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玩闹之事,无伤大雅,拿到朕面前议实在有些小题大做了。”李丛挑了挑眉,看了一眼永兴侯,而后开口道:“但是既然已经闹到了朕面前,朕也不好不理会,这样吧……”
目光锐利地扫过小世子和纪泽,开口道:“永兴侯世子行为逾距,有失君子之礼……朕记得前些日子礼部有个新晋的侍郎写了一篇‘论君子之礼’的文章,朕读来觉得分受用,便罚永兴侯世子将这片文章抄写遍吧。”
在场的朝臣,但凡好读书的都知道这篇文章,只因这文章艰深晦涩,刚问世的时候在京城文人之间引起过不小的讨论。有人觉得这文章精巧深奥,有人则觉得其中生僻字词太多,过于晦涩难懂,有卖弄之嫌。
李丛让永兴候世子抄写遍,这孩子只怕要愁得哭个几日。偏偏这父子俩都不是读书的料,根本没听过这文章,只当是寻常的文人之作,不疑有。永兴候甚至觉得这责罚挺轻的,还送了口气。
朝臣们虽然都明白其中的道道儿,却没人会好心提醒永兴候,只因为他在朝中实在不怎么讨人喜欢,今日之事是他一手闹出来的,所以众人巴不得看的热闹。
李丛说罢看向纪泽道:“纪泽年幼,被人冒犯便沉不住气,本该用言语规劝却使用武力,险些伤了人,还闹到了朝堂上,真是令朕不悦。”这话明着是指责纪泽,明眼人都知道是在斥责永兴候。
李丛说话时的语气带着几分冷厉,虽只是个少年,如今却颇有几分帝王之气。
纪泽闻言即朝一拜,开口道:“令陛下不悦,纪泽心中惶恐,愿受责罚。”
“便罚面壁三日,静思己过,免得下次遇到无礼之人,要忍不住动手。”李丛道。
纪泽忙点头应是,态度十分谦恭有礼。
朝臣们对这一处置毫无异议,甚至内心都在暗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这父子俩就没一个争气的。在朝臣眼中这永兴候家的小世子且不说外貌如何,光是那副神态便令人不喜,尤其是与不卑不亢的纪泽站在一处,越发显得有些上不了台面,和永兴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今日这事明明是永兴候儿子捏人家摄政王儿子的脸,摄政王都没跟急呢,还有脸来告状。可怜人家纪泽,不过是忍不住动了个手,也没把人打伤,还被斥责一番罚了面壁思过。
此事至此终于算是告一段落。
下了朝之后,李丛略有些得意,朝李湛身前一凑,有几分想要表扬的意思。
李湛沉吟片刻,评价道:“中规中矩吧。”
“还能有更好的处置吗?”李丛问道。
李湛想了想,开口道:“养不教,父之过,该将永兴候和本王一并罚了,在朝臣们面前立立威。今日这么好的机会,还能借机教训一下永兴候,可惜没把握住。”
李丛闻言面色一黯,从李湛这话听出了几分别的意思。
这一年来,李湛有意无意总是会将多要的事交给去处理。
李丛能感觉到,李湛在催着长大。
如今李湛说了这样的话,与其说是让李丛立威,倒不如说是借机给朝臣们释放一个信号。若是李丛连李湛都敢责罚,那边意味着,这朝堂上不再是李湛一家独大了。
“说过,五岁之前不会逼着朕亲政的。”李丛开口道。
“没逼着,让你提前适应适应。”李湛道。
李丛闻言略微松了口气,却依旧有些难过。
如今已经渐渐学会做一个君王了,可他却不想太早面对那份孤独。
知道,一旦他亲政,李湛便不会继续留在宫。这两年,李湛已经将自己在朝中的心腹,都一一变成了李丛的人,李丛知道,对方早就迫不及待想离开朝堂了。
这一天迟早会来,可李丛却忍不住有些害怕。
不怕朝堂上的波云诡谲,怕的是往后没有人跟站在一起。
堂下全是臣子,一人坐在那个位置上,连个分担的人都没有。
【岁和五岁——亲政】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年的时间转瞬即逝。
这两年中,纪泽在宫塾如鱼得水,结交了不少勋贵子弟。
性子活泼,不像纪轻舟那么沉稳,也不同于李湛的冷厉,懂得与人交往的分寸。宫塾的勋贵子弟,原以为是李湛的儿子,肯定跋扈难相处,但后来却发现并不爱摆架子,偶尔的跋扈也并没有什么恶意,反倒带着几分孩童的无邪。
这一年,纪泽在宫中走动渐渐多了些。
时常朝李丛说起宫塾的趣事,李丛喜欢听他说话,但有时候听着听着却又总出神。
纪泽心思不算太细腻,相比李丛而言,几乎算是有些粗线条。
所以李丛的心事,并不是总能猜到。
尤其这两年李丛越发成熟了些,喜怒更加不行于色。
只要想隐藏的心事,有时候连李湛都猜不到。
“父王说等下个月亲政之后,就带我和爹爹去西北看一看。”纪泽一脸兴奋地朝李丛道:“可惜去不了,不过我到了那边会给写信,看到有趣的事,都会告诉的。”
李丛淡淡一笑,开口道:“住多久?”
