶士族高门最根本的缘故。
牵一发而动全身,说来简直是荒唐。
难道崔晚照嫁的不好,她的妹妹们就该依着她而低嫁,不堪良配?
又或是崔晚照真的嫁入广宁侯府做了世子妃,将来她的妹妹们便就能仰仗着广宁侯府这层关系个个高嫁去?
还有朝堂之中,因有了这层姻亲关系,她的弟弟们就都可飞黄腾达了吗?
这就是士族大家,何其可恶。
许是上辈子婚姻之事不幸,也是为沈明仁利用之故,于此类事上,赵盈总会更生气一点。
嫁错郎毁的是一辈子,崔晚照的父母却似全不在意。
薛闲亭也没说错,如今崔家就是拿崔晚照的终身和名节在逼迫薛闲亭。
广宁侯夫人是个最好性的,崔高氏终究是她亲妹妹,她就算明白崔高氏不怀好意,也不忍与之撕破脸。
倒纵得这些人越发不知天高地厚。
赵盈深吸口气,眸色微变:“我比姐姐要更了解薛闲亭一些,此事他既不肯松口,谁都拿他没办法。
我姑且算半个局中人,姐姐就算初来上京,可令尊令堂既有此意,事先也必定打听过。
薛闲亭和我算青梅竹马,他的心意,京城无人不知。”
崔晚照倒诧异。
这位金尊玉贵的大公主,对此类事竟就直言不讳,一点儿也不避讳。
男女情爱之事于她,仿佛也不过今天午饭吃什么,晚些时要到何处去玩,挂在嘴上说来是那样的轻松。
“公主和我说这个……我是没想到的。”
赵盈浅笑:“女孩儿家大多对此类事情讳莫如深,可我这委实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生来是天之骄女,一举一动皆在世人眼中,莫说薛闲亭,就连沈阁老家的六公子,河间辛氏的二公子,如今姐姐京中打听去,也没几个人不知道这事儿的了。”
她一面说,一面又摇头:“我跟姐姐说这个,是想让姐姐明白,此事不是令堂逼上一逼,薛闲亭就会松口的。
姐姐也是个聪明人,当知道这姨母再亲,也总敌不过亲儿子。
侯夫人顾念着与令堂的姊妹之情,也怜惜姐姐这个外甥女,可真把薛闲亭逼急了,姐姐觉得,侯爷和侯夫人是向着姐姐,还是向着薛闲亭呢?”
崔晚照呼吸微滞:“这些道理我都懂,把人逼急了,吃亏的还是我自己,可……可我母亲她……”
“姐姐今次丢了面子,来日找补回来就是,这上京之中也并非只广宁侯府一门勋贵,也不是只有薛闲亭是青年才俊。”赵盈目不转睛望向她,“令堂来京探亲,至多一月也该动身回清河,可侯夫人膝下无女,见了姐姐实在喜爱,要把外甥女留在身边多陪一陪她,这总无可厚非吧?
姐姐既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又有清河崔氏这样的门楣,留在姨母身边,来日有了中意的郎君,或是门当户对适婚之人,有侯爷和侯夫人为姐姐做主,令尊令堂还有什么不足意的呢?”
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然则眼下……
崔晚照吞了口口水,显然犹豫:“可我和世子之间,坊间传的沸沸扬扬,这可怎么往回圆?”
“举凡传谣,多起自猜疑,小人心思肮脏,又总见高门生乱,方有坊间这些闲言碎语传出。”
赵盈知道她动了心的,便继而开解:“薛闲亭搬回家住,姐姐也大大方方外出走动,时间久了,传言不攻自破,过些日子叫我表姐攒个局,大家一处踏青游玩去,坦坦荡荡,行事磊落,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若再有胡言乱语诋损姐姐清誉的狂徒,只要侯爷出面,叫京兆府将那等狂徒羁押,以儆效尤,不也就无人再敢狂妄造次了?”
崔晚照搓着指尖,眉心也微微蹙拢着:“所以公主今日见我,一是想知道此事我心中如何想,二是为我解决眼下困境的?”
“我并没有姐姐所想的那样美好。”赵盈脸上的笑变得陌生起来,眼底又是空荡荡一片,“我这是为薛闲亭解决麻烦,不是为姐姐,更不是为你们清河崔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