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

第五章旋涡与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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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做梦吗?殷朝歌想。

他发现自己正漫步在霞移溪边,身边走着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女孩子。

这女孩子正是他的心上人。女孩子在跟他说话。

这声音他很熟悉,却不是这女孩子的。

他瞪大了眼,却眼看着女孩子渐渐虚淡,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你是谁?”这声音十分沙哑。

这有气无力的声音是自己的吗?殷朝歌被吓了一大跳。

“老子是第五名。第五名你还记得吗?老子在洛阳时和你一起喝过酒!”

殷朝歌的眼前,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脸上有两个松松的大眼泡。

脑中一阵光亮闪过。

“第五名秋水云水大师”是的,他记起来了。

“殷大哥,你醒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道。

殷朝歌慢慢转过头,看见了李眉。

李眉原本白皙的小脸已变得黄黄的,很不好看。她圆润的下巴也已变尖了。她笑着,但红肿的双眼里却流出了泪水。

第五名笑道:“醒了就好,嘿嘿,你要再不醒,小眉子只怕要找老子拼命了!”

李眉的脸红了红,忽然一转身,冲到门边,大声道:

“司马大哥,司马大哥,殷大哥醒了,他醒了。”

司马乔一阵风似地卷进来,看了殷朝歌一眼,一转身,冲第五名跪下,道:“第五前辈不记前嫌,大恩大德,司马乔没齿难忘!”

第五名扶起他,笑道:“什么前嫌不前嫌,都哪一年的事了,跟你们小一辈有什么关系。殷老弟是秋老儿的朋友,不也是我第五名的朋友嘛!”

殷朝歌欠了欠身,李眉忙移过两只大枕头,扶着他坐起来,将枕头塞在他腰后,转身从桌上端起一只碗,道:

“殷大哥,喝点参汤吧。”

第五名道:“你的身体还很虚,不要想太多的问题,以免劳神,知不知道?”

殷朝歌点点头,喝下李眉喂到嘴边的一匙参汤,慢慢转动目光,四下看了看,艰难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李眉道:“这里是徽帮北京分舵。”

殷朝歌道:“徽帮?我怎么会在这里?”

第五名道:“瞧这话问的,当然是老子把你弄过来的嘛。”

殷朝歌努力坐了坐,道:“原来前辈与徽帮有交情。”

第五名道:“什么话!老子就是徽帮帮主!”

徽帮是江、淮一带的盐商、米商、茶商们为了独占市场,组成的一个帮会。这个殷朝歌早就听说过了,只是他一直认为徽帮只是一个行会性的组织,而且徽帮也的确只是埋头做生意,从来不插手江湖上的事。

徽帮帮主竟然会是第五名这样一个大高手,实在很让殷朝歌感到意外。

第五名笑眯眯地道:“吃了一惊吧?”

殷朝歌点点头,道:“第五帮主不是在洛阳吗?怎么也到北京来了?”

第五名道:“还不都是秋水那个老小子,他说老弟你不像是块走江湖的料,怕你出什么意外,让老子通知各大分舵注意你们的行踪,后来,老子听说慕容冲天突然在北京附近现身。怕你们会碰上,就赶来了。唉,没想到还是来迟一步,要不是司马老弟将你救下山,只怕你早就死翘翘了!嘿嘿,也亏得先赶来的是老子,要是秋水那老小子,你老弟还是活不了。”

殷朝歌不解:“为什么?”

第五名笑道:“秋老儿武功虽还过得去,医道却是狗屁不通。你小子身受两种掌力,经脉散乱,内息全无,要不是老子这种水平的杏林国手兼武学大师,谁还能救得了你!”

李眉笑道:“第五帮主的确是杏林国手,可殷大哥在床上一躺就是二十多天,又是怎么回事呢?”

殷朝歌一惊,道:“二十多天?”

第五名道:“可不是。”

他斜睨了李眉一眼,道:“咳咳,亏得只有二十来天,时间再长一点,小眉子就要瘦成人干了。”

李眉红了脸,一扭身道:“不理你了。”

殷朝歌看着她羞红的脸,心里不禁一动,涌起一阵暖流。

第五名道:“老弟,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云水老和尚好好的打你一掌干什么?”

