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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晚时分,位于“浴阳府”通衢大道上的“同庆酒搂”早已灯火通明,上上下下忙著张罗生意。
今天的光景颇透出几分古怪,店门口虽熙熙攘攘的簇拥著上百个人,店内却始终只有小猫两三只。
老掌柜的嘟著嘴儿坐在柜抬后面,不住把眼望向门外,眉毛时时弓得如同猫背相似。
他终于忍不住了,划著步子走到店门口,把臂一张,催大嗓门道:“各位乡亲,请让一让,想进敝店来的客人都进不来啦!”
挨挤在店前的人众却根本不理他,依旧伸长脖子去看那张贴在店前木牌上的告示。
老掌柜又用更大的声音呼喝了一遍,于是就有人不开心了,夹七夹八的发话道:“怎么的?捉拿人犯的告示也不准看哪?莫非这个采花贼就藏在你店里?”
有那生就刻薄嘴的更笑道:“说不定采花贼就是他哩。”
老掌柜可乐了,火鸡般咕咕笑了两声,痰火直在喉管中打转:“那儿的话,别被那些娘儿们采走就好喽。”
他转身蜇回店娌,不太灵光的耳朵并没听见夹在爆笑声中的:“还会有婆娘要采你呀?
呸!”
他坐回柜抬后面,自顾自的偷笑一阵,忽又不知怎地一惊,狐瞅起眼来打量店内客人,仿佛他们之中就有那采花贼一般。
时辰尚早,一共只有两桌客人。
其中一桌坐著六个年不上二十的小蜕校只见他们有胖有瘦、有高有矮、有黑有白,长相各异,唯独六个顶门发出同样的光来,把个酒楼照亮了大半边儿。
他们叫了一桌素菜,慢吞吞的吃喝著,六双眼睛却不时瞟来瞟去,好似一窝正在寻缝觅隙的老鼠。
另外一桌则独自坐了个半截铁塔似的黑小子,眉目间满塞一股粗野骠悍之气,身上的衣裳虽不见脏,却总让人觉得他浑身都是泥巴。
这家伙食量恁大,面前摊著一大片碗盘,好似当年宋公明大战童贯所排下的九宫八卦阵,他也不拿著,只用手乱抓,吃到兴起处,便把整个盘子端起来往嘴里刮。
老掌柜看在眼内,疑心便转移到这小子付不付得出帐来的问题上面去了。
正烦恼间,忽听门口一声暴喝:“让开让开!都挤在这里干鸟?”
老掌柜一转头,就见两名粗大汉子戟著双臂,排开门口人众走进店来。
老掌柜忙不迭堆下笑脸。
“杨镖头、李镖头,近日可好哇?”
这两人俱是洛阳府“振武镖局”的镖头,痘子脸的江湖人称“铁枪”杨泰,麻皮脸的唤做“夜路鬼”李盛。
他俩向掌柜打个招呼,在黑小子隔桌上坐了,点过酒菜,便高谈阔论起来。
初始不过扯些镖局里的事儿,末了竟就扯到采花贼上面去了。
“铁枪”杨泰一拍桌子骂道:“这等淫贼若犯在大爷手里,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还没说完,却听一个稚嫩声音道:“二师兄,银贼是什么啊?银子做的贼?”
杨、李二人不禁齐皱了皱眉,转头望去,发话者原来是那六个小蜕兄械囊桓觯长得唇红齿日,圆圆胖胖,好似一球用雪花滚成的丸子。
被称做“二师兄”的干瘪和尚赶紧把头一低,不耐道:“莫问莫问!烦不烦哪?”
白嫩小蜕腥匆欢ㄒ问,而且愈问愈大声,搞得“二师兄”没咒念,忙夹了一筷子菜衔在嘴里,咕咕哝哝的说:“偷银子的贼啦!”
棒桌那黑小子不禁大哈一声,喷得满桌都是菜渣,忙用手抹了,又塞回嘴里去。
“夜路鬼”李盛也觉有趣,悄声向杨泰道:“这几个小蜕写舻媒簦却耍他们一耍。”
杨泰笑道:“休惹麻烦,咱们自喝酒。”
李盛还侍再说,忽闻一串又响又快、鞭炮也似的话声一路响进店来:“你们六个好不要脸,也不等我就先吃起来。师父说过做人要讲义气,你们跟师父学了那么多年,结果还是抵不过肚皮作怪!”
