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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古雷和耿牛、罗斌、李杰晓行夜宿,这天回到了北平府阜财坊的家中,令黎成、西门仪等人大为高兴,立即摆酒接风。罗斌又去王宫,把钟玉桃等诸女叫来,大家热热闹闹欢聚。酒过三巡之后,万古雷把自己被免职的经过和今后的打算说了,惊得众人面面相觑。
西门仪道:“贤侄休要烦恼,这官不做也罢,还贤侄一个自由之身!”
罗斌之母舒玉琼道:“回来好回来好,免得我这个做娘的,时时牵挂。”
黎成道:“少东家回来最好,又可重振家声,干一番事业,以后燕王登基,天下太平,正是做买卖的大好时机,万家产业也该有个主才成,否则许多事属下做不了主,贻误时机。”
万古雷见诸女不作声,便道:“各位妹妹,你们也将退出王宫卫队,田大姐随曹兄赴任,钟妹妹随郭兄赴任,田妹妹和丁妹妹”
言未了,田翠花接嘴道:“俺不离开姐姐!万大哥被免了职,罗斌却未免职,为何轻易就把四年拼杀挣来的功名扔掉呢,俺觉得这样做不划算,四年的辛苦不是白费了吗?”
这话使大家一愣,万古雷也无话可说。
罗斌想了想,道:“我有家仇,若做了官不好访查仇人,再说我与古雷哥如亲兄弟一般,他走了,我也留不住,所以”
田翠花四年在王宫当差,见识不少,再不会羞答答当着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接嘴道:“错了,你身任都司,二三品的大官,要报父仇易如反掌。此外,谈起万大哥,他还是俺曹家的救命恩人,但私情是私情,公务是公务。身为男儿,当初随燕王举事,冒着多大的危险,如今燕王入京师称帝,你们受封受赏,何等荣耀风光,可你们都如此轻率,辜负殿下心意,却要跑回来做平民百姓,这有什么好,俺真想不明白。不过,那是你的事,俺自然管不着。俺说了,姐姐走哪儿,俺就去哪儿!”
这话明明白白告诉罗斌,她不跟他走,把罗斌气得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念头转了几转,道:“好,志不同,道不合,那就各走各的道,那一夜定下的婚约今夜勾销!”
田翠仙心向着妹妹,但不愿给万古雷下不来台,便道:“妹妹,有话好商量”
田翠花不等姐姐说完就大声道:“姐姐,你听见了吗?这是他要解除婚约的,哼,谁又稀罕谁来”说着摸出罗斌给她的聘礼,扔到桌子上,续道:“把俺的也还来!”
罗斌毫不犹豫,摸出她的赠物扔到她面前,道:“算我罗某看错了人”
罗母舒玉琼急了,道:“这是干什么?为一两句话就认真吗?你们”
丁小菊见田翠花这般胆大,便鼓起了勇气道:“我和玉桃姐迭经苦难,自小就受人欺辱,就因为爹爹吃了官司,女儿便与人为奴,永世不得翻身。后来好不容易投奔了燕王殿下,我姊妹才又抬头做人,成了王宫侍卫的百户,今后又能堂堂做人,重振家声,让那些轻贱我姊妹的伪君子瞧瞧,我们姊妹有多荣耀!如果丢弃了官职,又成了平民,我姊妹不是永远遭人白眼,永远让人瞧不起吗?”
耿牛不懂她的意思,道:“谁敢瞧不起了姐姐,俺把他脑瓜子拧下来!”
丁小菊嗔道:“你什么也不懂!我也不想多说,我只告诉你,我要和玉桃姐姐在一起!”说着把耿牛送给她的定情物取出递给他。
耿牛一愣道:“这不是给你了吗?”
丁小菊道:“我不要了,还给你!”
耿牛瞪着她,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便伸手接过,又从怀中摸出她的定情物还给她,道:“俺懂啦,俺要做官,你就跟俺成亲,不做官了,你就不要俺了。俺不明白,做官有什么好,俺就做不来官,所以俺把官辞了。”
丁小菊也有些伤心,道:“我的心思你不会明白的,并非我爱做官,你”万古雷没想到两个姑娘会当场翻脸,一时间百感交集,便道:“都怪我不好,拖累了罗贤弟、耿贤弟,还有李杰贤弟”
田翠花道:“万大哥,这与你无关。殿下听信馋言免了大哥的职,大哥应面见殿下说清原委,不该就这样撒手归家。四年征战,立下的功劳是性命换来的,怎能轻易抛掉呢!”