“父王没说,不过爹爹说西北风沙大,就怕我年纪小待久了吃不消,估计一两个月也就回来了。”纪泽道:“我听人家说,江南景色最好,我还想着等从西北回来之后,最好去江南多住些时日,听说那里冬天都不下雪呢。”
李丛点了点头道:“也好,只是回头你过生辰的时候,朕没法陪你堆雪人了。”
纪泽闻言一怔,面上那兴奋便淡了些,良久开口道:“皇兄,若是不皇帝就好了。”
纪泽说罢面上闪过一丝黯然,李丛见状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兄弟两人相视一笑,那笑容里各自带了几分苦涩。
纪泽自幼和李丛一起长大,早已将对方当成了亲兄弟一般。
们既然是一家人,依道理去哪儿都不该分开,可如今们要走了,却带不走李丛。
只因为李丛是一国之君,肩上担整个天下。
“爹爹,说皇兄什么时候才能和咱们一起离开京城?”纪泽回王府后,朝纪轻舟问道。
纪轻舟失笑道:“或许……等将来有了孩子,能替他担起这个担子的时候吧。”
“就像如今父王一样吗?皇兄亲政了,所以父王就可以陪咱们出去玩了?”纪泽问道。
纪轻舟点了点头,纪泽问:“父王以前没想过要跑吗?”
“跑了,皇兄怎么办?”纪轻舟失笑道。
纪泽闻言有些郁闷,问:“那皇兄能跑吗?”
“若是跑了,大渝朝便会天下大乱,这天下一乱,便会有许多像你们这样的兄弟被迫分离,有人要去打仗,有人会死于战乱……”纪轻舟开口道:“年你父王没有逃跑,皇兄自然也不会逃跑。”
纪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道幸好父王不是皇帝。
可他的皇兄要被困在这皇城里,想想也觉得难受。
不久后,李丛亲政。
李湛在辅佐了李丛载之后,终于在这一年,卸去了摄政王的头衔。
半月后,李湛带着家眷开启了年前便已经计划好了的旅行。
这一日,李丛上朝时,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陪在身边了,那感觉令他失落又彷徨。
早已经学会了做一个皇帝,却还没学会该怎么做一个孤家寡人。
早朝后,李丛在后殿脱下龙袍,穿着中衣坐在矮榻上,只觉得心空落落的。
不过难过之余,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欣慰的,因为他知道,李湛一家人这些年都是因的缘故,才困在京城这么久。若不是这样的话,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是一个孤家寡人了。
李丛吸了吸鼻子,强行稳住了绪。
御书房还有一堆公文等去看,连坐在这伤感的时间都没有。
然而就在此时,突然听到屏风后传来了细微的响动。
“是谁在那里?”李丛开口问道。
话音一落,屏风后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李丛见状大喜,上前一将人抱起来在地上转了好几圈才停下。
“哈哈哈哈,皇兄勒得我难受!”纪泽语带笑意地抱怨道。
李丛这才放开,问道:“们不是今日便走了吗?”
“爹爹说西北风沙太大了,怕我被吹坏,说等和父王回头下江南的时候再带着我。”纪泽笑嘻嘻地道:“其实我知道,父王是嫌我跟碍事,嘿嘿。”
李丛闻言哈哈大笑,忍不住伸手在他小脸上捏了。
纪泽被他捏得佯装吃痛,嘴里嘀咕道:“我都十岁了,皇兄不能这么捏脸了,像个小孩一样。”
“朕岁的时候,皇叔和舟舟也是这么捏朕的!”
“父王和爹爹是大人!”
“朕也是大人。”
“不是,成亲了才算是大人。”
“懂得倒是不少……”
“哈哈哈哈……”
兄弟二人的笑闹声不断传来。
殿外,李湛和纪轻舟相视一笑,这才并肩朝宫门口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