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英雄传

第十六回小小斗室纳九洲大大霸才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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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绕过木堆,只见地面竟裂开一个大口,一道石级直通底下,黑麻麻的正不知有多深。

桑半亩快步抢到最前头,晃亮火摺,拾级而下,余人也都鱼贯走入。

一股阴森气迎面扑来,赛胜幽禁了数百年的鬼手,毛里毛呼,直抠人心。

石级两旁的墙壁俱由尺许见方的大石砌成,凝重中透著诡秘肃杀之气“金龙堡”众悚然寒噤之余,忽地惊忖:“莫非这里竟是元代大都的地牢?”

阶梯漫漫,恍若直达地狱,好不容易下到底层,桑半亩兔走鹰纵,刹那间便将插在各处的火炬统统点燃,众人眼前立刻塞满了各种刑具,虽已腐锈不堪,仍然惨厉骇人。

“展翅龙”单飞只觉浑身僵硬,自度横竖是个死,当下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拔出兵刃,嘶吼道:“想要我束手待毙,可没这么容易!弟兄们,并肩子上!”

一个大旋身,猛扑殿后的马必施。

其余四将以及十几名“金龙”精锐也都豁将出去,齐朝姚广孝、桑半亩乱攻而上。

秦璜命悬敌手,生怕对方一怒之下,先把自己宰了,连忙厉声喝阻:“你们干什么?退开!”

此时却还有谁会听他的,只顾“匡匡啷啷”打得热闹。

秦璜号令不行,今生还是第一次,气得险些晕厥,叠声大呼:“好哇好哇!你们胆敢抗命,走着瞧!等老夫脱困,把你们一个个发配边疆!”

单飞狠狠呸一口。

“咱们当你的奴才已经当够了!我现在真有点不懂,为何当你这个草包的奴才,竟当了这么久!”

“金龙堡”余众也都颇有同感,一边唾骂秦璜,一边与敌人动手,不知怎地,居然个个奇招百出,较诸以往稍胜二流,一流不入的身手,强过几倍不止。

秦璜在旁不禁看呆了,怪忖:“这些家伙平庸无奇了十几年,今天怎地大放异彩?”

又自寻思:“是了!平常都是装的,可见他们早就胸藏异心,伺机造反,好险好险,幸亏今晚有此遭遇,否则还真著了他们的道儿!”

满怀怨愤的东思西想,只是永远也不明白,人一旦开了窍儿,有了自己的主张之后,会产生多么不可思议的力量。

桑半亩也大为惊讶,摇头唱道:“咱几个都落不得完全尸首”

浪潮涌五掌推出,掀翻了两名“金龙堡”徒,左掌半圈,将只剩一条手臂的“铁背龙”

杨潜带了个跟头,自己却也差点被“蹑云龙”韦腾刺中后心。

另一边,马必施独斗单飞、李跃二将,另加七、八名堡徒,同样甚惑吃力,飞镰弯刀在地室之中又挥洒不开,竟尔落得守多攻少。

但见姚广孝目中精芒闪动,一抖双手,撇下秦璜、建文,身形倏展,满室立起一阵怪风。

“小子们,都给我躺下!”

一字出口,对方阵中便躺下一人,一句话讲完“金龙堡”的精英已躺下了一半。

余人心胆俱裂,欲待夺门而逃,却遭桑半亩、马必施左右夹击而来,一眨眼间,尽数就擒。

忽闻左首角落一个声音笑道:“那里跑来这么多酒囊饭袋,笑死朕也,笑死朕!”

“金龙堡”众怒目望去,只见角落上摆著个十字形大木架,上面并排绑著一男一女,女的身长八尺,腰大十围,男的身长四尺,头大十围,身穿明黄布衣,颇有点不伦不类。

姚广孝笑道:“你俩倒可以交上一交,一个当皇,一个当帝,各有归宿。”

“千斤担”田九成却大摇其头。

“那家伙连国号都没有,岂可和我‘后明’相提并论?”

又涎脸笑道:“你倒够格和朕平分天下,姚少师,绑了朕这许久,可以放朕下来了吧?”

姚广孝一咧阔嘴。

“等你能够下来,再和我平分天下不迟。”

田九成眼瞟右首角落,鼻中哼哼如放串屁。

“这有何难?别以为”

身边“后明皇后”金大脚忙咳嗽连声,呸地一口浓痰吐到丈夫脸上,田九成这才不往下讲,却嘀咕起老婆来:“举止这么恶劣,小心朕把你打入冷官”

姚广孝不再理会他俩,一转身,不知从那儿拖出了把太师椅,高跷著脚坐了,迳向马必施、桑半亩一抬下巴。

“你们两个过来。”

马、桑二人竟如同两名乖乖领罚的小娃儿,垂头走到他跟前,只敢望着自己的脚尖。

姚广孝板起老虎脸,沈声道:“当初我是怎么嘱咐你们的?这些年来,你们到底是怎么干的?”

