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和她说,你们说错啦,我们那里没石头是真的,花可多啦!各式各样,现在还开着,很好看。”
说到这里老书记又哈哈一笑,瞪着笑眯眯的眼睛问道:
“怎么样,没给你们丢脸吧。”
我们听后,跟着老书记‘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并笑着说:
“没丢脸,没丢脸!您真了不起。”
老书记重新装满了烟斗,点燃后接着说:
“那段时间,我们差不多天天开会,我早想回来了,和他们说了好几次,他们都说不行,说还得认真学习讨论,要把各个地方的先进经验带回去,再组织群众认真学习和落实。绝不能辜负了党和毛主席对我们的要求和希望。我就没办法,只好留下来。”
“有一天她们又告诉我,到‘大寨’参观学习。我一听要去大寨,就高兴了,那得去看看,去学习,大寨可是毛主席让我们全国农牧民学习的榜样啊,我就不想走了。去啦,回来就晚了。”
说到这里老书记习惯性地又吸了几口烟说道:
“这次也没白走,‘么内’,带回好事了。”
老书记故意抬起头不往下说,让我们猜,我们猜了一会儿,也猜不出是什么好事,我们来了三个多月,好事接连不断,前些日虽说苦闷些也过去了,老书记回来就已经是大好事了,还会有什么好事呢?我们急得摇着老书记的肩膀说,猜不出,猜不出,快说吧。
老书记得意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明年给你们盖新房。”我们瞪大眼睛,用怀疑的眼光紧紧地盯着老书记,“老书记,莫不是为了我们高兴,逗着我们玩吧。”老书记看出了我们对他的怀疑。接着说:
“是真的,上级部门给的钱,施工队也请好了,明年开春就盖,盖八间四角落地的大正房!”
‘四角落地’的大正房,是我们这个地区普通老百姓梦寐以求的豪宅。奶奶还常和我说,等你长大了,有出息了,给奶奶盖个‘四角落地’的大正房,奶奶好好住上几天。
盖个‘四角落地’的大正房,住上‘四角落地’的大正房,已是我们几代人的梦想。难道这个梦想,就要在我们这一代实现,就要在大红山脚下实现了。
我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抱着老书记的胳膊使劲地摇了几下,我憧憬着明年春天早早到来,憧憬着我们已住上了‘四角落地’的大正房。
老书记起身磕去了烟斗里的灰,铿锵有力地说:
“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越过越红火。”我望着踌躇满志走出蒙古包的老书记,心里默默地重复着,‘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越过越红火’。
十一月份的草原,很冷,很冷。前几日,每当晚上睡觉,我们钻在被窝里缩成一团,一动也不动。自称,晋升为‘团长’啦。昨晚,我们没觉得冷,也没当团长,暖暖乎乎的睡个好觉。梦里好像已住在了‘四角落地’的大正房,睡在了热乎乎的大炕上。
老书记起得还是那么早,烧牛粪的铁皮炉,被老书记点拨得通红,映得包里红彤彤的,炉盖上热气腾腾的大茶壶‘咕嘟,咕嘟’地发响,奶茶香在蒙古包飘溢。老书记盘坐在一旁,悠闲自在地抽着烟。我们很不好意思,迅速地穿好了衣服,随意洗漱一下,和老书记吃了早饭,老书记借着星光,去寻找拉车的马,出门时吩咐我们多穿点衣服,准备好积草用的工具。
不一会工夫,老书记回来了,周贵出去帮着老书记套好车,我们一起出发了。显得很忙碌的狗狗也跟着出发了,和往日一样我将它们抱上车,老书记轻轻拍了拍它们的脑袋说:
“好好跟着你的新主人,可不要捣乱呵。”狗狗像是听懂了,‘吱,吱’地发出了几声轻微的叫声。
车很快到了我们打草的地方,老书记看着我们堆积的大草垛,十分高兴,夸奖了一番,他说:“ 队里统计了,全队共打草六十多万斤,超额完成了任务,你们打草十五多万斤,‘赛白脑’(蒙语,好)。这下我们三年之内不怕老天下大雪了”。
老书记说话间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我们争取在卧羊前,将这些草全部集中起来,可不能把这些草糟蹋了。”老书记加重了语气。
六十万斤?哇!真是不少,我们为之一惊,那几日我们天天翻晒草垛,知道收割的草不少,可没想到有六十万斤,这么多呵!我们高兴之余又有点惭愧,我们完成的数量仅仅是连长他们的三分之一,而这三分之一中,还有一部分是连长他们替我们完成的。
老书记走到草垛旁,用叉子翻了翻,低头抓起一把草,看了看,情不自禁地说:
“好哇!多么好的草,看来你们翻晒了不止一次啊,赛白脑”。老书记竖了竖大拇指,高兴地说。
“装车吧。”
就这样,我们一叉子,一叉子将草装上车,一车,一车运到大红山脚下,卸到我们堆过的草垛上。起初我们很不熟练,装草、卸草的速度很慢,效率也很低。在老书记不断地示意和指导下,我们的技能有所提高,装车、卸车的速度快了不少。
几颗永不知疲倦的星星,笑眯眯地和我们打着招呼,晨风‘咝咝’地吹着口哨,我们和老书记装着满满的一车又一车的草向大红山跑去。
老书记轻轻甩了一下皮鞭,笑哈哈地问:
“想家了吗?”