万古雷明白,诸女在王宫呆久了,习惯于官家的权势、官家的荣耀,官家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要她们突然抛掉这一切,实在不易。再看看罗斌、耿牛那一脸的丧气,心里实在难受,便道:“妹妹们的话也很有道理,但毁去婚约未免太仓促了些。罗贤弟、耿贤弟的事因我而起,我可以返京师,去求道衍法师奏禀燕王殿下复职,所以请两位妹妹”
话未完,耿牛道:“师兄,俺不做官!媳妇丢了也没啥”
丁小菊大怒,道:“我早看出你无情无义,你眼中哪有我丁小菊”
耿牛火了,吼道:“你才没心没肺,俺不要你这种媳妇,俺宁愿打光棍!”
众人都没想到这浑人如此干脆,别看他平日傻乎乎的,到要紧时候,他却明明白白。
丁小菊气得哭了,站起来就往外走。
万古雷十分难受,道:“小菊,坐下来听我说两句好吗?你的心思我明白,都怪我只想着自己的家仇,没把妹妹们的想法当回事。这是我错了的地方,但大错已铸成,婚约解除了也不能翻脸成仇,大家还是好朋友”
丁小菊流着泪坐下了,钟玉桃道:“这事容后再商议,今日大家有些气恼,说话就没有分寸了。万大哥,放心,回去后再会劝小菊。”
万古雷道:“玉桃说得是,这事等大家冷静下来再说。”
一顿,对黎香蕊道:“香妹,李杰本可以做指挥使的,但他却执意要随愚兄回来,你如不愿意,这事由愚兄对他说。”
黎成道:“香蕊,你我一家受万东家大恩,这媒是万公子做的,你”万古雷岔话道:“黎兄,这与恩不恩无关,香蕊有自己的意愿,由她自己决定吧!”
黎香蕊粉颈低垂:“我愿回家追随公子。”
万古雷道:“香妹,切不可听令兄之言,误了终身,愚兄可不愿你今后以泪洗面!”
黎香蕊仍不肯抬头:“真的,我愿追随公子去天豹庄,不会后悔的”
她娘含泪道:“阿弥陀佛,娘就希望你留在身边,你这么说,正合娘的心意!”
田翠花有些尴尬,要告辞回宫,丁小菊也站了起来,钟玉桃、黎香蕊、田翠仙也只好陪她们回宫。一顿饭,不欢而散。
她们走后,万古雷道:“这事真对不住罗贤弟、耿贤弟,是非皆因我而起”
罗斌气乎乎道:“万大哥,我要报父仇,她既然不能同甘共苦,那就各走各的道!”
耿牛道:“俺喜欢丁姑娘,但她喜欢做官的人,俺就不喜欢她了,散伙就散伙!”
西门仪叹道:“没想到患难中定下的亲事,太平时却离散了,这又为了什么?”
万古雷道:“她们在王宫四年,日日伴随王妃殿下,耳闻目染,沾上了官气。再说玉桃、小菊身世悲惨,好不容易有了今天,怎肯随意抛掉荣华富贵呢?设身处地想想,她们也不错。今日大家把话扯明了说也好,免得相互拖累。人世间,风云变化无常,人在其中,自然也会有变化,这也是无可避免的呀!”
西门仪道:“说到人的变化,老夫代黎贤侄向贤侄求情,不知贤侄可愿卖个面子,玉成黎贤侄的一桩好事?”
万古雷一愣:“前辈这话怎么说?这未免言重了,小侄担当不起!”
黎母张氏巴巴地望着他,黎成却低下头,十分惶惑的样子,他不禁十分奇怪,道:“黎兄有什么好事,请说出来就是。”
西门仪道:“长话短说,你总记得和余三娘、伍彤一起的乔莺乔姑娘吧?”
万古雷道:“当然记得,她是锦衣卫的探子,我们几次三番上过她的当!”
张氏听他这口气有些不善,急得流了泪。
西门仪叹道:“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万古雷道:“前辈不是要说黎兄的好事吗?怎么又扯到乔莺身上来?”
西门仪道:“黎贤侄的好事就应在她身上,她已逃离余三娘、伍彤那班人,来了北平。”
万古雷心一动,恍然大悟,道:“你是说乔姑娘她与黎兄”
张氏流泪岔言道:“小儿年岁不小,乔姑娘愿做黎家的媳妇,请公子爷开恩”说着站起来朝万古雷跪下去要叩头。
万古雷赶紧双手扶起张氏道:“好说好说,老人家千万不可如此,古雷不敢当!”