殷朝歌想了想,道:“当时我全身都已在慕容冲天掌力笼罩之下,已经支撑不住了。云水大师发掌相救时,恰好慕容冲天掌力突然增强,已将我震开,我借着大师那一掌,才脱出了慕经冲天掌力的控制。”

第五名沉吟着,点头道:“这就对了。”

殷朝歌道:“对了,云水大师怎么样了?”

第五名看了他一眼,道:“老和尚已经圆寂了。”

殷朝歌大惊失色:“怎么怎么会呢?”

第五名道:“他真气走岔之后,妄动真力,结果震断了心脉。我赶去上方山时,已经无法施救了。”

殷朝歌伸手去掀身上的毯子,道:“我要去上方山”

第五名按住他,道:“老弟,你身受两种不同力道,经脉虽已理顺,但仍不可妄动真力调息,更不能随意行动。所有的事,等内功复原后再说吧。”

殷朝歌怔怔地看着他,眼中忽然落下一串泪珠。

他哽咽道:“大师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急于出关,妄动真力,我”

李眉道:“殷大哥,你不要伤心了,等你伤好了,咱们就去找慕容冲天,为大师报仇。”

殷朝歌摇头道:“你们不知道,大师是不能死的。”

第五名道:“老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殷朝歌道:“大师生平之愿,便是重修上方禅林。他手中本有半张藏宝图,近年家师又找到了另外半张宝图,协助大师取宝以为修复之资。”

司马乔急道:“藏宝图?是不是殷兄身上那卷羊皮?”

殷朝歌脸色大变,道:“正是,羊皮不见了吗?”

司马乔苦笑道:“羊皮倒还在,只是图没有了。”

羊皮的确还在。

殷朝歌打开小卷,顿时傻了眼。

羊皮上别说宝图了,连一点墨迹也没有了。

“怎么会这样?”

司马乔苦笑道:“我赶到云水洞前时,殷兄正昏倒在一条小溪里”

云水大师为了救他的那一掌,恰恰将他击到了一条小溪里。

这是巧合,还是命运?

七月二十九,上方山。

二十一年前,湘南黑道上风头最健的人物,当数“再世朱亥”杜重光。

杜重光身材粗壮,性烈如火,武功据说得自少林真传,大力金刚掌的火候,据说已练到了八九成功力。

但杜重光闻名江湖,却不是因为他的大力金刚掌,而是因为他的独门兵刃。他的兵器是一种重达四十四斤的大铁杵。他之所以被人称做“再世朱亥”也正是因为这对铁杵。

当时,湘南一带最大的镖局诚信镖局接了一批价值据说达三百七十万两的珠宝红货。听到这个消息的黑道朋友、绿林好汉没有一个不心痒的。心痒归心痒,他们却没有真的打这批红货的主意。这当然是因为诚信镖局的实力。

诚信镖局立局已有五十四年,据说从未失过一次镖。

镖局内一百八十二位镖师中,身手一流武功者,足有六七十人。

为了保这趟红货,诚信镖局总共出动了七十三位镖师。

当时还是无名之辈的杜重光盯上了他们。

血战当然是不可避免的了。

不过三柱香功夫,七十三位镖师便被杜重光手里的铁杵敲成了七十三具无头尸。

杜重光一战成名“再世朱亥”之名很快便在江湖上风传开来。奇怪的是,杜重光也就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再世朱亥”杜重光现在正坐在殷朝歌的对面。

殷朝歌、司马乔、李眉都坐在悟生大师的禅房里。悟生大师是云水禅师的大弟子。他的俗家姓名,便叫杜重光。

殷朝歌很小的时候便听师父说起过云水禅师收伏“再世朱亥”的事,但他怎么也不能相信,面前这个干缩得像个干核桃似的老和尚就是当年的杜重光。

悟生大师端坐在蒲团上,低眉垂目,满面凄苦。

——他能忘记当年所做过的事吗?

——他这些年来刻苦的修行,真的能抵消他当年的罪孽吗?

——放下屠刀,真的就能立地成佛吗?

悟生大师看了殷朝歌一眼,道:“那天若非两位施主援手,老衲等只怕早已死于圣火教之手,上方寺势难保全。”

殷朝歌轻轻叹了口气,道:“大师此话,真令在下汗颜。”

悟生浑浊的眼眸里似乎有精光一闪,道:“先师圆寂之时,施主正在洞边,不知先师可有遗言留下?”

