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很幸福。
虽说她还是弄不清“他是谁”但这已不重要了。不管他以前是什么人,不管他以前做过什么事,反正她现在和他在一起,这就已经足够了。
然而,她发现他已越来越有点神不守舍。有时候他甚至显得非常阴沉,非常可怕——当然,那是他一个人呆着时才会有的事,只要一看见她,他总是显得很温和。
每当她看见他一个人发怔的时候,她就担心,担心他又会发病。
她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好像总有许多心事要想,总有许多问题要考虑,总有许多事情要操心。
她帮不了他,她一点忙也帮不上。除了用她的心,用她的身体来慰藉他外,她什么也做不了。
贞贞觉得很伤心。
在希望和失望、忧伤和幸福交织中,时光一天天过去了。
要等到哪一天,他才会向她袒露他的心扉呢?
血战似乎是在突然间爆发的。
血战持续时间并不太长,从子时三刻起,刚交丑时就结束了。
血战的结果是安排在内库房附近的护卫尽数被歼,闻讯赶来救急的官家好手死伤七十九人,抢劫内库房的“江湖亡命”留下了一百零二具尸体,库房门被打开,库房内一片狼藉。
清点的结果是,除一件宝物外,其他物品无一遗失。
丢了的那件宝物,就是玄铁。
七月十八。黄昏。
高欢正在打铁,一条大汉风尘仆仆地大步走到铁匠铺门口,大声道:“师傅,麻烦你了。”
有生意上门,总是件好事。高欢停下手头的活,微笑道:“说不上麻烦。我还得感谢老兄照顾我的生意呢!”
大汉哈哈一笑,似乎笑得很爽朗,但高欢看得出,他很疲惫,好像也没睡好觉。
高欢道:“老兄要打什么?镰刀?锄头?铁锹?还是油锤?”
大汉摇头:“都不是。我想麻烦师傅给打把剑或者刀子一类的兵器。”
高欢似乎有点诧异,反问了一句:“兵器?”
大汉点头:“对,兵器。”
高欢一口回绝了:“对不起老兄,我不会打兵器。”
大汉怔了一下,有点不高兴了:“这话说的!铁匠哪有不会打刀剑的?”
高欢淡淡道:“我真不会。”
大汉道:“方圆几十里,谁不知道你郭铁匠打铁的本事?”
高欢道:“那是各位乡邻抬爱。再说,我只会打农具,不会打兵器。没学过。”
大汉胜一沉:“怎么,郭师傅这么不肯赏脸?”
贞贞转出来,狠狠盯了那大汉一眼。她很生气。这混账汉子竟敢对高欢这么不礼貌,实在该打。
高欢还是不紧不慢地道:“这位老兄,我不是不肯赏脸,而是的确不会。像我们这种做小本生意的人,哪敢得罪像你老兄这样有脸面的主顾呢?”
这话软中带硬,绵里藏计,聪明一点的人,一定会听出来。
偏偏这位大汉就一点没听懂:“郭师傅,你说你不会,我不相信。你这不是拿我开心吗?”
贞贞已准备冲上前去教训教训他了。
高欢连忙拦住贞贞,含笑道:“老兄,我哪儿敢拿你这样的主顾开心呢?我是真不会,信不信由你。”
看热闹的几个混混也帮腔了:
“郭师傅都说了不会了,当然是不会。你老兄何苦再胡搅蛮缠呢?”
“我们郭师傅说话,向来一是一,二是二,不相信你就别找来。”
“就是会,郭师傅也懒得给你打。你以为你是谁?想.吓唬人?!”
“我说朋友,你还是走吧!”
大汉面皮发紫,眼看着就要发作。高欢忙笑道:“你老兄别生气,他们话是难听了点,可也是实情。老兄还是另找一家吧!”
大汉也发狠了。“我懒得再找铺子,我就认这儿了!
你不是说你没打过兵器吗?好,我相信。可你没吃过猪肉,总也还是见过猪走路不是?我把铁搁这儿,你试着给我打,打好打坏我认了!”
遇到这种浑人,高欢倒没咒念了:“别价,别价。我真没学过,要是厚着脸皮接了活儿,没的白耽误老兄的工夫。老兄,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大汉见他发窘,洋洋得意地笑道:“我不怕耽误工夫,我不急。我给你六十斤上等的精铁,你凑合着打把刀剑什么的。一把不行,再打第二把,都打坏了,我也亏不了你工钱。”
高欢还没答腔,大汉已将肩上的一个蓝花布大包袱往地上一放,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拱手嘻笑:
“拜托,拜托!”
高欢怔住,忽然拎起包袱追了出去:“喂,喂!老兄,老兄!”
这位“老兄”已经跑出去老远了。
高欢哭笑不得。
蓝花布大包袱放在地上,让高次直叹气。像黄昏那位大汉那样的人,他还真是第一回碰到。
贞贞抱着小白,探询地望着他。
高欢苦笑道:“这人八成有毛病,不过倒也真是聪明。
他好像知道我的底细,这是故意试探我的也未可知。”
连贞贞到现在也还不知道他的“底细”呢!
高欢喃喃道:“按我们的剑师的规矩,一旦已看过了料坯,就算是接了活儿了。”
贞贞笑嘻嘻地打着手势,告诉他不要打开包袱,等那人下回再来,把包袱仍还给他。
正在这时“噗”的一声轻响。高欢一侧目,一辆飞刀已穿窗而人,钉在炕桌上,红布刀衣仍在籁籁抖动。
高欢没让贞贞去追放飞刀的人,他已发现刀柄上绑着张纸条。
“高君台鉴:
紫阳、铁剑已将至,速离此地为要,阅后即焚。
郑铁人拜上”
明月无际,秋风萧萧。
明月秋风里的易水河,凄清悲凉,艄公老杜的叹息也显得那么无奈:
“奶奶的,就不让人过个安生日子!”
高欢勉强微笑道:“杜大爷,半夜叫醒您,真不好意思。”
艄公老社道:“别说这话,说这话就见外了。唉,我早看出你是个有仇家的人,我早看出来了。唉,老张这回伤透心了。”
贞贞抱着小白,茫然偎着高欢。她只觉得世上惟一最温暖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他的怀抱。
月清冷,夜深沉,桨声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