李盛低笑道:“没听说和尚也讲究义气的,他们那师父可也是妙人一个。”
杨泰举目望去,只见一名黝黑脸膛上生了双晶亮大眼睛的小蜕校好像一步一跳的走人店门。
他身量虽不高大,却长得异常结实,胸臂如同小约一般,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一股彷佛永无歇止的活力。
杨泰暗吃一惊,低声道:“这个小师父底子恁厚,别是‘少林寺’的?”
李盛皱眉道:“少林清规严谨,五百僧兵禁卫森严,怎会随便把这七个浑头放出来玩?”
却听那白嫩小蜕谢降溃骸疤蛋,快来吃,这儿的豆腐比寺里好吃多了。”
另一个长得好像弥勒佛的小胖和尚也嘻著嘴,笑道:“好吃好吃,统统都比寺里好吃。”
“铁蛋”小蜕形诺么搜裕简直连命都不要了,虎狼般抢来坐下,也不管谁的筷子一把抓了,舞得个风雨不透,其余六人便都只剩摇头的份儿。
被抢去筷子的那个大块头和尚,气冲冲的想要夺回吃饭家伙,却遭“铁蛋”顺手一记筷根,凿得顶门红了一大块。
铁蛋兀自比划著说:“石头,吃饭的时候少惹我。”
一个眉眼鼻嘴全长在一起的小蜕邪芽曜油桌上一拍,愤愤道:“你们两个成天斗来斗去,真是一对讨厌鬼!”
铁蛋笑道:“谁叫他以前老欺负我?以前是鸡蛋碰石头,现在可是铁蛋砸石头。这就叫业报!”
另一名苦瓜脸型的小蜕校眼角往下一搭,唉声叹气“说:“好啦,别吵了,铁蛋,你那边怎么样?”
铁蛋大挥一下手:“没化”
他“著”字没出口,脚就被二师兄在桌底踩了一下,他便连忙改口,向店外一指:
“嗯,那个什么采花贼”
他本是随口说说,但一说到这三个字,不由得蹙眉认真想了想:“奇怪,这‘外面’”
规矩好怪,采花也犯法?
,咱们寺里高兴怎么采就怎么采,从来也没人管过。
“李盛便向杨泰使了个眼色,大声道:“这个采花贼呀,偶尔当当,滋味可真不赖。怎么说呢?。男人采花本就是人生至乐”
他眉飞色舞的说到这里,却听隔桌黑小子一巳掌拍在桌面上,同时大哼了一声。
李盛打往话头,斜睨过去,只见那小子正瞪起两粒牛睾丸似的眼睛,怒气勃发的瞪著自己。
李盛天生一副好惹事的性格,又喝了点酒,目睹此状反而说得更加起劲:“那只猫儿不偷腥,那个男人不采花?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不采花的都不算男人。想当年老子采遍大江南北,啊炳,简直把骨头都采空了,拿把榔头敲敲,还会‘咚咚咚’的响哩”
黑小子似是按捺不住,虎地蹬开椅子站起,就如平地冒出了棵大树,只一步就走到李盛面前,用那赛胜铙钹的嗓门道:“相好的,莫非你真采过花?”
李盛立把眼一眯、嘴一噘,慢吞吞的说:“你老子爱采不采,干你屁事?”
杨泰忙一扯他,向黑小子拱手笑道:“我这个夥伴就是爱开玩笑,你别当真。咱们一向规规矩矩的在镖局里讨生活,何曾采过什么狗屁花?”
他这话软中带硬,点明了自己是镖师,若非皮痒就休来招惹。
不料那黑小子却“哦”了一声。
“原来是保镖的。”
言下颇有不屑之意。
这下轮到李盛火大了。
“保镖的又怎么样?。你这小子他奶奶”
斑低打量了对方一眼。
“不要以为大爷我不晓得你在耍些什么把戏。瞧你土里穷气的,一定是身上没钱付帐,所以想挑起场乱子,好趁乱一走了之,对不对?”
此言一出,黑小子倒没如何,反而是那七个小蜕邢癖焕涫衷诠馔范ド厦了一把,齐打个寒噤,匆匆低下头去,连颈根子都红将起来。
只听黑小子冷笑道:“没钱的恐怕是你自己。”
李盛立从腰间摸出一大锭银子,朝桌上一敲。
“你看过这个没有?够买十头像你这样的猪、。”
老掌柜见不是势,忙赶过来哈腰作揖,两下相劝。
李盛一摆手,道:“掌柜的,我是为你好哇,这小子等下如果付不出钱,胡闹一通溜了怎么办?”