殷朝歌道:“在下当时已经被慕容冲天击倒,人事不知了。”

悟生点点头,道:“先师坐关前,曾叮嘱老衲,若是殷施主来了,务必立即通知他。先师说,殷施主将带来半张藏宝图。”

殷朝歌道:“不错,在下的确专程送图来的,只可惜在下身上这半张图已经毁了。”

悟生接过那张泡过的羊皮,颠来倒去看了好几遍,又将它递还给殷朝歌,然后就跟入定了似的,一言不发。

殷朝歌不禁有些着急,道:“大师,不知云水禅师手中那半张宝图现在是否在大师这里?”

悟生沉吟着,慢慢地看了他一眼,道:“想来圣火教此次突袭本寺,为的也是这半张宝图。”

他忽然说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殷朝歌反倒怔住了。

其实,刚一见面时,他就觉得悟生的神情有些不对劲,但到底有什么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

司马乔忽然冷笑一声,道:“莫非大师是不相信殷公子?”

悟生道:“不敢。”嘴里说“不敢”可看他的神情,摆明了这话是言不由衷。

殷朝歌不禁笑了起来。他不怪悟生,因为他的确没有拿出能证明自己身分的东西来。

图已经被泡没了,碧玉指环和腰间的柔剑且不说悟生以前也没见过,就是他知道这些是严子乔的随身之物,但一来东西可以伪造,二来在殷朝歌重伤之后,也可能被别人夺走。

悟生缓缓道:“数年前,老衲曾随先师往点苍拜会严真人,只是当时来去匆匆,未曾与施主谋面”

殷朝歌笑道:“我记得那几天我正好下山去帮半子老和尚偷狗去了。”

悟生也微微一笑,道:“那次,蒙严真人垂爱,曾传过老衲一套掌法”

殷朝歌道:“我知道,是‘玉龙掌’,对不对?”

悟生不答,自顾接着道:“当时真人曾说,有一套与‘玉龙掌’相克相生的武功,已经传给了施主。”

殷朝歌点头道:“不错。”

悟生道:“得罪!”

话音方落,他干瘦的身形已凌空掠起,右掌并指如刀,挟着劲风划向殷朝歌肩井大穴。

殷朝歌一侧身,贴地滑开数尺,脚尖一挑,凝住不动。

悟生一笑收掌,道:“果然是‘百生拳’。”

殷朝歌也笑道:“大师的‘玉龙掌’已有十成火候,可喜可贺。”

悟生合十道:“阿弥陀佛,三位请随我来。”

云水洞。

火光中,殷朝歌看见前面不远处又是一道石门。

同样的石门,他们已经过三道了。

悟生按下石缝里的一个铁环,石门洞开。

石门后,是一个宽敞的大洞。

微明的天光自洞顶直射下来,半明半暗的石洞里,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正中,是一个破旧的蒲团。

殷朝歌心里一酸,跪倒在地,冲着蒲团磕了三个头。

他终于来到了云水洞了,来到了云水大师坐关的地方,但云水大师却已死了。

“藏宝图应该就在洞中。”

“应该?”殷朝歌一怔,道:“难道大师也不知道宝图到底在什么地方?”

悟生叹了口气,道:“不错,先师圆寂后,老衲与几位师弟找遍了寺里每一处地方,都没有发现藏宝图。”

殷朝歌道:“洞里呢?”

悟生道:“也找过了。”

司马乔道:“会不会是慕容冲天的人已经来过这里,将图纸取走了?”

悟生摇头道:“不可能,云水洞中共有机关四十六道,乃先师亲手设置,除了先师和老衲,无人能够开启,而且先师圆寂之后,老衲曾仔细检查过,四十七处机关皆完好如初。”

司马乔道:“大师又怎能断定图纸一定在此洞中呢?”

悟生道:“近十年来,先师几乎一直在此洞中参悟佛法,藏宝图关系着上方寺重修之事,如此重要之物,先师当然会放在身边。”

殷朝歌道:“不错。但洞中空空荡荡,能藏在什么地方呢?”