西门仪道:“老夫听乔姑娘说了她受制于人的前后经过,对乔姑娘起了怜悯之心,故与罗大嫂商议,大胆做主,留下了乔姑娘,事先未征得贤侄同意,请贤侄海涵!”
万古雷不由失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两位前辈做主的事,晚辈岂敢不从!”
舒玉琼道:“乔姑娘被逼哄骗公子,其实她早想投靠过来,又怕公子不收留她,她因此自暴自弃。直到去年余三娘迫她下嫁伍彤,她走投无路,今年年初才逃至北平找黎贤侄,老身见她可怜,动了恻隐之心,同意把她收留下来。”
万古雷诧道:“既已收留,为何不见人?”
黎成忙起身答道:“乔莺愧对公子,不敢上桌同席,所以在后院楼上我娘房里”
万古雷埋怨道:“黎兄黎兄,两位前辈还有令堂允准的事,小弟怎会反对呢?快请出乔姑娘一见,大家重整杯盘如何?”
黎成大喜,深深一揖,道:“多谢公子!”
话声一落,便急匆匆去了后院。不一会,乔莺低着头随黎成快步走来。一进室内,偷眼看万古雷坐的席位,便朝万古雷下跪,道:“难女乔莺,叩见公子,请公子”
万古雷慌忙还礼道:“起来起来,古雷承受不起,你是我未来的嫂夫人呢!”
乔莺感激零涕,抽咽道:“乔莺几次加害公子,公子大人大量”
万古雷见她仍跪着,又不好出手拉她,急得对黎成叫道:“黎兄,快扶起乔姑娘!”
黎成知他性情,便去拉乔莺道:“乔姑娘请起,公子最不喜人对他行大礼。”
乔莺这才站起来,深施一礼:“多谢公子宽宏大量,从今后乔莺追随公子.听候差遣!”
万古雷道:“不敢不敢!乔姑娘千万别这么说,以后都是一家人了,还分什么彼此呀!”
西门仪道:“乔姑娘坐下,重开宴席!”
乔莺拭去泪珠,替大家把盏。
万古雷道:“罚黎兄三杯,竟然让乔姑娘受委屈,躲在房中饿着肚子”
乔莺忙道:“公子爷,不是的,是奴家自己不敢来见公子爷,并非他之过。”
万古雷摇头笑道:“呀,还未过门,就这么呵护黎兄啊,黎兄你好福气,不罚了不罚了,我罚我自己吧,谁叫我不体察两位深情”
话未完,众人大笑,乔莺羞得低下头。
张母高兴了,忍不住夸道:“乔姑娘人生得俊,性情又温和,待老身如亲娘”
黎成道:“娘,别夸啦,乔姑娘害羞”
众人又大笑,一扫先前之沉闷,不断相互敬酒,不时取笑黎成与乔莺。
乔莺红着脸替众人把盏,有时忍不住一笑。张母乐得嘻笑颜开,不时瞅瞅儿子瞅瞅未来的儿媳。这些年来,她从未这般高兴过。
酒足饭饱,万古雷说起建立天豹庄的事,他决定把院建在太原府城东二里处,那里本有一个四合院,而且周围地皮早就买下,足够盖几十间房舍来安顿近百个弟兄。他说燕王登基后,北平府非同以往,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留黎成在此做总管,把李杰留下相助,不过李杰去顺义府探望娘亲,明日回来再说。
黎成道:“太原府有上百弟兄生活,开支不小,公子不能分神操持商务,不如变卖了北平府的产业,大家都去太原府。况且皇甫楠那伙人若来寻找打劫,光在下和李杰兄弟无法抵挡,纵使获利很多,也成为他人口中食,请公子和各位前辈斟酌。”
西门仪道:“说得是,大家在一起好互相照料,分开来彼此牵挂。”
万古雷道:“天豹庄建成后,我要查访仇人,商务上的事还要黎兄和罗婶母操办,大家在一起也好。太原府原就置了不少产业,此去可全部收回。”一顿,又道:“皇甫楠一伙隐迹江湖,天下之大如何去寻找,我琢磨着开一家镖局,在江湖上打出旗号,一则可以联络江湖上的朋友,朋友多则消息多,说不定可以找到皇甫楠的踪迹;此外走镖各地,可以查访;再就是天豹旗号亮出,会引起皇甫楠的注意,也许他还会找上门来。”一顿,续道:“但开镖局麻烦事多,风险也大,镖头人数也不够,这个想法当否,大家推敲推敲!”