马、桑二人简直连呼吸都快要停止,额头汗出如浆。

秦璜忍不住大声道:“他们说你一直在暗中操纵本堡,老夫就看不出”

姚广孝悠然拦下话头:“‘魔佛’岳翎是个奇才,一手创建你们‘三堡’,立下旷古未见的典章体制,这一点,贫僧差他差得太远,可惜他却不会运用,到头来反被你们联手追杀。”

笑眯眯的瞅了瞅“金龙堡”众。

“其实你们这个堡,无论在岳翎的棋局之中,或在贫僧的棋局之中,都只是颗无关痛痒的棋子而已。”

面色一整,续道:“至于‘飞镰’、‘神鹰’二堡,可真是天才的杰作,令贫僧不得不五体投地。”

泰璜大感大受侮辱,抢道:“你别忘了,本堡主既为岳翎最后创建,自然最好”又觉这话实有佩服岳翎之意,赶紧住口不言。

姚广孝笑道:“当初岳翎因见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忍百姓受苦,首创‘飞镰’,标榜公正平等,但他似乎不久就发现,人间根本没有完全平等这回事,于是他再创‘神鹰’,标榜自由,结果仍然不能今他满意,等到最后创建‘金龙’之时,已然身心俱疲,不自觉的走到千百年来的老路上去,简直乏善可陈。”

“展翅龙”单飞又大声道:“不错!‘三堡’之中最老朽腐败的就是本堡,害得咱们当了十几年的行尸走肉!”

单飞平常最得秦璜信任,名列八将之首,不想今日却带头发难,屡次三番痛骂堡主,把个“独角金龙”气成了白痴,喃喃道:“老夫上承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商鞅韩非,一心以圣贤之道立堡率众,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姚广孝哈哈大笑。

“自古以来,大英雄大豪杰全都爱讲圣贤之道——在吃饱了饭没事干的时候——只没像你这种用法。”

目光往回马必施、桑半亩二人脸上,神色又凝肃起来。

“‘飞镰’、‘神鹰’虽为岳翎脑力极致之结晶,但他自己却始终未曾看出这两种体制所含有的强大而可怕的力量,以及这两者之间的微妙关系。这是他的遗憾,却是我的运气。”

姚广孝双眼之中彷佛伸出了两把刀,在众人脸上一刀一刀的劈过。

“没有人不爱自由,也没有人不爱平等,但这两者其实正是一柄利剪的双股,其中任何一股都足以导致任何一个民族于死地,两股合并,更加绝子绝孙。”

地室内一片死寂。

大多数人根本听不懂他在讲什么,然而猛袭上心头的恐怖之感却依旧森冷难当,隐隐觉得一种毁天灭地的阴谋,正在这地牢之中,这外貌诙谐平易的和尚身上,逐渐酝酿成形。

“一个人的自由,必建立在他人的不自由之上;一个种族的平等,必建立在大多数人的不平等之上。竞相夺取这两样东西,倾轧斗争势必旋踵而至,‘飞镰堡’的内讧便是活生生的例证。”

马必施思前想后,恍若被人用钳子在脑袋上夹了一下,半晌动弹不得。

姚广孝目光再次扫射马、桑二人,使他俩的魂魄都结成了坚冰。

“即使再聪明的人,也必在这两个毒饵之间游移摆荡,甚至想要一把全抓,下场可想而知。这就是我交付给你们两个的任务,‘飞镰’、‘神鹰’各执一端,而‘金龙堡’狂妄自大,蛮横霸道,不须我在幕后操纵,便自然扮演压逼其他弱小帮会的角色。等到所有帮会非得投靠‘飞镰’、‘神鹰’其中之一的时候,吾等再把它们各个击破,一举纳入掌握。”

阔嘴一咧,两颗大虎牙磷磷生辉。

“这套策略用在江湖道上行得通,用在天下各国之间也同样行得通。”

地室内人众乍听这番议论,只觉荒谬无比,然而细加深思,又觉得并非全无可能,其冠冕堂皇,不著痕迹之处,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结果你们却干了些什么?明争暗合、坐收渔利的指令,竟被你们改成了明争暗斗!难道你们仅只守住那块小小地盘就已心满意足?真是井底之蛙,全无气魄!”

桑半亩陪笑道:“姚少师,在下这些年来,深觉本堡体制举世无双,实在应该好好珍惜才是”

姚广孝面容沈冷,恍若四壁石块,彷佛还想继续往下讲,却忽朝入口处瞥了瞥,立闻一人朗声道:“姚少师宏论精辟,令在下好生折服!”