偌大一个云水洞,却只有一个蒲团,一个香炉而已,想藏点东西,还真不容易。

四人仔细找遍了石壁上的每一道裂缝,却是一无所获。

殷朝歌不禁仰起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忽然发现,这洞顶看上去很有些奇怪,竟然布满了黑白相间的圆形的花纹。一圈黑,一圈白,环环相套,环环相扣。

忽明忽暗的火把光中,这些圆环似乎在缓慢地旋转着。

殷朝歌揉了揉眼睛。

没错!他没有看错,他的眼睛也没有发花。大大小小的圆环的确都在旋转。

圆环越转越快,越转越低,竟然已套住了他。

一股热流忽然自他丹田穴内升起,汹涌地着直冲他的奇经八脉。

他只觉脑中一阵眩晕,不觉缓缓坐倒在地,慢慢盘起了双腿。

体内左冲右突的真气越来越强劲,他已快无法控制真气的流向了。

不好,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他伸出舌头,在舌尖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钻心的疼痛顿时让他脑中一片清明,四下一看,却发现四支火把都已被扔在地上,司马乔,悟生和李眉三人都已盘腿打坐,仰望着洞顶,满面痴疑之色。

殷朝歌心中大惊,深深吸了口气,陡然大喝一声。

悟生三人浑身一震,目光怔怔地转向他。

殷朝歌道:“闭上眼睛,调匀内息,快!”

他将四支火把收拢起来,沉声道:“出洞前,谁也不可再睁开眼睛,更不可抬头去看洞顶。”

一直到走出洞外的阳光里,殷朝歌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他实在不明白云水洞的洞顶怎么会让他产生那种很奇怪的魔幻,引动了他的内息。

如果宝图真的藏在洞中,那反倒不用担心会让圣火教的人取走了。

就算洞中没有那四十七道机关,洞顶那奇异的幻像也会令进洞的人走火入魔。

虽已出了洞,但四人都还是心有余悸。

悟生道:“难怪先师从不让老衲等人单独进洞,原来洞顶上还有这等玄虚。”

李眉的脸颊仍然苍白地没有一丝血色,她扯了扯殷朝歌的衣袖,道:“殷大哥,你怎么自己就清醒过来了?”

殷朝歌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他顿了顿,又道:“咱们都得记牢了,以后要再进洞去,千万千万不可抬头往上看。”

司马乔、悟生、李眉一齐点头。

殷朝歌回头看了看洞口上三个苍劲的大字——“云水洞”不禁叹了口气,苦笑道:“该怎么办呢?这半张被水泡了,那半张又找不到。”

悟生道:“万事万物,皆有一定的缘法,施主也不用着急,慢慢的,总会有办法的。”

殷朝歌笑得更苦,无奈地道:“能有什么办法?禅师手中那半张图只要还在,倒是迟早能找出来,难就难在这半张,总不会真有人能有这个本领,可以将泡得干干净净的墨迹复原吧?”

司马乔道:“真有这本事,那就不是人了,是神仙。”

悟生道:“京城之内,能工巧匠极多,说不准真有这种人。老衲曾听先师提及京里有好几位专门修复被毁字画的高手。”

殷朝歌叹一口气,道:“字画被毁,无非虫蛀火烧或年深日久因纸张发脆变朽而破损,而且破损之处总只是一小部分,修补起来虽说极难,但总有可着手之处,这张图却是连影子也泡没了,如何修复呢?”

悟生道:“慢慢想吧,总会有办法的。”

殷朝歌苦笑。

他知道悟生这是在安慰他,其实悟生自己一定也很清楚,对这张被泡得一干二净的图,根本就没有办法可想。

爱下围棋的人应该都知道:世事如棋。

世间的事,也是很奇妙的。往往就在你认为一件事已经难挽回时,事情突然间就有了转机。

办法竟然真的找到了。

殷朝歌事先绝没有想到,就在他已绝望时,原本最最不可能替他们想出办法的人,偏偏就想出了一个。

这个人是李眉的姨妈。

姨妈在京城里已生活了大半辈子了,城里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几乎没有她不知道的。她说有一个人肯定能将羊皮上的图复原。

于是殷朝歌三人就去找这个人。

这个人有一个听起来很怪的名字。

他叫禇众养。

禇众养有这样一个听起来很怪的名字,是因为他的出身。

他是个婊子养的。

“婊子养的”一般是一句骂人的话,但对于禇众养来说,却是一个事实。

现在在北京城里提起禇艳芳这个名字,已经没几个人知道了,可是在五十多年前,这个名字却称得上是“名满九城”

禇艳芳是一个有名的婊子,人送外号“大炕”供职于“迎香阁”

