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笑着问他想不想在离开前杀了所有敌人的男人，那个笑眯眯骗他加入天蝰蛇，让他不得不拼上性命攀爬，用全部努力只为再看到的男人……死了。
潮水起伏，有那么一瞬间，夜枭觉得约瑟夫其实并没有死，就在自己身边，跟自己在同一片海域等着。
等着什么呢？
哦，他努力睁开眼，身上的痛楚仿佛已经被海水泡散了，同时散去的还有他的求生欲。
等待死亡吧。
约瑟夫又撒谎了，明明说好自己死的时候，他会看着的。
——“先好好活着，死的时候叫爸爸，爸爸就来救你。”
“……约瑟夫。”
夜枭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发出了声音，还是海的声音太大，让约瑟夫听不见自己的呼救。
谁能救谁呢？
自己没能救约瑟夫，约瑟夫自然也不可能来救他。
或者，他到死都在埋怨自己不愿意叫他‘爸爸’？
人的感情复杂而多变，但，死亡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
报不了仇，跟死，有什么区别呢？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死不死呢？”
“死了去陪他，不死给他报仇。”
“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我们注定要面对。”
夜枭试图说服自己，拉开面罩，被红雾侵蚀后的脸坑坑洼洼，经海水刺激，呈现出红与白分明的不规则网状，仿佛血红的肉上盖了一层白色网状菌。
只有口罩里面还有完好皮肤，也因为失血和失温，苍白得仿佛尸体。
“死在路边？死在海里？死了还管它在哪啊？”
“每个人都会死亡，但不是每个人都真正活过。……约瑟夫，你到底希望我怎么活着？”
——“小夜枭，末世了，你要真正地活着，没有人可以再限制你。爸爸也不会，好吧，你今天也不打算叫我父亲是吗？”
分别的那一夜，约瑟夫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拉着自己聊了很久。
或许，自己在让他去接应虹那孩子的时候，同样预料到了危险吧，早知道……就不让他去了。
“爸爸，”夜枭被血丝缠绕的晦暗瞳孔剧烈抖动，星星点点的亮光从中升起，仿佛他与约瑟夫曾经一起看过的星空。
“我不会死了，我会熬过去，如同从前。”
任由浮沉的人突然动了，深深吸入一口白色雾气，然后朝着近海某个方向奋力游了过去。
在那个方向，那个位置，夜枭早就感觉到了某种被困住的危险。
此刻，却成了他值得冒险一试的生机。
海市蜃楼，蜃，这种生物是存在的。
……
……
红雾渐渐消失，藤蔓保护的空间从地下缓缓升起，躲在其中的人并不知道地面具体发生了什么，却感受到了爆炸的震动。
刘暮把后面的事情交给李刚，先去查看徐小凤的情况。
轰炸让大主花的不少根茎损伤，作为本体一部分的徐小凤也十分不好过。
在地下室见到人时，她浑身是血，半截身体埋进了泥土，仿佛一棵被暴风雨摧残的植物。
张小勇和虹都守在旁边，前者紧紧握住徐小凤的手，后者不断将一些药物敷到她身上，企图帮她治疗伤口。
“抱歉，大姐的伤口太多了，我能做的很有限，只能想办法尽量减轻她的痛苦。”
见到刘暮进来，虹并没停下动作，将一罐蓝色的药剂顺着徐小凤的手臂倒进下方泥土。
“深度不够，”刘暮单膝跪在徐小凤面前，忧虑道，“大姐，你沉下去休养吧，剩下的交给我们。现在的深度无法让你好好休息。”
徐小凤的脸色呈现植物的青色，有细细的绒毛覆盖，就连头发都变成了花蕊中那种细丝。
“你真的不走了？外面怎么样了？”
“嗯，我暂时会留在家里，你放心休息，”刘暮说着，在虹不解的目光中拿过他手里的药剂瓶子。
