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敢到钦差行辕来见赵乃明,心里还是有足够的准备。
他抬手,抹去鬓边的汗珠,频频点头:“臣在福州知府的任上做了七年多,等到出了年三月里就整整八年了。”
八年的时间,他如果政绩斐然,是足以内迁回京的。
赵乃明心下了然。
蔡斯阳如果能力不足,八年时间他早被撸下去,这福州知府的位置他也坐不稳。
但是他始终没能正式内迁回京,吏部甚至都没有考虑过他这位四品知府,显然是有人并不想让他回京城去。
在外阜为官也是有好处的。
京官难做,能捞的油水又实在少,毕竟天子脚下,行事还是要拘谨规矩些,不然一点错处被人揪住,就可能是致命的。
像是在外头做官,就没有这许多顾忌了,山高皇帝远,只要不太放肆,其实连吏部都查不出端倪。
临行前永嘉说过,蔡斯阳才是福州最该死的那个官。
他任知府,倒也不是真的不为百姓谋福祉,只是多年来搜刮民脂民膏的也是他,底下的官员敛财,谁能越过他去?
是以底下的人敛一成,蔡家就要有三成。
今晨抄家之后清点那十五个官员家产,账本早就送回了钦差行辕来。
杜知邑看账本是一把好手,只粗略清点过,数目惊人。
蔡斯阳所贪之数,更可想而知。
他还要跑到钦差行辕来装样子,真是好笑至极。
赵乃明把长衫下摆邑撩,翘起二郎腿来:“蔡知府在福州八年,竟然不知道你手底下这些人大肆敛财,搜刮民脂民膏,这却是什么道理?
老百姓日子过的凄苦,你做知府的全然不知?
早几个月前永嘉亲往扬州府,查抄了前扬州知府的府邸,家产抄没所得,数目已经不算小。
他那些钱,都是从扬州百姓身上割下来的肉。
我怎么看福州也差不多了呢?”
蔡斯阳眉心颤了颤:“王爷有所不知。福州临海,靠海吃海,老百姓日子都是能过得去的。
臣在福州八年时间,从没遇到过什么流民暴乱这样的事,知府衙门更无人投状。
是以臣以为,底下这些不争气的东西虽然敛财,但或不是搜刮老百姓血汗钱所得?”
杜知邑叫这话逗笑了:“蔡大人实在是会说话,按你的意思来说,今天被查抄家产的十五个人,还是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了?
他们虽然贪墨,不配为官,但他们没压榨到老百姓头上,不过是从福州富户家中敲出来的银子,还有——当年的修河款。”
说到修河款时,杜知邑语气倏尔沉下来,是阴沉狠戾的。
蔡斯阳瞳仁一震,显然没料到杜知邑还有这样的一面,下意识的被杜知邑吓了一跳。
赵乃明反倒抬手过去,在杜知邑手臂上轻一拍:“蔡知府一心为民,是个好官,咱们说话客气一些,别吓着蔡知府。
毕竟福州的形势到底是如何,再没有人比蔡知府更清楚了。
你说对吗?蔡大人。”
他清楚,他当然清楚,可他不能应这话!
这是个圈套,是或者不是,都不对。
他身为福州知府,本来就应该对福州的一切了如指掌,这才算是本分,不然他岂不是连分内之事都做不到,还有什么脸面在知府位置上坐下去?
可是他既然知道一切,那当年伸手跟朝廷要银子,说要加固大抵,修理河道,这笔钱到了福州之后根本就没有用在修理河道上,那么多的银子不翼而飞,难道不用经他这个知府的手?
官银入了府库,每一笔银子的支出都要经过银曹,而朝廷拨下来的修河款是连银曹也无权调配出库,必须要经过他的。
现在推说不知情,一样是失职之罪。
他失算了,京城那位也失策了。
他们哪里是毫无证据的跑到福州来,人家根本是有备而来!
那些告发他们的密信上究竟还有什么,现在已经没人知道,也没有追究的意义了。
蔡斯阳坐立难安,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赵乃明和杜知邑对视一眼,再各自收回目光。
蔡斯阳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捏紧了,骨节泛白,显示出他心中的不安。
赵乃明终于开口:“蔡斯阳,还不打算老实交代吗?”
·
京城·司隶院
“奉功,你别来来回回走个不停,我头都让你转晕了。”
周衍才顿住脚步,咬了咬牙:“殿下真的一点不担心?”
赵盈掀了眼皮去看他:“担心什么?你是怕福建兵变,杀了常恩王兄跟杜三不成?”
“可是……”
飞鸽传书送回京城,他单是看着都觉得后怕。
打草惊蛇从来不是什么好主意,一出手惩治福州十五名官员,看起来是杀鸡儆猴,再加上邹尚敬这个下马威,一切看起来那么顺利,仿佛是常恩王和杜知邑占了上风。
但福建是什么地方?福建总兵已然同这些人沆瀣一气,那是真正的蛇鼠一窝。
钦差卫队的那些人,尽管个个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然常恩王中毒的事不也是混在这些人中的内鬼干的吗?
偏偏殿下气定神闲,一点不紧张。
徐冽坐在一旁始终没开口,此时见周衍犹犹豫豫还要说话,他才点了点扶手,咳了声打断周衍:“常恩王手里不是有便宜行事的圣旨吗?你怕什么?
就算福建兵变,他有便宜行事之权,是可以有权调用军中兵力的。”
不单单是福建的。
他行武,深谙此道。
所以到现在才明白了天子那道便宜行事的圣旨究竟是什么用意。
而那道旨意,是殿下入清宁殿求来的。
徐冽唇角上扬:“殿下运筹帷幄,怎么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常恩王,杜知邑,置身险境,对殿下而言一点好处也没有。
他们尚未离开京城时,殿下就已经替他们想好了所有后路。
周大人太多虑了。”
周衍闻言怔然:“殿下?”
赵盈笑靥如花:“徐冽你知道的有点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