马必施面色霍然惨变,五官似乎都著起火来,只见“铁面无私”马功大步行入,并不朝余人多看一下,迳自走到姚广孝面前深深一揖。

“弟子马功,拜见姚少师。”

姚广孝却也不意外,点点头道:“你就是马必施的儿子?很好,很有枭雄之相,大概总比你老子强一点。”

马必施愤怒得浑身颤抖,咬牙道:“少师,让我毙了这个孽子”

举掌就要朝马功击去。

姚广孝嗔目喝道:“退开!”

马必施暴怒之下,仍然不敢不遵,悻悻垂下手臂。

马功神态从容依旧,朗朗道:“家父早不听少师指示,致有今日之败。在下愿终身记取教训,辅助少师完成霸业。”

姚广孝哈哈大笑。

“你老子分明是败在你手里,嘴上却说得这么漂亮。好小子?好人才!”

马功毫不脸红,一抱拳道:“少师过奖,不敢当。”

姚广孝扭头笑道:“小翠,你这个儿子可比风儿精明多了。”

室内人众听他如此叫唤,只当立刻就会出现一位绝世美女,不料石室右侧墙壁忽地现出一个门洞,从中走出一名头顶和姚广孝一样光秃的丑怪老太婆,和马氏父子三面相对,三张脸上顿时流闪过千万种表情,久久无法控制。

何翠首先镇静下来,嗓音有若拉锯:“还不快杀了他?否则你将来也会被他整得惨兮兮。”

姚广孝笑道:“这种人才放著不用,除非我姓姚的瞎了眼。”

马功当即回神,大步上前叩拜如仪,口称“师父”不绝。

何翠虽然气得半死,却也不敢有丝毫违逆,只得站在一旁吐口水。

却听门洞内又一个声音道:“爹,此人狼子野心,须留他不得。”

姚广孝唉道:“别这么小家子气,快来见见你同母异父的兄弟。”

马必施眼望何翠,面色不禁由红转绿,挤了半天方才挤出几个字:“原来你”何翠尖声道:“老杀才,你总算晓得了吧?姚少师只叫你拿‘公正平等’当幌子,不料你居然认真搅弄起来,老娘便也对男人‘公正平等’一番给你瞧瞧!”

门内那声音又道:“娘,别说了。”

随著语尾,走出“神鹰堡”新任堡主“梳翎鹰”柳翦风。

这回该桑半亩傻了眼儿,万般不解的喃喃自语:“难道他之被推为堡主,竟是事先安排好的?这怎么可能?每一个堡众不都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推举的吗?”

姚广孝哼哼笑道:“两个老的既然不听话,就换这两个小的干干,我姓姚的计画决无半途而废之理。”

柳翦风默然不语,站到何翠身边,一股怒气闷不住直从眼中射出,彷佛想把那个“兄弟”即时盯死一般。

马功却仍自在依旧,竟然改口连呼姚广孝“义父”又道:“义父这般策略,定能将天下人尽数装入囊中,所可虑者,唯独岳翎一人而已。但若传闻属实,义父已把岳翎‘第四个堡’的计画弄到了手里,则那厮也已形同废物”

姚广孝眼神稍一闪熠,悠悠笑道:“小子,想把‘第四个堡’骗去看看,是不是?别做梦了吧。”

马功永远镇定的脸上,也不由现出一丝尴尬,才想极口分辩,姚广孝却已接道:“因为这传闻根本是岳翎制造出来的,我手里根本没有这个东西,而且我还很怀疑,是否真有这什么‘第四堡’。”

笔意把话说得轻松,却反而显透出心中的忌惮之意。

但闻入口处一个奶娃娃也似的嗓门喝道:“‘第四个堡’不在你手里,本教的天书神剑总被你弄来了吧?”

紧接著,乱轰轰的走进一大堆人,有白莲教“北宗”的四大天王、“东宗”的韩不群师徒,最后则是银髯飘飘,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西宗”真空、无生二使者以及邓佩、吕孤帆等人。

姚广孝毫不动容,笑道:“你们都来了?很好。”

被绑在木架上的“千斤担”田九成自是喜出望外,眉眼齐飞,引吭高呼:“救驾!救驾!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救朕!”

“四大天王”却楞了老半天。

“你什么时候跑到北京来的?又怎地被人家抓了?”

田九成气道:“被人家抓了好久啦!刮驶刮剩朕都可要晏驾啦!”

“二天王”陈二舍忍不住骂道:“我看你还是趁早晏了算了,免得丢人现眼!”

“北宗”承袭彭和尚一手创出的体制,有“天王”、“地王”、“人王”之分,天王掌教,人王掌政,因此田九成虽是皇帝,有时却也得听“四大天王”的号令。

“三天王”仇占儿哼道:“笨死了!叫你老婆快生个太子,咱们也好把你换换。”

田九成吃一惊,赶紧陪笑。

“何必哩?刘邦当初也有萦阳之围,这种小场面算得了什么?”