那时候“迎香阁”门前可谓是“车如流水马如龙”上门来的客人,足有一半都是想一亲大炕的芳泽。

禇众养便是在那个时候,出生在“迎香阁”的。

禇艳芳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后,也有那么几天曾试着想出禇众养的爹是谁来,可她的生意实在是太忙了,怎么推算也算不出到底是什么人下的种。

当稳婆抱着刚出生的小孩子让她给取个名字时,她已头疼的厉害,便随口道:“就叫众养吧。”

于是禇众养就有了这样一个很怪的名字。

三十岁前,禇众养很为自己的出身和自己的名字而感到丢脸,所以他拼命地读书,拼命地向京城里几个很有名的风流公子学习穿衣、举止、言谈等等,想将自己造就成一个上等人。

“大炕”的入幕之宾里,很有几个能工巧匠,其中一人与禇众养竟是十分投缘,便将自己的一手绝活传给了他。

凭着多年苦读和那一手绝活,禇众养在京城里颇挣了几分才名,也交了几个朋友。

朋友们为他的出身和他为了摆脱这出身所做的努力而感动,于是大伙儿集资替他建了一家书坊——“燕山书坊”

“燕山书坊”开业前几年,生意的确很红火,因禇众养自己曾下苦功读过书,所以书坊里印制的书籍十分精良,在市面上大受欢迎。再加上他那一手修补字画的绝活,真是财源滚滚,不过三年,他就成了一个富户。

但就在这时,禇众养却惹出了大祸。

用曾帮过他的那几位朋友的话说,就是他身上潜存的“婊子养的劣根性”发作了。

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忽然印起了春宫画册来,不仅大量印制,还公然搬到市面上出售。

除了印制春宫画册,他还亲自动笔以他幼年时在妓院的所见所闻,写成了一部“嫖经”印制出售。

于是引起了民愤。于是惹火了官府。

于是禇众养从一个富户一下子变成了赤贫,不仅“燕山书坊”被封了,连家底也抄了个干干净净。

朋友们再也不愿与他打交道,曾帮过他的那些人一谈起他,都只有一句话——“禇众养啊,婊于养的就是婊子养的,没法子。”

过了四十岁,禇众养便成了一个愤世疾俗的人了,当然啦,他还是认为自己很是“怀才不遇”

到了五十岁,他已成了一个颇有名气的老泼皮、老无赖,靠着那一手绝活挣点钱,也捎带着骗骗人,混口饭吃。

八月十五这天,禇众养正闻着从别人家里飘溢出的饭菜香,月饼香,按着自己咕咕直叫的肚子,捧着一碗凉白开水,看着空荡荡的面口袋大发“怀才不遇”之叹时,生意找上门来了。

三位年轻人拿出了一卷羊皮,说是上面原画有一张地图,不小心给洗掉了,问他是不是有办法复原。

——这简直大容易了!

禇众养摆出一付大师的派头,左看右看,才很为难地道:“这个嘛,可以试一试,不过”

他及时打住了话头,心想马上就该见到已久违了好几天的孔方兄了。果然,一位年轻公子随手摸出一锭雪白的元宝递了过来,道:“二十两,禇先生看够不够?”

禇众养暗笑,笑得连屁股都颤动起来,口中却为难道:“要想修复这张图,需要用老夫祖传的秘方配制药水浸泡,那些药材都很稀有,这个”

年轻人道:“需要多少,请禇先生直管开口。”

第一刀宰得太狠,生意可就泡汤了。

禇众养沉吟着,道:“这样吧,先付一百两,多退少补。”

他面前立即又多出一大一小两只元宝。

禇众养简直要从屁眼里笑出声来了。

年轻人道:“禇先生看,什么时候可以完工?”

格众养皱了半天眉头,方道;“九月初二吧。”

他已看出这几位年轻人是急于将这幅图复原,看来这图对他们根重要。

其实,连配药加涂料浸泡,七八天绝对可以完工,但禇众养一来想让年轻人着着急,好下第二刀,二来还想空出几天时间来好好研究一下这幅图为什么如此重要,谁知年轻人毫不含糊就掏出一百两纹银。

——嘿嘿,第一刀就宰了一百两,够老子快活半年了!