罗斌道:“这主意不错,镖局开起来,天豹卫的弟兄们才有事可做。”
万古雷道:“走镖风险大,免不了打打杀杀,弟兄们可作选择,不愿走镖的就务农。”
西门仪道:“竖起镖旗,在江湖上干一番事业,风险虽大,但值得一试!”
耿牛道:“人手不够,把宫师伯他们请来,就怕宫师伯不愿意。”
万古雷突然站了起来,看着门外道:“谁?”说着大步走至门口。
“是咱们四位爷!”有人回答。
万古雷一瞧,天井里站着秦忧等四人,不禁诧道:“咦,你们不是回家了吗?怎么”
原来天豹卫的弟兄都回家省亲,有的要把家眷接到太原府,说好三个月后会集。四个怪人也说要回家,大家便分道扬镳。
严寒道:“咱们想想不回去了,还是来找你吧,人多热闹些,吃饭喝酒也带劲!”
万古雷笑道:“请进请进,吃饭了吗?”
杨孤道:“怎么,你不管饭?”
万古雷笑道:“好说好说,进来坐下!”
黎成连忙去叫厨下做菜,万古雷又替大家引荐一番。
四个怪人见桌上杯盘狼藉,不禁大咽口水,嚷着说赶路口渴,先喝酒。
仆役送来杯盏,乔莺替他们斟酒,他们迫不及待抓起酒杯就往嘴里倒,一连喝了五杯,个个说好酒,再来五杯。
万古雷道:“吃些菜,慢慢喝,我把大家商量的主意给四位说说,看四位有何高见。”
他把开设镖局的设想说了,四个怪人嘴里忙着,手上也不闲,又夹菜又忙拿酒杯喝酒。
万古雷见他们不说话,道:“不赞成?”
秦忧道:“谁说的?”
严寒道:“你不见咱们的嘴没闲空吗?”
陶悲道:“咱们差点没饿死,吃喝要紧。”
杨孤道:“天大的事,吃饱了再说!”
黎成他娘张氏见他们食量大,盘中剩菜一会就被扫光,便站起身道:“我给你们做两道菜去,看你们都饿成这样子了,怪可怜的。”
四个怪人一愣,瞧了瞧张氏,没说话。
听人说他们可怜,这是生平第一遭。
不一会,厨役送上了热菜,乔莺又替四人斟满了酒,万古雷等人向四人敬酒,又热热闹闹吃喝起来。张氏把自己做的菜端了来,放到四人面前,四人又是一愣,互相瞧瞧。
张氏笑道:“吃罢吃罢,尝尝老身的手艺,家常菜,上不得酒席,四位将就些。”
她做的是一道红烧肉丸子,一道醋溜鱼。
四人尝了尝,异口同声道:“好吃!”
片刻间,肉丸子吃得一个不剩,一条鱼只剩了骨头,喜得张氏呵呵直笑,问还要不要。
四人兴高彩烈地说够了,下回再吃。
万古雷笑道:“四位,可以说说高见了吧,开设镖局还要仰仗大力呢?”
秦忧道:“你开镖局是为了赚钱吗?”
严寒道:“天豹卫百多人,够你养的。”
杨孤道:“依咱们之见,吃饭不用愁。”
陶悲道:“拿点东西给你看,开开眼界。”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绸包,不知裹着何物,长方形,厚厚的,软软的。
“打开看看!”他把包递给了万古雷。
万古雷好奇地抢在掌上问:“什么东西?”
四人同声道:“打开看嘛!”
其余人也甚是好奇,催万古雷打开。”
万古雷笑着打开,里面还有一层,再打开,露出一迭厚厚的银票。
四人又道:“数数看!”
万古雷递给黎成:“管家数吧!”
黎成接过来,把折迭的银票翻开,一五一十地数了起来。数毕,他惊讶地看着大家道:“老天,是一万两银票!”
紧接着秦忧、严寒、杨孤每人都从袋里摸出一个绸包,十分得意地递给黎成:“数!”
黎成一个个打开,一个个数,刚好每人一万两,共四万两银票。
陶悲道:“给你,建天豹庄!”