黑小子一张脸气得铁青,往破布衫里一摸,掏出个碎花包包,也往桌上一摔,解开看时,却是十几颗比鸭蛋还大的夜明珠。
大夥儿的眼睛不由全都一直,嘴巳弯出想流口水的线条。
黑小子见状,一挺胸脯傲然道:“这算什么?。老实跟你讲,半座‘伏牛山’都是你爷爷的!”
杨泰、李盛脸色齐地一变,互望一眼,杨泰又拱拱手道:“敢间小兄弟如何称呼?”
黑小子冷笑道:“告诉你也不怕你掏掉我的卵。你老爷复姓赫连,单名一个锤字,江湖人称‘小谛堋。”
扬泰脸色又是一变,说话却更客气了:“‘黑熊’赫连大刀寨主可是今尊?”
“小谛堋焙樟锤愈发得意。
“不错,他正是我那老不死的老子。”
杨泰便又把双手拱将起来。
“赫连寨主领袖群伦,威名远震,兄弟我早就佩服得很”
赫连锤点头道:“那是当然。”
杨泰续道:“只恨兄弟我福薄,至今尚未能见过赫连寨主”
赫连锤这会儿连尾巴都翘起来了。
“你们这些保镖的,他可没空见。”
杨泰说的本不过是场面话,好歹套个交情,日后也许能有个照应,不料这小子二五八万起来,愈往人头上骑,杨泰心下暗怒,便向夥伴递了个眼色。
“夜路鬼”李盛早已按捺不住,当下破口大骂:“入你个臭娘十八层皮!只不过是个土强盗,穷些什么?”
赫连锤怒道:“强盗总比你这个采花贼好得多。老爷这次出山,就是为了要杀光你们这些江湖败类!”
这边吵得正凶,那边七个小蜕腥椿ゼ芬幌卵郏雪花丸子似的小蜕斜愦笊道:“强盗遇见贼,不打不分明,这场热闹可不能不看。”
铁蛋马上老气横秋的摇摇头。
“两个打一个,赫连黑熊才不会这么笨哩,等找来帮手再打不迟。”
听得杨泰肚里直皱眉。
“这几个出家人怎么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那个“二师兄”更把上唇噘得半天高,吟诗一般的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小人动口也动手,好汉嘛,是动手不动口。我看他们二个,废话讲了大半日,这场架当然是打不起来了。”
赫连锤听在耳里,无异耳内扎进了几百根针,老大不受用,立将双臂朝杨、李二人一伸,全身骨节“劈哩啪啦”暴响了一大串。
“像你们这种腌货色,大爷他奶奶的从小打到大”
李盛那忍受得了这种奚落,挺腰站起就待开打,老掌柜与跑堂人等赶忙来劝,赫连锤却拿出一颗夜明珠往桌上一摆,喝道:“东西打烂了都算我的!”
这边手放珠子,那边脚已踢了出去。
李盛见他势道来得凶猛,不敢硬接,将身往旁一闪,却待用手去托,不料赫连锤体躯虽大,身手可不怠慢,平踢的左脚忽然转向朝李盛颈间踢去,右拳也同时击往杨泰面门。
杨泰白脸唱不成,当然只有豁上了干,他江湖打滚多年,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攻敌要害,只见他上半身忽然向后一折,左掌直掏赫连锤下阴,右手也没间著,摸起一只盛烤鸭的大盘子就朝对方头顶摔去。
赫连锤身体只一个侧转,便闪过杨泰上下两击,左手同时一记肘拳撞向李盛胸部。
李盛刚刚躲过一脚,对方肘拳又到,避无可避之下,只得翻起双掌硬架,只听“啪”地一声大响,李盛整个人都飞了出去,恰恰跌在七个小蜕械淖雷由稀
铁蛋笑道:“赫连黑熊果然力大,一顿饭吃那么多,总算没有白吃。”
“二师兄”却向兄弟夥儿挤了个眼,假发一声猫喊,站起身来嚷嚷:“不得了!不得了!要出人命!我们快去报官!”