送走了年轻人,禇众养不觉手舞足蹈,唱起了当年在“迎春阁”学的小调子来。

先出去买些好吃的,今儿晚上,老子也能一边眯着小酒,一边吃着月饼,消消停停地赏一赏月了。

禇众养虽然无赖,虽然泼皮,但当年到底读过一些书,有钱的时候,还是颇有几分闲情雅致的呢。

九月初二那天,殷朝歌当然没能拿到图。

不仅没拿到图,又被禇众养刮走了一百两。

他自然要问及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完工,禇众养告诉他,因为上次收的一百两银子已经用完,所以尚有一两味药没能配齐,现在有了银子,初五一定能完工。

虽说他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但他的神情却很有些不自然。

殷朝歌心中大起疑云。

要照着司马乔的脾气,这事很容易解决。夜里摸进禇家,将禇众养一刀杀了,拿回图完事。第五名也很赞同。

他们估计,宝图肯定已经复原,禇众养一定是看出来这张图不同寻常,所以起了据为己有之心。

殷朝歌却不同意这样做。他认为,禇众养只是想借机多敲一笔钱而已,图迟早会交出来的。

他宁愿等,不愿杀人。

于是司马乔,第五名也只有等。

为了防备禇众养携图潜逃,第五名派出了北京分舵的四名好手在禇家附近日夜监视。

初五那天,殷朝歌还是没能拿到图。

禇众养很抱歉地说,由于多年没有做过这一类的事了,所以配出来的药水效力稍嫌不足,可能又要推迟一到两天。

殷朝歌已经准备伸手去掏银子了,禇众养这次却没有开这个口。

殷朝歌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隐隐的不安,到底为什么不安,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他只觉得禇众养对他的态度很有些奇怪。

禇众养似乎不敢正眼看他。

禇众养送殷朝歌和司马乔出门时,拍着胸脯保证,最迟初十,他一定可以交货。

禇众养的心里也很矛盾。

事实上,图是在初三的晚上复原的。

他对着复原出来的地图看了整整一夜,也没从图中看出点名堂来。初四那天他想了一整天,也没能想通这样一幅地图那三个年轻人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钱来修复。

初四那天夜里,他已上了床了,脑中忽然闪起了一道灵光。

果然,他想的没错。

他终于知道了这张地图中的秘密。

第一个念头就是第二天再敲那个年轻人一大笔钱,将这个烫手的山芋还给年轻人,他自己也可以很过上一段舒服日子。

但紧接着,他的泼皮无赖劲儿占了上风。

他想起了“燕山书坊”生意兴隆时,他所过的风光富足的生活。

他的家产全都被官府没收了,可如果他将这个秘密告发给官府,保不准下半辈子他又能过上那种生活。

不,不能向官府报告,最好是直接去找锦衣卫或东厂告密,只有这样,他应得的好处才不会被人层层盘剥。

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

这件事也的确值得一试!

他还是给自己留下了一条后路。

如果他原先那些朋友不愿再帮他的忙,他还是打算将图还给人家,发上一笔小财算了。

所以他才会拍着胸脯说无论如何,初十那天一定能完工。

如果真有一个朋友这次能帮他一把,用不了到初十,他只怕又是一个大富户,保不准还能混上个一官半职,也尝一尝做官的滋味。

*****

九月初八。香山。

独在异乡为异客,

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

遍插朱萸少一人。

自王维写下这首诗后,是凡登高怀远之人,很少有不想起它的。

殷朝歌现在就正在心里默诵着这首诗。

山风拂荡,长空一碧如洗。登上山巅,便觉得瓦蓝瓦蓝的晴空更高、更辽远了。

殷朝歌不禁心神俱爽,愁绪全抛。他实在很感激第五名。

如果不是第五名一力拉着他出来登高、吹吹风、散散心,只怕他现在仍愁坐在徽帮北京分舵中,一愁莫展呢。

他不是不知道“愁”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但他不能不愁。

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解决已发生的诸多问题的办法来。

在第五名看来,殷朝歌正“愁”着的问题都不能算是问题,云水禅师不幸惨死于慕容冲天之手,就想方设法找到慕容冲天,为禅师报仇不就行了?

云水禅师毕生的心愿就是重修上方禅林,那就设法筹集一笔资金,替他完成心愿嘛!

上方寺那半张宝图找不到,慢慢再找不就行了!

禇众养这老无赖捏着半张宝图不愿撒手,杀了他不就完了!