“四天王”金刚奴心下暴躁,撒开象腿,只一步就已迈到木架前面,伸手向困绑“后明”帝后的绳索抓去。

马功喝道:“滚开!”

心知这金刚奴遍体刀枪不入,当即狸猫般一跃而起,指如利钩,迳取对方双目。

他一意要在姚广孝面前卖弄手段,振奋精神,将压箱底的本领都使了出来。

姚广孝点头道:“嗯,底子还不错。”

转向马必施笑道:“日后的成就决不逊于你。”

马必施、何翠两人这会儿却似有点夫妻连心,面皮一齐透出暗灰之色。

“大天王”何妙顺冷笑道:“些般末技,也好如此夸大?你这秃驴说话却像放屁。”

柳翦风正苦无机会一显身手,忙不迭纵身而出,左拳右掌,上下并击何妙顺,恰如丛花齐放,煞是好看。

何妙顺鼻管里“嗤”了一响,手臂倏伸,早将对方拳脚抖出的团团花球揉得粉碎,若非“神鹰堡”徒个个练有一身绝佳轻功,恐怕连命都没了。

“东宗”韩不群不耐尖喝:“莫瞎夹缠,先办正事要紧!”

姚广孝忍不住笑道:“什么正事?你们没头没脑的跑来这里胡搞一通,究竟是为了什么?”

仇占儿原本已够尖嫩的童音,几乎都快变作娃儿讨奶吃时的哭声。

“你老实说一句,天书神剑到底在不在你手上?”

姚广孝无奈摇头。

“你们未免太好骗了吧?岳翎的东西怎会在我手里?用屁股想也应该想得出来。”

转又笑道:“不过我今天实在很欢迎各位,平常请都请不到呢。”

忽朝“白莲”诸人的缝隙之间作了一揖。

“多谢两位小师父替老袖带路。”

一直躲在大伙儿背后的“好哭鬼”无哀、“厌物”无恶不禁唬了一大跳。

原来他俩自到“庆寿寺”后,愈想愈觉得姚广孝蹊跷,就在暗中紧盯不放,刚才眼见他进入地牢,便忙把“三宗”人马全都引来此地。

姚广孝又笑道:“你们师父大概也快来了吧?‘魔佛’岳翎什么都强,就是有点鬼鬼祟祟的,不讨人喜欢。”

无哀、无恶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又听“千面罗利”何翠尖笑道:“你们这三个小秃驴,作张作致,以为瞒得过老娘?如果不是看在你们确实救过我一命的分上,早把你们给剁了!那个‘铁蛋’无欲呢?又去找小娘儿们撒野啦?”

两个小家伙不由骨髓结冰,无恶更连打哆嗦,暗忖:“幸好她还不知我假扮过她,杏则可真要涅盘大吉了。”

韩不群忽然阴恻恻的道:“你老兄贵为太子少师,本教的天书神剑自不在你眼里,但咱们今天既然来了,何不索性慷慨些,把少林七十二项绝技之首的‘如来神功’秘笈,借给咱们瞧瞧?”

姚广孝永不吃惊的面容,也止不住微微一震。

“你说什么?”

陈二舍咯咯笑道:“空法大师,该光棍的时候就别拖泥带水。当年你盗走秘笈,又杀光了出寺捉拿你的‘空’字辈师兄弟,如今你这一身绝顶本领,不都是这样来的吗?”

姚广孝细眯著眼,瞅了对方好一会儿,最后落定在西宗“真空”、“无生”二使者身上。

“怎么,还不讲话?”

二老微微一笑,依旧紧闭嘴巴,一副只是前来看热闹的模样。

姚广孝的虎牙又露出来了,突然伸脚在一副已快腐烂的夹棍上踢了一下,身后墙壁便又现出一个大洞,正中木架上绑著一名鹰眉蓝眼的老和尚,竟是少林寺住持“空观”大师。

地室内所有人众顿时哗然不已。

姚广孝悠悠笑道:“空观师兄,‘空’字辈的老不死只剩下了咱们三个,这世上能认出咱们谁是谁的,恐怕也不多了。你倒是说句公平话儿,偷盗经书、杀害同门的‘空法’可是我?”

空观长老紧咬牙关,蓝眼暴突,极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受此羞辱,拚命运气挣扎。

姚广孝唉道:“你说实话,我就放你下来”

右首角落猝发一声如雷断喝:“狂徒无礼!”

大伙儿立觉两股杀气冰彻肺腑,满室火炬“滋”地一下,全部变成了豌豆大的火苗,就在即将沉入全然黑暗的瞬间,一刀一剑两柄利刃却似把日月引进了屋内,滚滚烧向姚广孝头颅。

老虎和尚哈哈大笑。

“‘南剑北刀,并世双雄’,果然有两把刷子!”