拔腿就往外走。
其余六个也乱轰轰的噪作一团,泥鳅般朝店外直溜。
杨泰正在气头上,将身一纵,直扑那为首的“二师兄”当头一爪抓下,边喝道:“出家人恁地不要脸,白吃白喝不算,还要捣风弄火、挑拨是非?”
他这一爪乃聚数十年之修为,自是非同小可,不料那“二师兄”只轻轻一让,就叫对方抓了个空,尚有余裕回头笑道:“阿弥陀佛,咱们和尚不动口也不动手,是好汉的就休来欺负咱们。”
杨泰那肯就此甘休,又一掌击出。
“要走可以,饭钱留下。”
他一掌推到一半,忽觉一股强大无比的阻力,恍若山崩海腾一般自左侧涌至,大惊之下,转眼一看,却见那铁蛋小蜕猩斐隽街赋自己手腕上轻轻一搭,低笑道:“只怪‘洛阳府’的人都太小气,化不著缘,可怨不得我们。”
杨泰猛一抽手,却抽不回去,想进,更不能进,他走南闯北二十余年,从未碰过如此情况,不由讶声道:“你们真是‘少林寺’的?”
“二师兄”忙一旁岔道:“什么寺什么寺?。咱们什么寺也不是!”只一耽搁,赫连锤已飞身抢到。
“找和尚打架算是什么东西?”
杨泰又急又怒,叫道:“咱们都著了那些秃驴的算计,你这浑小子还要他奶奶的穷搅和?”
赫连锤冷笑道:“和尚当然都是老实人,只你们两个不是好东西!”
提起拳头又打。
“夜路鬼”李盛虽然摔出老达,却未受伤,掇起一张桌子,奔近前来就朝赫连锤头上盖,杨泰也抄起一条长板凳,上三下四直往对方招呼怎奈赫连锤力大无穷,一拳一脚就把桌子板凳打得粉碎,急得老掌柜抱头咋唬:“众位好汉,拜托拜托!要打外面打!要打外面打!”
那三人正斗在兴头上,那还听得进话,不消几下就将店内家伙砸得精光,只乐坏了门口那些看告示的光棍,大声为三人呐喊助威。
杨泰心知不是对手,打个呼哨,虚晃一招,抽身跳出店门,戟指大骂:“赫连小贼,有种休走,待大爷将息将息,再来与你算帐!”
“夜路鬼”李盛也从窗口跳出,把屁股朝赫连锤一翘。
“且等老子回来喂你吃屎!”
赫连锤气得追出门来,杨、李二人早杂在人丛中溜不见了。
赫连锤转身回店,向老掌柜道:“一颗珠子够不够赔?”
老掌柜只求及早送走这些瘟神,连忙打躬作揖。
“够赔够赔,大爷请便!”
赫连锤便把头一点,大步走出店门,往“长夏门”行去。
一路上他愈想愈不对,待将整件事情从头思量一遍,才知自己上了那些不和尚的恶当。
他忿忿暗忖:“两个保镖的固然不是东西,那七只小秃驴却也恁地可恶!出家人打诳撒赖,决非善类!”
走了几步,又忖:“此番出山,就是为了要杀光江湖败类,一扬我‘伏牛山黑风寨’赫连少寨主的名头,不想光这‘洛阳府’的恶人就如此之多,天下败类要杀到何时才能杀得完?”
怀著一吐子的闷气与忧虑,出了“长夏门”来到城外自己投宿的“悦来客栈”进得房间,只将置于床头的两柄金瓜锤拿了,插在腰间,当即返身出门,却见几个夥计坐在店前的长条扳凳上闲嗑牙。
赫连锤冲口便问:“你们可知那采花贼今晚要采那一家的大闺女?”
一句话问得几个夥计都傻了半晌,其中一个脖子上生著白癣的“小罗”楞笑道:“赫爷,你问这干嘛?”
赫连锤皱眉道:“老子不姓赫,老子姓赫连,成天他奶奶的赫爷赫爷,祖宗都被你叫短了半截。”
另一个癞头癞脸,名唤“大顺子”的笑道:“反正你已经够高了,就短半截也不差什么。”
赫连锤笑道:“休扯蛋,且说正事。”
小罗道:“赫连爷要问这个,可难答了,那采花贼来去无踪,连官人都抓他不著,咱们那知他今晚会上那儿找乐子?”