划开指尖，将自己的血滴了两滴进去，“我的血有一些镇痛的作用，你回到本体里放心睡，之后的事情交给我。”
几次升级之后，刘暮本身并没有给别人治疗的能力，血液中的解毒能力中倒是有些镇定的作用，但对自己以外的生物用量不能多，不然就会跟其本身产生矛盾，甚至真给人化了（化尸水）。
徐小凤用枝条安抚了张小勇，才让虹将药水浇到自己的根系上，在三人的注视下沉入泥土。
这间被改成了中央控制室的地下冻库足足有八十平，除了之前弄进来的主机和桌椅，剩下的空间挺大。
应该是为了方便进出，徐小凤将一侧墙壁拆了，露出地下的泥土和岩层形成了一个地下洞穴。
大主花的本体就在这里的地下深处，就算她待在主控室也能清楚知道外面的情况。
十分钟后，徐小凤在黑桃A中的信息显示她已经进入沉睡，并询问是否要让系统给出合理的治疗。
刘暮拒绝了。
她当然不是不关心徐小凤，主要是怕系统对后者的影响太深。
跟牛波一不一样，徐小凤是个有自己独立思想和意识的生物结合体，并不需要，也不能依靠刘暮生存下去。
说得简单点，就是徐小凤必须经历一次次战斗、受伤、自愈，让她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而不是受了伤就依靠外力恢复，自己丝毫没有进步。
要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人类自身的觉醒是没有升级空间的。而徐小凤的案例即便是放到前世，也十分罕见，即便不能像刘暮自己一样明确升级，应该也可以不断开发出新的能力。
大主花是在生长的植物，徐小凤是具有智慧的人类，两者结合，没理由成为一潭死水。
正当刘暮修复这次受损的系统时，听见了张小勇在哭。
八岁的孩子蹲在大姐沉入的洞穴中，似乎觉得自己丢脸，头埋进双腿，发出如同小猫般低低的抽泣，更显得弱小且可怜。
比他大四岁的虹忙着采集徐小凤受伤后留下的枝条和根系，听到哭声，停了下来。
虹的身高并不比张小勇高多少，甚至没有后者强壮，具有十分典型书呆子男生的特征。他把自己尚且单薄的手盖在张小勇头顶，有些僵硬地说，“哭什么呢，你大姐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她的自愈能力很强。”
张小勇埋着脑袋，摇头，“我不是担心大姐。那些坏蛋杀了好多新来的人，我一点忙都帮不上。为什么你们都变异有超能力了，我却没有？”
“变异需要一定条件，不是每个人都能完成，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会因为变异失败死亡。你的基因检测结果并不乐观，强行变异死亡几率超过百分之九十。”虹的声音明明还有些稚气，说出的话却冷静得让成年人都觉得无情，但他又因为想要安慰眼前的孩子，语气便显得十分别扭。
“我真的很没用哇！”张小勇终于没忍住，仰头大哭出声。
末世以来，他天天坚持锻炼，就想着快点长大，成为一个有用的人，能够保护两个姐姐。
但，虹说的话他能听懂，他不能变异，不然就会死。
“谁说变异的人才有用？过来，”刘暮停下手里的动作，朝两人看了一眼，有些无奈这孩子的冷静，“你看，虹也没变异，也一样能找到适合自己做的事。你只是暂时没找到而已。”
“是吗？”张小勇听刘暮这么说，立刻就止住了哭，其实这一次他更多是被吓到了。
前一次大主花的袭击，他一开始就失去了意识，根本不知道废品站里死了多少人。可这一次，他是亲眼目睹那些跟他一起的孩子和大人被坏人射杀，其中好几个孩子还是每天都跟在他身后，听他安排的小伙伴。
以及那些被挑出来守护这里的人，他们坚持到了徐小凤将人全部接到地下，伤亡惨重。
