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自从出事到现在,崔晚照就算提起清河崔氏,也再没叫过一声母亲。
能避开就避开,根本也不愿意提起崔高氏这个人。
崔慈之是什么东西,外室子,还是国丧期间生下的孩子,他本该生活在犄角旮旯,见不得光的阴暗处,也敢踩在崔晚照的头上耀武扬威。
宋乐仪张口就要啐人,被赵盈一把按住了。
崔晚照站起身,剥好的橘子递到赵盈面前去:“这会儿又不想吃了,你们在这儿坐着,我出去走走,听说玉安观做的玫瑰膏也很不错,我还没尝过,你们要吗?我带些回水榭来吃。”
宋乐仪抿唇,从赵盈手里抽出手来,接了她的橘子:“我也正好想吃那个,可见姐姐和我最心有灵犀,竟就想到一起去,这可要劳烦姐姐替我跑腿儿,到他们厨上去要一些来,我替姐姐好好吃了这个橘子,不枉费姐姐玉手剥它一场。”
崔晚照笑着啐她贫嘴,领着丫头出了水榭去。
她一走,宋乐仪就笑不出来了。
那个橘子酸的倒牙,吃了一口就绝对不会想第二口的酸。
她觉得酸涩从舌尖一路蔓延到心口去:“我觉得之前对她太不好了。”
赵盈无奈:“怎么还是这么个脾气,觉得人家可怜,就恨不得把你能给她的都给她,先前觉着崔晚照是个琉璃美人灯,看不上人家,这会儿又心疼起来。”
宋乐仪便止不住叹气:“这不是两码事嘛。”
她拿手肘去撞赵盈:“崔高氏也太可恨了,简直就不是人。”
崔家那一家子,哪个是人?
不过都是些披着人皮装模作样的畜生罢了。
“崔高氏成婚多年无所出,崔慈之抱回家,是去母留子,那以后就只能是她的儿子,亲生儿子,何况还有抄家灭门的罪名在里头,她可不是要捂得严严实实吗?”
赵盈翻了个身:“后来有孕,她应该也对肚子里的孩子寄予厚望过。
崔慈之再亲,终究不是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隔着一层。
崔钊行养外室,闹得满城风雨,她心里也不可能一点都不膈应。
但没办法啊,崔晚照落地是个女孩儿,她还不是只能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崔慈之身上。
这事儿想想是挺恶心的,最无辜的只有崔晚照一个。”
宋乐仪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咬紧了后槽牙:“人就在你司隶院大牢,反正是人犯,不让她好过也算不上挟私报复吧?”
“算不上,你要心里不舒坦,一会儿咱们回城。”
一个好字都到了嘴边,戛然而止。
宋乐仪睁圆一双眼:“一会儿?快到开宴时辰,你要回城?”
“想起一些事,宴让崔晚照代为打点,那些人还敢说我什么不成?”
“跟崔家有关?”
赵盈点了点头。
她忽略了一件事。
·
从玉安观回城也要不了多久,宋乐仪陪着赵盈入司隶院大牢,下意识就皱眉。
赵盈从来护着她,自己往大牢里不知跑了多少趟,但一次也不叫她踏足。
把她带进大牢,这还是头一次。
崔钊行的牢房在西南角落,最尽头的一间。
他被关了三五日,没有人来看过他,也没人问过他半句话。
他不知道崔慈之现在情况怎么样,焦心忧虑,茶饭不思,人消瘦一大圈不说,眼下乌青更是骇人。
崔家三口被押解进京那会儿宋乐仪觉得这种热闹不凑也罢,没去看,这还是第一次见崔钊行。
这种落魄光景,哪里有半分簪缨世族家主的气势。
宋乐仪鄙夷的往后退半步,赵盈安抚似拍了拍她手背。
崔钊行是听见动静,猛然回头,一双眼立时猩红:“赵永嘉!”
宋乐仪登时不满,就要上前。
赵盈还是把人拦住:“崔慈之没事,你安生点,聒噪的孤头疼。”
“你——!”崔钊行起的太猛了,眼前一黑险些栽倒下去,忙撑在墙上崔稳住身形,“你到底还想做什么!我在你手上,我们一家都在你手上,你要杀要剐,我们已经没有反抗的余地,你究竟还想怎么样!”
他有些声嘶力竭,到最后几乎失声。
赵盈就那样冷眼看着,心内连一丝波动都不曾有:“崔慈之到底是谁的孩子?”
崔钊行猛然连退,小腿肚子撞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被他撞翻在地的木凳。
他自己也踉跄,手边没有可以抓扶的东西,结结实实就跌坐地上去。
宋乐仪也大吃一惊,一声元元几乎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面前还有什么人,才猛然收声。
赵盈站的地方是跟牢门有一定距离的,现在才往前近了两步,几乎一字一顿:“崔钊行,崔慈之,究竟是谁家的孩子。”
——整件事情,从一开始到现在,她从没有考虑过,崔慈之他可能根本都不是崔钊行的孩子。
当年崔钊行纵然求子心切,外室国丧期间有孕,舍不得打掉这个孩子,生下来果然是个男胎,遮遮掩掩,去母留子,这都无可厚非,毕竟是他的长子。
可彼时崔高氏也还年轻,并不是生不了孩子,他早晚会有自己的嫡子。
事实上之后也的确是有了的。
但是那些孩子,没有人能比得上崔慈之。
凭什么?一个本该见不得光的外室子?
崔晚照从没说过小时候那些事,刚才在玉安观水榭突然听她娓娓道来,赵盈心念才动。
到底是因为什么,能让崔钊行和崔高氏夫妇两个把崔慈之捧的这样高。
除非他根本不是清河崔氏的孩子。
至于他的出身,是秘密,也是崔钊行给自己寻好的退路。
崔钊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唇角刚动,赵盈已经冷笑先打断:“你的反应,你的表现,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孤这司隶院大小三百七十八道刑具,你想一一试过,再考虑开口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