赫连锤瞪眼道:“这还不简单?你只消想想,上次闹采花贼,那个贼都去了那些地方,这次这个贼自然也会去。”
几个夥计都笑。
大顺子道:“咱们‘洛阳’上次闹采花贼,大的是七、八十年前鞑子盘据时的事儿了。
那次那个贼去的地方,如今恐怕只有老太婆和小妹妹了。”
赫连锤沉吟道:“这可难办。”
夥计都道:“难办哪,赫爷!”
唯独小罗楞著眼问:“难办什么呀,连爷?”
赫连锤又一瞪眼。
“难杀他呀?”
众夥计都一愕,一个年轻的便朝他腰间一瞅,笑道:“赫爷可是个会家子哩,瞧这对锤,怕不有三、四十斤重!”
赫连锤“噗”地大笑起来,翻手拔出一柄金瓜锤,向那小夥计一伸。
“你拿拿看。”
那夥计当真探出双掌来捧锤头,赫连锤只一松手,小夥计整个人便往下一沉,锤也捧不住了,掉将下去硬把土地砸了个小洼。
众夥计俱皆一惊。
“好重的锤子!”
赫连锤俯身轻轻拎起大锤,傲然道:“我这锤,光一柄就四十四斤,两柄加起来八十八斤,比关老爷的青龙偃月刀还重出两斤。”
众伙计吐舌不迭,态度都更加恭谨起来。
“赫爷与那采花贼有何深仇大恨?若有咱们效劳之处,尽管吩咐”
赫连锤摇头道:“仇倒是没有,只是要杀光这些败类。”
小罗沉吟道:“这贼有一桩跟别的贼不一样:他只采人家的姨太太,从不采大闺女或夫人元配”
赫连锤皱眉道:“废话!有什么不一样?还不都是采?”
小罗陪笑道。
“自是不错。但如果只往漂亮的姨太太上头去想,今晚那贼会去的地方就少得多了。”
赫连锤一拍前额,喜道:“嗯,好脑筋,衙门不用你当捕头,真是憾事一件。”
小罗愈发展劲,扳著指头道:“王员外有个漂亮的姨太太”
大顺子岔嘴道:“那个已经被采过了。”
小罗生气道:“你敢保她不会被再采一次?”
赫连锤摆手道:“先算那些没被采过的。”
众伙计便夹七夹八的算了一回,赫连锤又都问明住处,便拔腿要走。
小罗道:“赫爷,你要带著那两个大锤子入城哪?守门兵卒只怕不依。”
赫连锤笑道:“谁还走门?。墙头一翻就过去了。”
大顺子道:“赫爷高来高去的本领自是有的。”
小罗忙道:“这是自然。我是怕城头风大,赫爷跳上去著了凉。”
赫连锤又摆了摆手,谢过大夥儿,掉头往城门走去,那些伙计兀自在后面大喊:“且候赫爷佳音!”
赫连锤偏离大道,三脚两步行至一处僻静的城墙脚下,见天色已黑,便拢了拢袖子,扎了扎裤管儿,将大锤重新稳了稳,深吁口气,将身一枞“咻”地窜起,不料那“洛阳”城墙筑得非比寻常,只差了半个身子高,竟没能跳上去,往下落时,又黑麻麻的,正不知地皮在那里,待脚掌碰到地面,反应已是不及,当下摔了个满天星斗。
赫连锤暗骂声“娘皮”忍著疼痛站起来,喘了喘,咬了咬牙,又把身子一跳,这回却不窜高,到得半中腰便将双掌朝砖缝中一插,稳住身子,再一下一下的爬上墙头,伏低腰干,闪过巡城兵卒。
从那面往下跳就简单多了,投颗间路石,测准高度以及下面的虚实,一跳正跳在棵大树上,把树枝踏断了几根。
拍拍身上尘土,躲进一条暗巷,把袖管放了,双手拢在腰际遮往锤子,这才昂首阔步的走上大街。
时近酉戌之交,正是“洛阳”街上最热闹的时候。
大店铺灯烛辉煌,小摊贩狠声嚷嚷,行人脚底如同沾满黏沙,一步一顿,路客眼睛恍若生疔长疮,一瞅一眨。
赫连锤自幼在“伏牛山”天清月冷的“黑风寨”中长大,今天下午方抵洛阳,何曾见过这等繁华景象,不由把杀人之心全搁下了,走走停停,瞧得不亦乐乎。
将到天街街口,眼睛忽然一亮,正见那铁蛋小蜕屑吩谝桓鎏浅蠢踝犹前的人堆里,两只虎目直勾勾地瞪著热腾腾的炒栗子,痴张著嘴,卷著舌头,口水叭哒叭哒的直往下流。