万古雷讶然道:“原来四位有这么多银子!”一顿,又道:“但四位还是收起吧,建天豹庄的银两,黎兄这儿可以凑齐。”
严寒道:“这是咱们回家特意取来的,你不要可不成,那咱们不是白跑了吗?”
杨孤道:“咱们还有珠宝首饰,钱不够可拿去卖了,四万两银子是区区小数!”
秦忧道:“咱们有的是钱,你只管拿去!”
黎成道:“多谢四位,不过这钱”
言未了,四人眼一瞪:“收下!”
万古雷道:“好,收下吧,这是四位的心意,不领情四位会不高兴的!”
黎成道:“有这四万两银子,手头就不紧了,那在下就把银票收下,登记在册。”
秦忧道:“做买卖赚钱,用不着开镖局。”
万古雷把开镖局的理由说了,四人相互瞧瞧,一个个点了头。
严寒道:“咱们开镖局扬威江湖,比住在天豹庄成天吃吃喝喝没事干要好,开吧!”
杨孤道:“天豹镖局在江湖立起一派,让黑白两道的爷们对咱们另眼相看。”
陶悲道:“咱们当保镖,新鲜事,嘿嘿嘿”他居然笑起来。
秦忧等人也跟着闷笑,弄得众人莫名其妙,开镖局当镖师有什么好笑的?
万古雷微笑着,心里受了感动。原来四个怪人回家去取银两建天豹庄,别看他们表面冷漠,心里不是热的至少也是温的,只不过他们并非富家出身,怎会有许多银两,只怕来路不正。但他们始终不讲自己的来历,不好问。
张氏道:“四位爷笑什么?”
四个相互瞧瞧,又大笑起来。
秦忧笑一阵,道:“老太太,好比你买来一兜鱼,让猫儿守着,你说好笑不好笑?”
张氏不懂,道:“那还不被猫儿吃了,我怎会干这种傻事,我还没老糊涂呢!”
四人又大笑起来,万古雷听懂了这意思,八成这四人的银两是打劫来的。
杨孤道:“好,咱们当镖师,瞧瞧可有不长眼珠的死囚来劫镖,要有,让他有来无回!天豹镖旗走到哪儿,哪儿的武林人就得来迎接,管咱爷们的吃喝,不然就治他不敬之罪!”
其余三人齐声叫好,兴奋至极。
万古雷笑道:“那不成了讹吃讹喝的霸王了吗?走到哪儿都不受人欢迎。”
严寒道:“错了,咱们天豹旗所到之处,人人敬仰,凭的是武功,讲的是义气,只要你所作所为让人敬佩,人家自会崇敬你,对吗?”
西门仪笑道:“对极对极,咱们天豹庄、天豹镖局主持武林公道,匡正祛邪,自会受到武林同道的尊崇,天豹旗走到哪儿都受人欢迎,自是用不着去讹吃讹喝。”
陶悲道:“谁要摆酒为咱们接风,咱们还要称量称量,瞧瞧他是何等人物,够不够份量,咱们岂是乞食的小人?哼哼,咱们架子大着呢,吃他一顿饭,那是给他脸面!”
四人昂首朝上,八只眼盯着天花板,一付高傲的模样,把众人逗得大笑。
秦忧道:“这是真话,放眼江湖,有几人在咱们兄弟眼中?”
杨孤道:“伸出指头,只怕数不出一巴掌。咱们要做了镖师,谁敢把鼻子伸到镖车前嗅上一嗅,那他准得后悔一辈子!”
严寒道:“没有谁后悔一辈子,因为他死了,死了的人会后悔吗?”
四人酒喝多了,居然话也多起来。
万古雷笑道:“不能把劫镖的人都杀光,他们死了,谁来替我们扬名呀,对不对?”
秦忧道:“不斩尽杀绝,就留下祸根!”
陶悲道:“你这是妇人之仁!”
杨孤道:“所以你成不了大事。”
严寒道:“难怪皇甫楠屡屡下手害你!”
万古雷道:“对十恶不赦的坏人,我决不会手软,对那些误入歧途、为恶不多的人,我主张网开一面,留条生路。”
四人相互瞧瞧,同声道:“本性难移!”
乔莺又替他们斟满了酒,四人忽然问道:“你是谁,何时来的?”
万古雷道:“乔姑娘是黎贤弟的未婚媳妇,今年初才来的,故四位从未见过。”
四人又对了个眼色,手往怀中伸,片刻就摸出四件小东西来,道:“送给黎大嫂!”