他实在想不通,殷朝歌为什么会对禇众养这样一个人如此客气,这事要搁在他第五名身上,只要动一动小指头,不要说半张图。禇众养只怕连自己肚子里的牛黄狗宝都得一点不剩地吐出来。

现在这种时候,他本不愿破坏殷朝歌的情绪,但一想起这事,还是忍不住道:“殷老弟,姓禇的你还是交给我来对付吧”

殷朝歌淡淡道:“第五帮主有什么好办法吗?”

第五名道:“对这种泼皮无赖,你跟他客气,他就只会当成福气!”

殷朝歌皱眉道:“那就杀了他?”

司马乔道:“不错!一刀杀了了事,也用不着天天烦劳徽帮弟兄们盯着他了。”

李眉也道:“杀了这种人,和杀一条赖皮狗也没什么两样,有什么大不了的。”

殷朝歌叹了口气,道:“是没什么大不了,但地图怎么办?”

李眉道:“拿回来嘛。”

殷朝歌道:“要将那样一张图复原,本来就是一种很难的事,或许他真的还没能完工呢?再说,就算他已将图复原了,他也看出了那是一张藏宝图,起了贼心想据为己有,可他拿着半张图有什么用呢?我认为,他只不过是想借此多捞点钱而已,等到他知道再也捞不着什么好处了,自然会将图交出来。”

第五名冷笑道:“要是人人都像你想的那样好,天下岂非早已变成神仙乐土了?要是他携图潜逃了怎么办?”

殷朝歌道:“他要是想逃,早就逃了,贵帮弟兄不也说他一直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并没有异动吗?”

第五名笑得更冷“难不成他想跑之前,还会特意做出点样子给你看看?”

殷朝歌道:“除了等,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司马乔道:“先用点刑,逼他将图交出来不也行吗?”

殷朝歌苦笑道:“刚才第五名帮主已说过了,这是个老泼皮、老无赖,他必定看准了咱们的弱点正是那张图,逼得太狠,保不准他会拼着一死,先将图毁了。”

第五名怔了怔,道:“你还别说,这种人还真干得出来。”

司马乔道:“那怎么办?干等着?”

第五名道:“好在后天就是初十,再等两天吧。不过,我可把话说在前头,到了后天,那个老无赖再不交图,我可要按自己的方法办了。”

殷朝歌道:“至多再掏纹银一百两,我相信,后天咱们一定能拿到图。”

第五名不觉一叹,道:“秋老儿说得没错,殷老弟,看来你真不是块走江湖的料。”

殷朝歌一笑道:“我也从来没把自己看成是个江湖人。”

第五名轻轻一叹,不说话了。

——你是不是一个江湖人,并不在于你自己是否将自己看成是江湖人,而在于别人是否将你视为江湖人。

——江湖就是一个极大的漩涡,哪怕你只触及一点点边缘,不论你自己愿不愿意,都会被它卷进去。

——一脚踏进江湖,就必须遵守江湖中铁的法则。

——一旦踏进江湖,就必须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个江湖人。踏进江湖是很容易的,容易到你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但退出江潮却很难,即使你有能力摆脱那巨大的漩涡,也无法摆脱一张张大网。

网,有别人织的,但更多的,却是自己织的。是心网。

第五名相信,这些道理殷朝歌迟早会明白的,他只希望不要明白的太晚。

因为殷朝歌现在还不知道,虽然他并不将自己看成是江湖人,但他已经名满江湖,而且在他还未踏入江湖之前,他已经被一张又一张无形的网网住了。

因为他是严子乔的徒弟。更因为他已经有了自己必须承担的责任。

虽说明天才是重阳,但登高抒怀的人还是不少。

香山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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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山红叶本是北京最负胜名的风景之一,现在正值看红叶的好时候,有雅兴的人当然不会错过。

几个秀才模样的人显然也是登高抒怀来了,一路走着,一路高声吟哦着显然是他们自己的大作,醋气冲天。

秀才们身后不远,是一个茅草顶的小亭子,亭子摆了三四张桌子,亭边一座土灶上,正煮着一锅香喷喷的卤肉。

看来秀才们是在这个小酒摊上喝了几杯,所以才勾起了他们的满腹诗兴。

亭中约有六七位客人,都停住了酒杯向这边张望着,显然是觉得这些秀才们的酸劲比林中的水酒更有味儿。

和秀才公们擦肩而过时,第五名、殷朝歌、李眉也不禁都微笑着多看了他们两眼,所以他们都没发现司马乔的脸色忽然变了。

第五名道:“好香的卤肉,走走,咱们也过去喝几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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