一语未毕,座下大师椅早化作无数碎块,姚广孝却像平空消失了一般,连根汗毛都没留下。

方戒、关晓月毫不停滞,钢刀练卷,砍倒了洞中木架,长剑千划万挑,已将困缚空观的绳索寸寸割断。

室内火炬复又熊熊燃亮,众人在惊悸之中,居然看见姚广孝依旧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彷佛刚才根本不曾移动过半分。

“铁面无私”马功、“梳翎鹰”柳翦风那肯放掉这个建功的机会,虽然明知自己决非双雄之敌,却又料定危急之时,姚广孝必会出手相助,便像吃了秤铊硬了心,撇下原来的对手金刚奴、何妙顺,彷佛勇猛的抢扑上前。

却见右首角落里又蹦出一条球形人影,恍若一颗圆星划空而过,紧接著“劈啪”两响,马功、柳翦风立刻如同两片鞭炮屑似的往旁飞散开去。

“千斤担”田九成乐得直打喷嚏。

“我不早说了吗?我要下来还不容易?”

当真把腰一拱,绳索、木架也发出快乐的声音,朝四下乱奔,一双“后明”帝后施施然走下地来,大模大样的向双雄以及铁蛋举了举手。

“孤家在此谢过。卿等今日救驾之功,虽还未到列土封疆、升王晋侯的地步,但‘免死铁券’决计少不了,卿等宽心。”

角落中又发出一串杂七杂八的笑声:“这家伙派头可大呢,救了他一命,他还要人五人六的,真个比老六还讨厌!”

随著话声,走出四个鼻青眼肿的小蜕校押阵的却是一名艳光四射的白衣姑娘。

原来,刚才铁蛋等人藏身之处,正在地牢入口上方,好死不死“万事通”丁昭宁误触机关,使得一行人马全做了下锅汤圆,滚滚仆仆,撞得一头大,然而此刻却也使得料事如神的姚广孝措手不及,大感意外。

无哀、无恶乍见师兄弟全部到斋,不由欢呼一声,颠著屁股飞赶过来,打骂成一堆。

少林长老“空观”大师虽在众人面前丢了个大脸,但他终不愧为一代高僧,即刻便恢复了镇定,缓步走到建文太子面前,伸手搀起,口道:“敝寺保护未周,致使陛下受惊,老袖罪该万死。”

建文太子忙道:“长老言重了,弟子担当不起。”

空观又眼望躺在地下的“独角金龙”秦璜,彷佛想把“金龙堡”劫持太子,杀死方定、方慧两位门人,又嫁祸给“飞镰堡”的旧帐算一算,姚广孝却已先哼笑道:“空观师兄,方外之人怎也露出一副狗爪奴才相!”

铁蛋等七个小蜕辛⒖陶相咋唬起来:“你才是猪脚!你是朱棣那混蛋的臭脚!”

姚广孝喉管里咕噜了几响,终于忍不住纵声大笑。

“你们真把我姚某人看扁了!你们还以为我在替朱棣策画统一天下的霸业?老实告诉你们,在我眼中,朱棣也跟你们差不多,只是我手里的一颗棋子而已,至于‘靖难’这一步,只不过是‘卒三进一’或‘炮二平五’——棋局才刚开始。今日我当他的狗头军师,明日他连我的头上大都不如!”

蓦然转身,探手在背后墙上一按,立刻“刷”地垂下一大张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的绘著一大堆线条圆圈,竟彷佛是些山川、河流、陆地、海洋。

姚广孝收起一惯嘻皮笑脸的神情,面容一片沉肃,眼中透出星芒般灿烂的光彩,将满室火炬全部压了下去。

“你们可知道天下有多大?你们晓不晓得所谓的‘中土’,只是一块猫不拉屎、狗不撒尿,比个巴掌大不了几分的不毛之地?”

室内人众俱被他那超凡气魄震慑得耳朵贴到脑后,久久不敢吐出半口呼吸。

姚广孝话说得愈轻,每一个字儿却愈像一根根的钉子:“这里才是我的战场,才是值得我毕生用力的地方!什么大明皇帝,什么九州中原,根本只是小⒆拥陌严罚

眼望马必施,手朝地图最上面一指。

“这一大片土地,本是我分配给‘飞镰堡’的地盘,但现在你已无福消受了。”

马必施面现懊悔神情,心底却直感庆幸。

“原来他竟想把我流放塞外!我姓马的一腔热血,可不想去当雪人。”

马功脸上也透出一抹冰冻之色,万万想不到自己巴结谄媚,竟换得那么一块穷乡僻壤。

姚广孝又向西一指,却指在一块孤悬海外的大片陆地上。

“这里全都是‘神鹰堡’的地盘,据我所知,现在只有少数红皮肤的野人散居其间,鹰子鹰孙该当竭力垦殖,有朝一日独霸天下也未可知。”

“美髯公”桑半亩暗叫一声:“好险!想派我去陪野人打猎哩!”