赫连锤忖道:“这个小秃驴又想撒赖,且等他一等,寻个没人处找他算帐。”
便也混进一个捏面人摊前的人堆里站住,不停张望对方动静。
却见铁蛋似是按捺不住,从怀中掏出一个木鱼“各答各答”的敲将起来,口里更震天价响的诵起佛号:“南无阿弥陀怫,南无阿弥陀佛”
赫连锤不禁暗暗好笑:“却把他佛祖拿来换栗子吃,此人日后非干到住持不可。”
铁蛋瞎搅一阵,小贩开始有点受不了了,随手装了包栗子往他手里一塞,边道:“将来若能上西天,再送你一包更大包的。”
铁蛋喜孜孜的接过,笑道:“光只送东西,心不诚还是不灵的。”
那小贩便作势要收回栗子,铁蛋忙往后一跳,在众人笑声里尖头尖脑的钻出人堆,向南走去,边将栗子一颗一颗的往嘴里丢。
赫连锤便也排开人丛,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只见那铁蛋东拐西弯,专捡人迹稀少的巷弄去走,不由暗喜:“秃驴变成死驴的时候到了!”
再走一程,路上愈没了人影儿,赫连锤正待快步赶上,眼睛却忽然花了两花,定神再看时,前面的小蜕性缫巡患了。
赫连锤心下狐疑。
“莫非他真有六丁六甲护身不成?”
那管三七二十一,撒腿就追,才跑过一个巷子口,便觉脚下一腾,整个身躯不由飞了起来,百忙中沉气扭腰,总算没有摔倒,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但闻那铁蛋笑嘻嘻的在背后道:“傻大个子,人家早在十里外就看见你啦,下回装矮点。”
赫连锤回过身来,也不打话,两个箭步窜上前去,大拳头直捣对方面门。
铁蛋没想到他会蒙头硬干,全无防备,幸得脚步滑溜,堪堪避过,不禁心头火起,喝道:“你这个人讲不讲理?”
赫连锤紧跟著又是两拳,嘿嘿冷笑道:“打死你这败类就是天理!”
铁蛋怒道:“动不动就想打死人,还得了?”
也抖擞起精神来迎对手。
赫连锤自十岁以后就未逢过十合之将,除了他老子“黑风寨”上上下下都被他打遍了,最后不得已,只好去山里找大熊野猪放对,搞得那些“野兽只要一闻著他的气味,就夹尾逃窜不迭,但他此刻甫一交锋,便真正体悟出“可怕”的含义;小蜕械娜头犹如千斤大铁块一般,漫天漫地,毫无缝隙的紧逼过来,使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关在一具极小极小的铁棺材里一样,他奋起活裂大熊的蛮力,想要击开一条生路,怎奈每一拳击出,都被反震得生疼。他不由心下惊觫。”
这个小家伙矮矮爬爬,力气怎地如此之大?真是怪胎!
“但见铁蛋拳法施开,一招凶胜一招,尚且挟著一股刚劲无匹的热气“丝丝咻咻”如同刀砍狂风、鞭裂龙飙,仅吃那气尾扫在脸上,都直痛到心底。赫连锤再顾不得汪湖规矩,反手抽出大锤,两下一敲,先发一声暴雷崩电也似的大响,喝道:“老爷可要不客气了!”
铁蛋轻轻一跳,离他五步远近站住,气定神闲,直若刚从禅床上走下来一般。
“怎么,动家伙啦?”
仍旧笑嘻嘻的,毫无畏惧之意。
赫连锤一晃双锤,瞪眼道:“告诉你,我这大锤曾经”
铁蛋摆手道:“听多了,听多了。”
却也由僧袍底下取出一个铁钵盂,笑道:“我这家伙曾经装过几十千碗饭,我从小用它用到大。”
赫连锤皱眉道:“你就使这个?”
铁蛋点点头:“就使这个。且接你三招。”
赫连锤道:“三招?能接我一招的人,只怕天下都找不出几个”
铁蛋又大大摆手:“听多了,听多了。”
赫连锤气了个脏火冲顶,把右锤一振,喝道:“小心了!”