众人一看,是一支玉钗,一红一蓝两只宝石戒指,一串珍珠项链。乔莺羞得不敢去接。
“咦,你不要?”四人瞪眼问她。
万古雷笑道:“收下吧,都是自己人!”
张氏道:“多谢四位,老身感激不尽!”
乔莺羞答答接了过来,向四人道谢。
秦忧道:“还有宫中那几个女娃,咱们每人都给她们一件宝物”
罗斌道:“这又为了什么,她们跟我们不是一条心,以后各走各的道!”
四人一怔,把眼望着万古雷:“真的?”
万古雷叹了口气,把田翠花、丁小菊的事说了,道:“这也不能怪她们,人各有志,并非一定要跟着我们。她们过去吃尽了苦头,不愿再让人瞧不起,所以珍视现在得到的地位。”
四人同声道:“女人靠不住!”
舒玉琼道:“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女子也讲信义,只因小菊身世可怜,受尽屈辱,渴望改变身份,是以不愿斌儿、耿贤侄退出军旅。斌儿他们事先也未曾与她们商量,所以”
罗斌道:“娘,不必说了,随她去吧!”
秦忧道:“幸好咱们一向不与女子接近,以后也不会吃亏上当。”
万古雷笑道:“这话说得太早,你们也有成家的时候,总不能打一辈子的光棍。”
四人不予回答,只高傲地抬起了头。
众人不禁失笑,说:“等着瞧!”
一晚上在谈笑中度过,众人各自安歇。
万古雷思念着娇娇,难以入眠。田翠花、丁小菊虽情有可原,但给了他一个警告。人是会变的,并非立下山海誓就不会变了。田、丁二女也并非势利小人,为何说变就变呢?
看来还是一个“情”字。情不深,就会变。而要情深,就得两心相知。然而分别得太久太久,这相知也会变得“不相知”了,那么浓情岂不是也会变淡?这样一想,他十分焦灼。
他无数次责怪自己,在娇娇最艰难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以至失去了她的芳踪。五湖四海,上哪儿去寻觅?
建立天豹庄,开天豹镖局,也同样是为了找她。这一辈子,不找到她决不停步!
第二天,李杰接了娘来,黎香蕊也从宫中回来,李杰他娘见了香蕊,喜欢得了不得,与张氏也颇为投契,恨不得赶紧替儿子完婚。但李杰说过,万大人不成亲,他决不会先成亲。
接下来的几天,万古雷和黎成、罗斌忙着处置店铺家产,十分忙碌。
四天后,徐王妃起程赴京师,恩准香蕊回家,赏赐了金银绸缎。钟玉桃等也来辞行,大家都有些尴尬,似乎突然间彼此变陌生了。
钟玉桃含泪对万古雷道:“万大哥,我们对不起你,没有你照顾我们,哪有今天,这大恩大德永世不忘!至于小菊,我会劝说她和耿兄弟言归于好,因为我们实在不愿回到过去的身份上去,这一点请大哥原谅!”
万古雷道:“我的本意就是让你们有好日子过,只要你们过得好,心愿已足。至于耿贤弟的事,你不必再劝小菊,就由你和郭兄替她另择佳偶吧。须知耿贤弟和我今后还有许多事,也不愿拖累了小菊,再说他们之间性情也不一定投合,强扭的瓜不甜。”一顿,续道:“今后一定还有见面的时候,别再难过”
田翠仙也向她表示歉意,丁小菊、田翠花则哭成了泪人儿。罗斌、耿牛却躲着不肯见面,万古雷也有些难受,好不容易劝住她们,这才依依不舍告别。
这天,吃过午饭,万古雷与罗斌、黎成又去店铺,却遇到了三英门的门主罗辉。
“万大人,幸会幸会!”罗辉大为兴奋。
万古雷道:“罗门主,久违!在下已脱出军旅,如今又成了平民百姓,你我兄弟论交吧!罗门主年长于在下,在下称一声罗兄吧!”
罗辉大是惊愕,道:“不敢不敢!”
万古雷道:“此来北平府,处置些俗务,不几天就走,以后有缘再相会!”
罗辉道:“三英门蒙受大恩,恩人一向在沙场征战,大家无相聚的机会,今日无论如何请三位到舍下用饭,以叙别离之情。”
万古雷婉言谢绝,但罗辉执意要请,情不可却,只好答应,说一个半时辰后见。
来到商店,与购买商店的买主议价,万古雷急于脱手,只好低价出售。
办完事,黎成回家,万、罗二人去赴宴。
来到三英门,罗家兄妹早率门人弟子迎候,使万、罗二人十分过意不去。
在客室落座,罗门主下令开席。不一会仆役便端了酒菜来,大家举杯畅饮。
罗辉道:“恩公今后有何打算?”