口中干笑道:“这般大片处女之地,实非我能力可及,幸好柳世兄接任本堡堡主,磐磐大才,洋洋钜德,必能将此地发扬光大”

姚广孝看了他一眼,摇头笑道:“老桑,其实你还满是个人才,因为你实在很会演戏。

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那套统治之术?”

桑半亩忙道:“当然记得。尽量给老百姓看、给老百姓听,就是别让他们用脑筋去想--所以我这几年,勤练唱戏,一心想把这套‘眼耳愚民’之术发挥到极致”

姚广孝一拍前额,大叫:“我的娘!我是叫你让老百姓去迷演戏的,可没叫你自己迷上演戏,你这个笨蛋!”

桑半亩兀自不服。

“老百姓既然都迷上了演戏的,自然只有会演戏的才能出头”

姚广孝气得个半死,抓耳挠腮没个是处“千斤担”田九成却在一旁搭讪道:“姚少师,如果我也是你的属下,你要把我派到那里?”

姚广孝心火正大,眯著眼睛在地图上找了半天,终于一指福建布政使司外海一座形若番薯的蕞小岛。

“你只配来这里。”

田九成笑道:“人总有偏心的时候,但你这样处置,未免偏心得大狠了一点。”

却闻一直不曾开口的“无生”使者悠悠道:“姚少师,恕我泼你一盆冷水,你这套策略听起来好像满不错,但依我看,恐怕很难行得通。你老兄虽然武功盖世,顶多也不过十人敌、百人敌。若想称雄天下,武术可说全无用处,总须有其他助力方能成事。”

姚广孝笑道:“‘西宗’二老果然有见识得多。今日贫僧之所以请各位来到此地,便是希望大家同心协力,开创新局。”

大伙儿不由相互瞅探,彷佛都有些怦然心动,却终究信不过这个莫测高深的老虎和尚,平日又都独占一方惯了,全无与他人合作的念头,均在心中暗忖:“雄视五洲、傲踞七海的想法固然不赖,但其他那些家伙都是鬼头鬼脑的混蛋,到时候不被他们抽后腿、射冷箭才怪!”

便都把心肠冷却下来,挂上硬梆梆的神情。

“真空”使者冷如钻石的眼中隐隐透出一丝讥诮之意。

“有几分筹码,说几分话。你除掉从岳翎手中捡来了‘飞镰’、‘神鹰’二堡之外,还能握有多少甲士?”

姚广孝打从鼻内“嗤”地一声轻笑。

“只有脑筋不太清楚的人,才会以为争胜的关键在于兵甲将士。有钱就有兵,当初朱元璋若无刘伯温、宋濂、叶琛、章溢等浙东富绅巨室的支持,根本连军饷都发不出来,最后非得走上流寇土匪野人的路子,以烧杀掳掠维生,那还至于有今日俨然以正统自居的稳固帝业?”

顿了顿,又道:“其实历代帝王都深知商贾的可怕,所以一向故意贬抑他们的地位,把他们列作‘四民’之末,彷佛只比乞丐、妓女高出一点。但不管这些皇帝怎么弄,商人依旧有形无形、有意无意的操纵著大半个人间。能够成就大事业的英雄豪杰,都有一个共通之处,即是懂得善加运用商人的力量,推而广之,兼并他国根本毋须夺取领土、统治人民,只要抓住他们的荷包就够了。”

在场诸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们俱是统率一方的江湖大豪,总觉得用这种方法未免龌龊,便都干脆露出不屑之色。

“无生”使者笑道:“原来姚少师的‘铁算盘神功’也是极精的,失敬失敬!”

“四大天王”更争相笑骂:“还以为你有多大出息,不过只想当个市侩头头!”