“是，”帮他擦了眼泪，刘暮松手蹲下来与之平视，“小勇，看着姐姐眼睛。每个能在末世活下来的人都必定拥有自己独一无二的能力。你现在只是还没发现自己的潜力，所以要通过锻炼和学习挖掘出自己的潜力。不会太久，下一次我们被袭击的时候，你就能跟大姐和我并肩作战！”
这一番话说的虹在一旁摇头，张小勇却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二姐，我会继续努力，比之前更努力！”
小孩子的信心很容易建立，但是持续的时间不会太久，特别是接连遭受打击的情况下。所以他们才需要身边的大人不断鼓励，最好是能提出明确的方向和可实现的短期目标。
刘暮能给出张小勇明确的努力方向，但她不会过于宠溺他，宠溺对于末世的孩子来说跟杀了他们没有区别。
得到了鼓励的张小勇自发要去地上面帮忙，房间里只剩下刘暮和虹。
“你要的样本差不多了就跟我去一趟船上吧，”刘暮确定主机没有损坏，便朝虹说，“你的前同事给我们送了一份大礼。”
至于修复系统，黑桃A只需要几秒钟就能完成。只是虹在这里，不能做得太明显。
“第5号变异病毒，我已经听李刚说了，”虹十分淡定，仿佛船上的人被感染并不是什么大事，“是天蝰蛇生化实验室研究出来的武器，目前的应该是第三版本，传染强，速度快，但同时也存在致命的缺陷。”
这话让刘暮听得不太舒服，回头冷嘲，“是够致命的，那些人死定了吧？”
“嗯，死定了。致命的缺陷是衰变期只有八个小时，我们可以晚一些上船清理。”虹见她脸色不虞，想了想道，“他们的死亡是一种淘汰，除了李刚带出来的人，其余的是不愿意下船承受劳动，并在得知天蝰蛇卷土重来时马上投降的人。
“暮姐，你不用为他们的死感到抱歉，他们就算留下也帮不上我们。而且，天蝰蛇从来都不会要投降过的人，即便是我，回去也会被处理了。”
“你想说夜枭是来杀你的？”这个规矩倒是让刘暮意外，以虹在天蝰蛇的地位，难道不应该积极营救吗？
虹并没有隐瞒，“如果带不走，我就只能死。天蝰蛇跟其他组织不一样，每一个职位都有数个候选人，包括组织首领，一旦出现死亡或背叛，马上就会有人顶上。”
如此残酷，却又如此实用，刘暮暗骂一句，还是没忍住，“还真是人才济济，有点羡慕。你手里有没有丧尸病毒？”
“有，但没有成品，”虹终于皱起了眉毛，幼态的脸上有些厌恶，“我想要研究出解药，您看可以吗？”
“那太可以了，要是你能研究出来，我就有跟官方交涉还你自由的本钱，加油吧。”
刘暮说着，招呼虹离开主控室，“先说好，生化武器我们不研究。”
“不会，我并不希望人类灭绝，”虹点头，用一条碎花手绢将手指上的泥土擦去，“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对天蝰蛇的信条是赞同的。不像圣洁修女会她们，欺骗自己天上下来的是她们的神，一心想要把地球献祭出去。还说宣扬人类都有罪，灭绝是最高规格的自我救赎。”
刘暮按下电梯，突然陷入暴躁，“不是，怎么又冒出个圣洁修女会？”
小小年纪的虹瞳孔深邃得如同深潭，注视着刘暮良久，直到电梯到达地面，才叹了口气，“暮姐，你的情报太少了。我原来以为你知道‘外来者’和天蝰蛇，就应该知道全世界几大主要无政府组织。”
“那真是抱歉啊，”刘暮按住电梯门，把虹让了出去，“我真就是个收废品的。”
“那就麻烦了呀，暮姐姐，我负责的是组织里的研究，其他的情报不多，”虹少年老成，修长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我们还是应该抓住夜枭的，他什么都知道。这次行动失败，组织应该会把他派到别的地区，以后恐怕想见都见不到了。”
“咦？”刘暮对虹的话不以为意，反而是走出来后察觉到了不对，“小朋友，雨是不是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