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账,等我长大了,十倍还你。”少年握紧拳头,郑重其事地说。
“行,我会记账。”穆珏忍笑问,“给加利息不?”
少年有些心疼钱,但还是咬牙说:“加!”
成年后的穆昱宇俯视自己的养母,她身材娇小,因为生病显得愈加枯瘦。但她脸上总有这么温暖人心的微笑,看着她的笑靥,很容易联想秋天的阳光,透过云层,透过头顶的树叶筛选,仍然落在肩上身上的暖意。她长得并不出色,即便在全盛时期也只能算清秀,但她的美是超越外貌的,是悄然无声渗入人心的。就如她种满窗台那些绿色植物,初看并不出奇,但呆久了,才发现满眼绿色,离开了,才明白心里也晕染了绿色。
“您还记得吗?记账那个事?”穆昱宇问她。
穆珏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点头说:“可不是,记着呢,你小子欠我的可不少呢。”
穆昱宇也笑了:“不是让您加利息了吗?”
“是啊,所以你欠的更多了。哎,你想干嘛?给了钱不管我这孤老太婆了?我告诉你,想都别想,没门啊。”穆珏佯怒地说,“臭小子,你要敢这样,我死了就找你亲妈告状去。”
穆昱宇微笑说:“我敢吗?我要敢,今晚我亲妈就得来掐我。”
穆珏摇头笑说:“她不会,你妈那个人啊,待人可温柔了,说话细声细气的,跟旧时代的大家闺秀似的,不瞒你说,我以前在她跟前老觉得自己粗鲁得不行。她又手巧,绣花缝衣裳什么都会,我跟着她学针线,扎了满手血也绣不来一个花骨朵。就这样她都没嫌我,还手把手教,耐心可好。”
穆昱宇其实已经听过多遍,但还是坐下来问:“然后呢?您学会了吗?”
“我哪里搞得了那玩意,太高难度了,再说我那时候还要花时间练琴考级,学了几次就没学了。后来我上音乐学院,跟你妈抱怨说在学校演出没衣服,你妈就自己绣了一条礼服送我,啧啧,那条裙子简直是件艺术品。”
“她对您挺好的。”
“是啊,我们俩情同姐妹,不过你妈对谁都好,”穆珏笑着看他,“而且她长得也美,你虽然继承了她的轮廓,但论长相,你不如她。”
“我是男的,怎么能跟女的比?”
穆珏感叹说:“唉,总之只要接触过她,任谁都会终身难忘。”
穆昱宇对此不能苟同,他沉默了一会,勾起嘴角淡淡地说:“可是,只有您费心想找回她的孩子,只有您找到我。”
“那不是很好吗?”穆珏惊奇地反问他,“你嫌被我养大不好啊?臭小子,有胆再说一遍。”
穆昱宇真心地笑了,他低声说:“谢谢你阿姨。”
“一家人说什么呢,我让你姓穆,照着我的理解磕磕碰碰地把你养成这样,也不知道日后在地下见了你妈,她会不会答应,”穆珏含着眼泪笑了,“说不定要骂我呢。”
“不会的,她在看着呢,”穆昱宇声音沙哑地说,“她知道你付出了什么。”
“别说得这么玄乎,我不爱听,”穆珏拍拍他的手微笑说,“其实我捡了大便宜,你看你现在多出息,我到哪都有人客客气气管我叫一声穆夫人,跟做梦似的,老了老了我可算享福了啊。”
“这算什么,等您好了,咱们环游世界去,专挑那些音乐之都,维也纳,纽约,就到那住个一年半载的,好不好?”
穆珏笑了,温和地看着他,随后轻声问:“小宇,你是不是,还想劝我动手术?”
“阿姨,”穆昱宇低声唤她,握住她的手,带着压抑情绪哑声说,“我就您一个亲人,我不能看着您……”
“不理解我。小宇,你还年轻,你不能理解活着和死去,对我意味着什么。”穆珏柔和地叹了口气,伸手摸摸他的头,轻声说,“没关系的,你只要记住,即便我不在了,你也不会失去我,我跟你妈妈,我们都看着你呀……”
“不,”穆昱宇心里发酸,他把脸埋在自己养母的手中,摇头说,“不一样的……”
穆珏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发顶,就如他还未成年那般。
这时传来敲门声,穆昱宇迅速抬起头,阴冷地瞥向来者,他的眼神太骇人,那名敲门的护士不觉倒退一步,随后强笑说:“对,对不起,穆夫人,穆先生,那个,小超来了,您,您今天要见他吗?”
“小超是谁?”穆昱宇不悦地皱眉,“夫人身体这样,还见什么人……”
“要见的要见的,让他进来,”穆珏和颜悦色地笑了,拍拍穆昱宇的手背说,“你别老瞎紧张,我还没半身不遂呢,怎么就不能见人?小超是这边一个卖汤面的孩子,长得很乖,哎呦我可稀罕了,整天躺这闷得发慌,还好这几天小超送完外卖就会来陪我,你等下别板着脸啊,吓着人孩子我可不答应。”
穆昱宇淡淡地扫了护士一眼,问:“送外卖的怎么会送到您跟前?”
“哦,他头回送的时候摔倒了,在我病房外哭呢,哭得可惨了,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就请人扶他进来,那孩子可傻了,问他什么答什么,给他吃糖果点心他也乖乖的吃,我一见就喜欢得不行。”
穆昱宇问:“他每天都来送外卖?”
“嗯,每天都来,送完了就到我这玩一会。”穆珏笑呵呵地低声说,“别担心,小超那孩子智力方面有点滞后,不是你想的那样。”
穆昱宇抿紧嘴唇,过了一会才说:“既然阿姨喜欢,就,让他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