手肘往后一抽,从肩到腰钢簧似的一扭,将锤平弹出去。
他这一锤之力,足可打碎一块三尺来厚的大石碑,连小土岗挨著都得动上一动,却见铁蛋也把铁钵盂一振,不偏不倚的直迎上来“当”地一声巨响过后,赫连锤顿觉手臂逡麻,大锤险些撒手,人也向后退了四、五步。
铁蛋笑道:“够劲!再来!”
赫连锤定了定神,换上左锤,又是同样一锤击出。
铁蛋却不换手,再一架,仍把对方震退四、五步。
赫连锤额头迸汗,暗叫声“也罢”双锤齐举,用尽全身之力,朝铁蛋顶门砸落。
铁蛋真个是以不变应万变,依旧单手用钵一架,这回力道可不相同,只震得赫连锤两手虎口如遭电击,再也合握不往,双锤脱手飞出,恰似王母娘娘的果园里掉下了两只各重四十四斤的大西瓜,直飞出老远才落下地来,尚擂得地皮“咚”了好大一响。
赫连锤一怔之后,纳头便拜。
铁蛋摸不著头脑,惊笑道:“却是什么意思?”
赫连锤叩头如捣蒜,边说:“老爷今日方知学艺不精,求师父再教老爷几招。”
铁蛋摇手不迭:“岂是随便教得的?学来乱杀人。”
赫连锤俯首道:“只杀败类。”
铁蛋指指鼻尖:“我是败类?”
赫连锤道:“你是师父。”
两人闹了半天,赫连锤一定要拜,铁蛋没法,只得敷衍道:“且看你日后表现如何?”
赫连锤叠声称谢,又磕了几个头,方才站起身子,心中暗忖:“等老爷学会你那几手把戏,先打杀了你这秃驴再说。”
转身捡回大锤,插在腰间,却问:“师父住在那里?”
铁蛋向前指了指,赫连锤便道:“索性与师父往一处,也好早晚讨教。”
铁蛋点点头:“好哇!我也要问你一些事情。”
两人并肩走去,一个高一个矮,有若七爷八爷出巡,只是面皮一般黑。
赫连锤甫一出山,就落了这场惨败,心中之凄苦自不待言,宛如整个胸膛里的物事都崩颓下来了一样,他闷闷的问:“瞧师父手段不比寻常,果真是‘少林寺’出来的?”
铁蛋才一点下巴,就马上四面望望,低声道:“别嚷嚷,咱们是偷溜出来的,若叫寺里师伯师叔逮著,苦头有得受。”
赫连锤暗忖:“少林名满天下,高手如云,败在他们手中倒也不冤。”
心头便宽了些,笑道:“久闻少林木人巷、十八铜人阵虫蚁难度,你们七个却怎偷溜得出来?”
铁蛋唉道:“那来的木人、铜人?鬼扯一大堆!你们这些‘外面’的人,就是爱乱传话,死的都传成活的了。”
赫连锤又间:“偷溜出来却是为啥?只是想玩玩而已?”
铁蛋面容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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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面容一变,晶亮大眼睛立刻暗将下去,等了半晌,方道:“出来找杀师父的仇人。”
说著说著,眼睛一红,竟似要掉下泪来。
赫连锤见状,心中不禁一动:“小秃驴恁地情深义重。我那老不死的老子若是被人杀了,可难保我会伤心。”
嘴里笑道:“和尚讲究四大皆空,我看你是一空也不空。”
铁蛋怒道:“先逮著那个家伙,再空也不迟!”
赫连锤连忙陪笑:“是极是极!”
两人且说且走,不多久来到一座早已破落的祠堂前。
铁蛋道:“客栈都不让我们睡,只好睡这里。”
赫连锤便又老气横秋起来:“下次可要记得带钱。”
铁蛋耸耸肩膀:“每日只见监寺师伯忙著点数‘功德箱’里的金银铜钱,却从不知有这许多用处。”
边说边推开木门进去。
赫连锤跟在后面,藉著月光,只见另外那六个小蜕姓七歪八斜的倒在地下睡。
铁蛋从怀里掏出那包糖炒栗子,喝道:“好吃的来啦!”
那六个闻得此言,纷纷从梦中醒转,挣起身子围过来,兀自揉著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