“不想!”我们异口同声地答道。
“有出息”老书记夸道。我们有些脸红,心里热乎乎的。
“找媳妇了吗?”老书记若无其事地问。
“没有。”我们一起回答。
“那几个女‘十个腾佳劳’都挺好。”老书记回过头笑着说。
女‘十个腾佳劳’,我们的同学,十二年的同窗,她们和我们如同姊妹,太熟悉了,她们都是好样的。
那个年代,不知是我们发育的慢,成熟的晚,还是压根就不懂得找媳妇是怎么回事,虽然心中对漂亮的女生有着一种向往,有着爱慕之心,以至有心仪之人,但从来没敢想娶谁为媳妇。现实中,从来不懂得如何对一个姑娘表白,更不敢去追求。还有那几年国家的婚姻政策是晚婚晚育,我们才十九岁,谈婚论嫁似乎和我们很遥远。老书记的询问,虽然也拨动了一下我们的心脉,让我想起了‘唐玉萍’她们,难掩想念的情思。但我还是很快平静了下来。故意笑哈哈地说,
“人家不会看上我们。”
“我可不想我们队里有光棍。”老书记一本正经地说。
“驾,驾”老书记高高地喊了两声,车的速度加快了。老书记回过头大声地说,
“那你们就做出个样子,让她们倒追你们。”‘ 啪,啪,啪’老书记的皮鞭在空中清脆地响起。我们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向着光明在飞。我一定要做出个样子让所有人看看。
太阳挂在了大红山山顶,初升的太阳,晒得我们热热乎乎,劳动的汗水,一滴一滴地,掉在干枯的草垛中,看着不断增高和宽大的草垛,我们觉得汗水没白流,觉得光荣自豪。
这几天,我们都想学赶车,私下里让我先和老书记说说,此时我坐在老书记身旁,请求着老书记说:
“教教我们赶车吧。”
“赶车有危险呵。”
“我们不怕。”
“好小子,‘八了那’。”我们没想到老书记这么爽快地答应啦。欣喜若狂,我的手都有点痒,我又往前蹭了蹭,想伸手接老书记手中的皮鞭,老书记接着说:
“学赶车,先得学会和马说话,和马交朋友。”
“啊!和马说话?和马交朋友?”老书记的这几句话真是让我们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我们瞪着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那只刚刚伸出的手,赶快缩了回来。心里一个劲地咕嘟‘没听错吧’。
“现在就开始吧,用心学。”老书记再没和我们说什么,继续赶着车往前走。
我们反复地琢磨着老书记最后的这几句话,怎么也琢磨不出个头绪,直到晚上吃过饭,也没琢磨出个一二三,老书记似乎也明白,我实在憋得没办法傻乎乎地问:
“老书记,您能具体一点告诉我们怎么和马说话,怎么和马交朋友吗?”
老书记“哈哈”大笑并说:“和那女翻译一样,要‘具体’。”
“哈哈,哈哈”大家都在笑。
“我已经教你们啦,没有‘具体’”老书记说。
我们再一次瞪眼互相观望,这次可不是丈二的和尚了,恐是丈八也不止呵!老书记刚才说,‘已经教我们啦’,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怎么教的?说了些什么?我们怎么一概不知呢?