姚广孝毫不理会众人的冷嘲热讽,续道:“不瞒各位,‘王蔡吴洪’四大家族早已在我掌握之中,只要我一声令下,以钱滚钱,半年之内便可将南七北六的金银财富席卷一空。”

大伙儿不由听得一楞。

“钱多多,钱花花,王蔡吴洪手里抓,一半留给帝王家”从这首流行当时的歌谣之中,便可约略窥知这四大家族的惊人财富,不想居然也已被姚广孝掐住了脖子。

“独角金龙”秦璜不住点头冷笑。

“原来‘神鹰堡’能够如此阔气,竟是靠些市侩撑腰,难怪我一直觉得‘神鹰堡’上上下下都有铜臭气。”

“美髯公”桑半亩依旧嘻皮笑脸。

“秦堡主,你这话可大错特错了,须知你我混迹江湖,争胜武林,即使打遍天下无敌手,也只不过是世问的三流人才而已,怎敢劳动‘王蔡吴洪’四大家族的衮衮诸公、一流人才替咱们撑腰?只能算是他们施舍‘神鹰堡’罢了。”

白莲教诸人不禁大呼“无耻”“万朵莲花”韩不群却一转眼珠,森森道:“姚少师,你这样安排未免厚此薄彼;‘神鹰堡’徒个个锦衣美食,‘飞镰堡’徒却个个都像叫化子。”

姚广孝笑道:“岳翎当初创建‘飞镰’,本意就是要把商贾从人类之中完全剔除,这念头其实妙绝,贫僧才薄器浅,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只得一仍其旧。”

自顾自的大咧了半晌阔嘴,又道:“在岳翎自己看来,‘飞镰’、‘神鹰’正好相反,但到了贫僧眼中,这两者却正好相合——有钱的上‘神鹰’,没钱的来‘飞镰’,管教天下人一个都跑不掉。”

一席议论说得口沫乱喷,却没注意一旁的“铁面无私”马功眼神闪烁,显有不平之意“梳翎鹰”柳翦风则眉飞色舞,极为满意父亲的分配安排。

铁蛋把这一切全看在眼底,胸中再次泛起迷惘:“好像不管什么东西,都能引发这些人的争斗。金钱、权力、秘笈宝典、自由平等到底有那一样是少不了的呢?”

回眼只见六个师兄全都在打呵欠,不耐的发出火鸡也似的闷哼。

铁蛋低问:“你们听得懂么?”

无喜笑道:“那会听不懂?不过,只比长老讲经好听一点点,再多听两卷,可就要睡著啦。”

铁蛋唉道:“我是说,你懂不懂他们在争些什么?”

无怒冷冷道:“他们当然要争,否则活著干啥?其实我最不懂的人就是你,人家最起码还争个什么东西,你一天到晚找人打架,却不知争些什么劲儿,简直无理可讲。”

铁蛋想想也对,笑道:“原来全都是为了高兴。下次长老再说‘苦海无边’,老大耳刮子刷他。”

只闻姚广孝仍在那儿放言高论,鼓吹大家同心戮力,一统天下,却忽听一人在入口处岔道:“姚少师,你的策略确实不错,但选用人才显然大有问题。这些家伙各搞各的,小鼻子小眼睛,怎能承担如此钜大的责任?再说,商贾可用而不可信,‘王蔡吴洪’各有恶癖,少师应该早已知晓,却仍旧放心让他们瞎搅,有朝一日败在他们手里,倒也理所必然。”

铁蛋听这话声竟乃“嫉恶如仇”石擒峰所发,不禁楞了一楞。

只见四名神色萎靡的老头儿,一串咸鱼干也似蹭将入来,头不敢抬,眼不敢瞟,面皮晦暗得好像阴沟里的老鼠,与身上绚丽光鲜的衣著两相衬托,显得煞是古怪。

姚广孝胸口彷佛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一时之间竟无法开腔。

“神鹰堡”新旧二任堡主桑半亩、柳翦风两个却急急趋前,打躬作揖,颇为恭谨。

众人均忖:“‘神鹰堡’向被‘王蔡吴洪’四大家族控制,不多拍马屁,想必坐不稳堡主之位,由此看来,这四个老头儿当是四大家族的家长无疑。”

姚广孝冷冷扫射四人一眼,转面朝向地牢入口。

“石统领,你闲事愈管愈多了。”

石擒峰随著这句话慢步走入,一张鬼脸不住抽搐牵扯,迳自作著人间最可怕的笑容。

“人虽易位,法理不变,在下这辈子只知道这一件事情而已,不比少师胸罗万象。”

东、西、北三宗人马顿时喧噪开来。

石擒峰二十多年来一直和“白莲教”作对,捕杀了不少教徒,今日狭路相逢,分外眼红“四大天王”、田九成、金大脚和韩不群、简金章等人当下不约而同,团团把他围住,西宗二老却仍按兵不动,静作壁上观。

姚广孝一咂嘴唇,笑道:“却不知当今之世,乃是法随人转。”

又微微一哂,摇了摇头。

“真够笨,这下子岂不自投罗网?”

石擒峰桀桀出声,直若枭啼。

“一个人,一条命,没什么大不了。”

一指满室人众。

“天下所有的乱臣反徒尽聚于此,我姓石的今天拚掉一个算一个!”