万古雷道:“不瞒各位,在下身负血海深仇,欲探访仇人下落,誓报杀父之仇!”
罗家三兄妹十分惊异,探问仇人是谁。
万古雷道:“就是前锦衣卫指挥使皇甫楠,那年李景隆攻北平府前,就是他派了人要挟三英门、黑鹰帮、大鹏帮、五虎堂,以期里应外合,一举攻下北平府!”
罗辉道:“原来如此,这帮人逃了吗?”
“不错,大军进京城前不知去向。”
罗勤道:“天下之大,难以寻找。”
罗燕道:“二哥,你别忘了他们那些人都是老江湖,决不会隐姓埋名自甘寂寞。”
万古雷道:“小姐说得是,这帮人都是黑白两道上的成名人物,迟早终会露出踪迹。”
罗燕又道:“恩公今后在何处落脚?还望如实告知,以便今后联络。”
古雷道:“小姐切勿称什么恩公,古雷愧不敢当!古雷今后落脚在太原府城东二里处的天豹庄,并在太原府开设天豹镖局,以后请各位多多关照,古雷感激不尽!”
罗燕道:“原来公子要开镖局,那太好啦,以后和公子联络就方便多了,咱们三英门还要仰仗公子大力。三年前咱们开罪的都是些惹不起的人物,什么天地双魔、衡山三剑等等,要是再找上门来寻衅滋事,三英门如何对付得了,到时公子可不能看着不管哪!”
罗辉赞道:“三妹心细,想得周全!”
万古雷笑道:“大家同在江湖,少不了彼此关照,只要三位用得着在下,只管吩咐!”
罗燕娇笑道:“好,那就说定了,以后咱们常来常往,互通消息,再不能断了联络!”
万古雷笑道:“遵命!”一顿,续道:“三位与五虎堂、黑鹰帮有无来往?”
罗勤道:“江湖帮派,互相猜忌提防,门徒帮众还时有冲突,所以来往不多。”
罗燕道:“黑鹰帮今年以来又在扩充人马,他们还收罗了大鹏帮的人,壮大不少,帮众也狂妄起来,现在他们的势力已从西城扩到北城。咱三英门过去招收门徒极严,是以人少,现在也不得不现招收些门徒,以对抗他们。”
万古雷叹道:“原以为三大门派能携手交好,哪知却在明争暗斗,这实在不该,要不要由在下撮合,三门派消除疑忌”
罗燕道:“公子千万别这么做,既使帮了也没用。过去四大门派势均力敌,所以相安无事。虽时有些小冲突,无碍大局。今后事态如何发展,还看各人如何行事。咱三英门从无独霸北平府的野心,是以门徒较少,公子只要稍加打听,就可知道三英门的作为。至于其他帮派如何,咱们管不着,但决不允许欺上门来,也决不会先挑起事端,这个公子请放心!”
罗辉道:“公子不知,黑鹰帮帮主十分狂妄,大有一统北平武林之意,你要是出面调停也无济于事,因为你前脚一走,她就依然故我。是以听其自然发展,不必过问。”
万古雷诧道:“帮主不是宣蕙英姑娘吗?”
罗燕道:“正是她,狂妄至极!”
罗斌道:“一个小姑娘,不懂事。”
罗燕道:“错了,罗兄不知她本性,这两年可不是你们当初见到时的模样了。也不知她是不是有了靠山,连她爹她叔的话都不听,黑鹰帮里是她说了算,属下服服贴贴。”
万古雷笑道:“那年见她时,傻乎乎的,动不动掌人家的嘴,不过她父亲她叔叔的话不敢不听,怎么两三年就变了呢?”
罗勤道:“这一点连咱们也纳闷,听人说她现在根本不把她爸她叔放在心上,黑鹰帮上下都听她的。她治帮极严,谁要违反她的旨意,当场驱逐出帮。三天后,这人便丢了性命。是以帮众畏她如虎,不敢有半分违拗。”
罗斌道:“怪事,她爹难道也怕她?”
罗燕道:“怕虽不怕,却奈何不了她。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老帮主的话没人听了。”
万古雷心想,阿弥陀佛,幸亏没遇见她,要不然定有麻烦,这姑娘有些难对付。
罗辉道:“黑鹰帮在宣蕙英治理下,帮众野心勃勃,有的私下里夸口说,两年内黑鹰帮将名震天下。听听,有多狂妄!”