老书记看出了我们的窘境。
盘坐在那里,不慌不忙地说:
“马是知人性的,懂人话的,是能和人说话的,你只要认真地听,耐心地和它说,它就能听懂你的话,你也能听懂它的话。就像你们和‘么内’,你们说的是汉语,‘么内’说的是蒙古语。开始谁也听不懂,可慢慢地就听得差不多了,再慢慢地就都懂啦。‘么内’这几天让你们去给马饮水,牵马吃草,就是让你们,和它亲近,和它说话,和它交朋友。马可认朋友了,你和它好,你对它好,它都记得,它会对你更好,它可是最忠诚,最懂得知恩图报的。咱们这里选马官都要最好的。那次常宝掉下去没事,大辕马立了大功。”老书记意味深长地说。
听到这里我们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想起来还后怕。清楚地记得,那天,大辕马使劲地顶着车,臀部的毛被擦掉了不少,还被车辕挤出一条深深的沟壕,流了不少的血。才使得老书记有空从车底拉出常宝,听老书记这么一说,我不由得对大辕马产生了爱慕和崇敬,觉得这动物,在很多方面也是值得我们去学习,是人的榜样,是伟大的。
老书记又说,至于赶车的那几个动作,你们也都见过了,没什么,重要的还是,马要听懂你的话,还得听你的话,你也得听懂马的话,知道它想什么,要干什么。这虽然有点难,但只要耐心也就不难了。人们常说‘三天能学个好羊倌,三年学不了个好车官啊’。今天你们说要学赶车,‘么内’高兴,实际‘么内’也早有这个心思,想让你们学赶车,可赶车是有危险的,还有这车倌看上去光彩,实际上赶车的酸甜苦辣咸,只有赶车的人知道,风餐露宿是常事,三四千斤的货,一个人装,一个人卸也是常事。这营生总的说来,是很苦很累的,也是一件不容易做的事。‘么内’不忍心让你们成为一个车倌。你们是毛主席给我们派来的,可不能有半点闪失呵。可队里有很多工作,我们的牧民是做不了的,比如这赶车,虽然咱队里的牧民谁学起来也很快,做起来也行,也能当个好车倌,这可能是我们蒙古人天生就和马有缘分吧。可咱们队就这一辆车,经常得外出,这就难了,能听懂汉话的没几个,会说的就更少了,‘么内’的汉话比他们好,没办法,只能‘么内’当这个车倌。‘么内’和公社‘达了嘎’说了好几次,这个书记就不要当了,让‘么内’当好这个车倌就行。可公社‘达了嘎’说,‘车倌可以不当,书记这个官不能不当’。‘么内’没办法,两个官都得当。
老书记微微摇了摇头接着说,“你们来之前有个F城‘十个腾佳劳’赶得挺好,可他前年就走了,这下好了,毛主席知道我们有难处,就派你们来了。所以‘么内’想来想去,还是让你们学赶车吧。男人么,总得有所担当,也得历练。没什么可怕的,皱鹰不飞,不历练,怎么能成雄鹰。‘么内’盼着你们早日成为我们草原上的雄鹰。”
“当然,你们四个人不可能都去赶车,队里还有很多其他重要的营生需要你们这些有知识的人去做。所以,我希望你们能根据自己的兴趣和特长,选择合适的营生,共同为队里的工作作出贡献。赶车只能选一个,我看就选……”老书记故意停了下来,瞅瞅我们,慢条斯理地往烟斗里装着烟。
那时我们都想赶车,都想当车老板,我的心砰砰砰地跳,只盼老书记选中的是我。老书记还是不紧不慢地点燃了烟,慢慢地品尝着,好像是思考着。好像这个人选是谁?他也挺难。可我的心快要跳出啦,我看得出,那几个伙伴比我还急,额头上已渗出了汗。老书记像是抽足了烟,过了瘾,拿定了主意。直起腰,手指从我的眼前滑过,指着我旁边的周贵说,“就选小周吧。”这一瞬间我前心凉到了后心
我知道,我落选了。
老书记看出了我们的心思,接着说:
“我知道你们几个都想学赶车,都想当车倌,你们也都行,可只能选一个,周贵块头大,身体结实,手脚也还利索,他是赶车的好料子呵。以后你们多帮着点他,让他尽快地学会赶车。成为一个好车倌。好吧,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准备睡吧。”
老书记带着安慰的口气说完后,喊着周贵和他出去了。这一定是老书记教周贵如何和马交朋友去了。我看着周贵高兴地和老书记搭肩走出去的样子,十分羡慕,心里有种说不出滋味。
那晚上,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总是想着赶车的事,我明明知道老书记说得对,讲得有道理,周贵的条件,都比我们强,他确实是块赶车的好料子,在学校,他是篮球队的主力中锋。举重比赛,他是冠军。他去当车倌,毫无疑问是首选,老书记的决定没错,选择得很正确。可我就是安不下心来,争强好胜的性格总是怂恿着我,让我再和老书记申请一次,让我也去学赶车,我一定会是一个合格的车倌。可是最后还是强按住冲动的念头,没好意思打扰老书记,慢慢地睡着了。
五天以后,周贵在老书记的精心指导下,终于能独立赶车了,老书记夸他学得快,和马相处也毫不逊色于当地蒙古族小伙子,赶车的技能和那个F城知识青年差不了多少。我们坐着周贵赶着的车,觉得很稳当,很光荣,很自豪,时不时地还调侃周贵几句。
“大周,这回你可牛了,等着女生追你吧。”
周贵美滋滋道:“那我就得好好挑一挑”。
“你还臭美。”王鑫说。
“说你胖,你倒喘起来了。”郑顺说。
“别眼红我周贵了,你们几个就等着打光棍吧。”
说罢, 周贵猛地扬起鞭子,像老书记一样,在空中甩出了几声清脆的响声,马车呼地一下子跑了起来,毫无准备的我们一下撞在了一起。周贵得意地哈哈大笑。我们抓起一把草,一起往他头上扔,看着他像个稻草人似的,我们开心地笑了。
老书记笑得更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