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岛屿像是精心打造的牢笼,杜绝了所有逃脱的可能性。
挣扎都是徒劳,周聿洐心中清楚,不过是为了拖延暂缓,寻找一线生机。
但直到被渔村里的村民包围,周聿洐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插翅难飞。
篝火将夜晚的海岛点亮,面前已经没有路了,入目所及皆是敌人。
被设下禁令的树林,岛屿另一端的白房子,游荡在隐蔽之处的细长绿蛇……装载物资的飞机定时从天空降落,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怎么会不曾察觉?
只有几面之缘的周聿洐,和两年前就生活在此地,能够与上帝对话的神父,权威的天秤早就倾斜。
这是一个设好的圈套,一道不需要做出选择的题。
又或者,比起自我抉择,人们更愿意将一切交给神来决策。
费利克斯站在人群自动分开的道路中央,露出一如既往和蔼的微笑,随后他看向谭霜:“孩子,你为什么还不朝我走过来呢?”
谭霜抬起脚步,经过周聿洐身侧时顿了一下,走了过去,站到费利克斯身边。
四下喧哗,周聿洐听见一道稚嫩童声,带着哭音小声啜泣着说:“是不是抓错了呢,那是我的朋友,他不是坏人呀……”
可谁会在意一个孩子的呼喊,年长者凭借智慧和经验,远比孩子更具备分辨是非的能力,他们坚信不疑。
撕下面具之后,针剂推入血管的频率更加频繁。
一开始,药剂是近乎透明的蓝,到后来,颜色变得越来越深了,深到周聿洐甚至有些怀疑,从他身体里抽出来的血也变成了蓝色。
他能感到细枝末节的变化,每一次都是不同的。
大多数时候,周聿洐头脑发沉,身体疼痛到麻木,感受不到肢体的存在。
有一次,他无意间扯碎身上的束缚器具,好在位于白房子的实验室坚固很多,士兵架着枪,远比小渔村的那些人更为靠谱。
混乱中,周聿洐扭断了几个科研人员的脖颈,在渔村里时,他不过用刀柄把人敲晕了而已,如今那些人却直挺挺在他面前倒下了。
另一群人冲上来加固束缚,周聿洐有些迷蒙的大脑反应过来,他杀了人。
他似乎变得有些不受控制,看不见摸不着的能量在体内游荡。
有的能量很短暂,还没来得及发散,就被抽走了,隔了一段时间,又有新的蓝色药剂注射进去,玻璃管壁粘着血丝一样的杂质,使它们显得不那么纯净。
他在那间房子里失去时间的概念,偶尔,谭霜也会过来。
谭霜来到这里,匆匆又走,两个人之间鲜少交流,周聿洐看着她给自己注射各式各样的药剂,只那么一两分钟,他从混沌中获得清醒。
一天深夜,白房子遭受袭击。位于实验室某处轰然炸开的巨大能量,没有撼动实验室的钢筋铁骨,倒是将周边的建筑摧毁。
另一群常年被关押于地底的幽灵得见天日,基地下层破开了口子,源源不断的丧尸从里面往外涌,扑向曾经喂养它们的科研人员。
谁能想到,桃花源境里竟然藏着数十万的丧尸。
基地陷入了混乱,费利克斯自顾不暇,实验室失去看守。
硬化后的骨骼扯开束缚,周聿洐的随身物品被谭霜藏在一侧,他轻易找到,走出去实验室。
外面火光滔天,人群的尖叫和痛呼离得很近,又渐渐飘远。
病毒传播得很快,村民们也未能幸免,周聿洐看着这一切发生,分辨不清,自己是在自救,还是成为杀人的刽子手。
他不得不麻木,麻木到只知道抬起手中的那把刀。
他像是什么也听不见,又或许是拒绝听见,周边的一切变得死寂。
直到眼前出现一道矮小的身影,周聿洐迟疑一瞬,任由那双手抓住了他的衣摆。
随后,刺入皮肤。
像是终于被按下暂停,终于,他心中浮现这样的一句话,仿佛此刻才能轻松地呼出一口气。
周聿洐扣住不断挣扎的孩童身躯,垂下眼帘,那把弯折的刀插在泥土中,断裂的刀刃无法复原,就像周聿洐已然到达绝处,不能逢生。
而他心底还在不断响起什么,微弱的声音,模糊的名字。
“……其实,我一直有种预感,如果我们两个人之间注定有一个人要死去,最终活下来的那个人,一定是你……”
临别前的话浮在耳畔,又迅速消弭,周聿洐感到病毒随着血管迅速蔓延,头脑再次陷入昏沉,这一次和实验室中那些针剂的作用不同,他即将彻底失去作为人类的意志。
身形摇晃,周聿洐靠着一棵树,缓缓坐下,有什么从口袋里滑落,撞到石头。
“……早上好………”
一道缥缈的声音响起,在电流中不甚清晰。
“上次你对我说,找不到适合你的英语听力,他们的语速都太快了,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可以设置零点五倍速播放呢?”
那道人声说得很缓慢,缓慢,周聿洐脑中浮现这样的词语,却记不清它的含义。
思维像是被一层雾气笼罩住,而躺在地上的黑色物体还在发出声音。
周聿洐歪了歪头,朝它看去,里面的人声又说了些什么,随后换了种语言,开始了长篇大论。
周聿洐听不懂它在说什么,只是坐在原处,安静地打量,但是很快,那声音就止住了。
他僵硬地坐着,丧尸化后的身体无比迟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伸出手,拿起那根录音笔,像是在寻找什么。
开关?按钮?周聿洐脑海中失去这样的概念,只是稍显笨拙地捧着它。
他不得章法,因为听不到,甚至感到有些难过,或许不止是有些,沉闷死寂的心脏被无声撕碎了。
有什么东西落下来,极其微小,透明的一颗。
下雨了。
周聿洐在铺天盖地的雨意中,再次听见声音,握住那根笔。
站起身,他重新拔出那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