罗燕道:“对了,有消息说,宣蕙英正在练一种极厉害的功夫,功成后无敌天下,这就是帮众骄狂的原因,也不知是真是假!”
罗勤道:“一句话,黑鹰帮今后定会惹麻烦,咱们拭目以待!”
万古雷摇头道:“但愿宣姑娘别入了歧途,在下希望三位门主大度些,不与之计较。”
罗燕道:“公子放心,咱们能忍则忍。”
辞别三英门,万古雷心中略有不安,看来黑鹰帮有了变化,这宣蕙英以后会做出些什么事来,殊难预料。三英门罗家兄妹为人正派,以后应保持联络,闯荡江湖朋友越多越好。
过了两天,宣家三兄妹上门造访。万古雷把大家引荐给他们,三兄妹久闻胡琴先生大名,十分高兴。对四个怪人他们说不出自己的感觉,总觉得与常人不一般。说长相,四人并不丑,甚至还可以说有几分英俊,但他们却板着个脸,阴沉沉的,十分冷漠,好似在他们心中,各自堆着一座冰山。
除了冷漠,还有高傲,一付瞧不起人的模样。这使三兄妹十分惊异,万古雷怎会有这种朋友,古里古怪。有他们在座,似乎说话都不痛快。可万古雷引荐时却说,四人与他是共过生死的好弟兄,似乎十分投契,真是怪事。三人中,罗辉、罗勤尽量不看他们,但罗燕却做不到。她越是讨厌他们就越想观察他们,可一看到那几付尊容,又叫她大倒胃口,但好奇心又使她忍不住再去看他们。
秦忧忽然道:“喂,小姑娘,咱长了三只眼两个鼻子吗?你怎么老打量咱?”
罗燕被他叫破,脸一下红了,但她一向聪慧,应变极快,当下回答道:“阁下虽没有长了三只眼,不过眼睛却生错了地方。”
秦忧大奇:“什么?你说咱眼睛长错了地方?”接着回头对人三个伙伴说:“这小姑娘是不是个傻瓜?怎么尽说糊涂话!”
杨孤道:“她要是不傻,那就是笨。”
严寒道:“眼睛该长在什么地方,问她!”
众人都觉得罗燕的话怪,等着看她怎么回答,一个个饶有兴致地瞧着她。
秦忧道:“小姑娘,说呀!”
罗燕不慌不忙道:“阁下的眼睛应该长在额头上才对,照现在这样子,确实错了位置。”
众人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一个个仰头大笑。四个怪人互相瞧瞧,莫明其妙。
秦忧道:“你是说咱”
罗燕接嘴道:“目高于顶。阁下若不是目高于顶,怎会把咱这么个大人叫做小姑娘?阁下若不是目高于顶,为何会满脸瞧不起人的模样?若不是目高于顶,怎会对人如此冷冰冰?”
秦忧这才明白,不禁一愣。
杨孤、严寒、陶悲齐声道:“咱们呢?”
罗燕道:“一根藤上的瓜,一模一样!”
四人相互瞧瞧,没有话说。
万古雷忙道:“这四位仁兄面寒心热,相处久了就会知道他们也是热血汉子。”
罗燕道:“真的吗?照咱看来,他们对你万大哥才心热,对咱们这些无名小卒,只怕永远是冷冰冰的一付尊容。”
秦忧愣愣地看着她:“你住北平府,咱要去太原府,以后见不到,你怎知咱永远冷冰冰?”
罗燕道:“尊驾现在就是这付模样,何须以后才知,观现在还不知以后吗?”
秦忧无话可说,想了想,又道:“咱爹娘把咱生成这付模样,你说咋办?”
罗燕道:“你模样儿并不古怪,只是你端着架子不理人,与爹娘不相干。”
罗辉怕妹妹得罪了主人,连忙道:“秦兄,舍妹说着玩的,别当真。”
秦忧道:“无妨,咱还要问一句,小姑娘你说咱应该怎么办才不冷冰冰的?”
罗燕道:“你总会笑吧?见了客人笑一笑,问候问候,这不是挺好吗?”
秦忧和杨孤等人相互瞧瞧,四人脸上都绽出了笑容,但那是做作出来的,比哭还难看,众人忍不住大笑,罗燕也咯咯咯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