不等他说完,七、八双手臂如蛇、如电、如巨石、如暴雨,已由四面八方猛袭而来。

这些人俱属当世一流高手,其中任何一个都与石擒峰在伯仲之间,眼看不出三招就非把“嫉恶如仇”碾成肉泥不可。

铁蛋因他有救命之恩,刚才在周氏昆仲的面店里又糊里糊涂的摔了他一家伙,心中直感歉疚,此刻岂有坐视之理,身形一蹦,竟朝人圈中央落下,左掌一记“大力金刚手”把仇占儿震退两步,右手“伏虎罗汉”飘风腾滚,逼得韩不群拿桩不住,柳条儿般胡摆乱晃。

田九成也被风尾扫了个踉跄,气极大叫:“你这小蜕泻貌幌事,怎地帮这狗爪和咱们作对?”

铁蛋笑道:“你刚才不是说要给我什么‘免死铁券’?我用不著,让给他总可以吧?”

田九成不禁一楞,喃喃道:“铁券也能让来让去?没听说那个皇帝这么干过”

北宗陈二舍、金刚奴、仇占儿三人则惊骇万分,他们半年多前才与铁蛋在汝州客栈交过手,那时尚把铁蛋当作龟儿子一样的乱打,不料如今强弱之势却完全反转,直令他们忘了自己姓啥名谁。

姚广孝可在一旁抚掌大乐。

“这个小秃子不错!要得!要得!”

铁蛋不由醺醺洋洋,恍若乘船游海、却见石擒峰翻腕掣出三尖两刃刀,呼地一下朝自己头顶劈落,口里骂道:“谁要你来假惺惺?你这个小反贼!”

铁蛋仓卒之下,险险偏头避过,怒道:“怎地随便乱砍人家?”

唐赛儿咯咯笑道:“他以为你真是个蛋,大卤蛋。”

石擒峰抡刀如扇,只管乱劈,边自嚷嚷:“你祖父是个大反贼,你当然是个小反贼!那天我若知道你的身分,早把你大卸八块,头割下来当尿壶用!”

铁蛋从不知自己身世如何,一听此言,不由心头猛震,又差点被刀刃砍中,欲待开口询问,偏偏不晓得要怎样问起,眼见石擒峰一刀凶似一刀,只得节节后退。

石头无惧发抖道:“那位大叔恐怕弄错了吧?我们老七从小就在寺里,除了偶尔反反讲经长老之外,还没反过什么东西”

石擒峰连环七刀俱被铁蛋闪过,最后一刀“砰”地斫在石壁之上,火星四溅,转身指著少林寺诸人喝道:“出身少林的没一个好东西!我石某人二十多年来明查暗访,早就发觉天下反徒尽出于少林寺!”

目注姚广孝,厉声道:“道衍大师,我说的对吧?或者该称你为‘空性’大师?”

姚广孝不理他,却朝韩不群等人一努嘴唇。

“听听,人家有没有把我当成‘空法’?真是一群猪脑袋!”

东宗人马只有猛翻白眼的份儿,直在心中把那乱放风声的岳翎反覆诅咒了上千遍不止。

石擒峰又喝道:“方外之人理当断绝尘俗之念,一心修持善果,你们少林寺却接二连三的训练出一些大反徒,致使天下扰攘不已,佛门蒙羞”

姚广孝面色一整,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

“所谓‘方外’,乃不为教迹所拘之意,并非不涉世事,你口中的那种和尚,只是一些没勇气,没担当,躲进深山荒野混充高人的龟孙子罢了。咱佛家大乘一脉,一向讲究普渡众生,而且不仅只是把人渡往西天就够了,却是要在你我立足的混浊现世之中,创造出一片极乐净土。”

铁蛋等人当和尚当了十几年,可还没听过这种论调,不禁大眼瞪小眼,楞成了一堆雕像。

姚广孝阔嘴又咧,虎牙生光。

“当年皇觉寺不也造就出‘洪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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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爷’这个天字第一号大反徒?不但反蒙元,甚至把他的教主韩林儿也反到了河里去。老实说,这才是真正的佛门子弟,释迦之光。”

姚广孝声若洪钟,每一个字都在四壁石块之间回撞出无尽叠音:“法旨有虚有实,菩萨有真有假。退隐山林,不问世事之徒,虽具人形,实类木鱼;无畏无惧,不惊不怖,不厌生死苦,不欣涅盘乐,方是真菩萨”

铁蛋脑中锵然鸣响,再也无法听见下面的话。

“不厌生死苦,不欣涅盘乐”这与寺中长老的素常教诲正好背道而驰,但此刻在铁蛋心底掀起的浪涛,却将表面上那层勉强碾压,竭力维持了十九年的平静,拍击得粉碎。

“佛祖宣说‘一切皆空’,难道只是为了丢开自我的烦恼执著,寻求自我的解脱而已?

难道不是为了破除个人的生死惊怖,而替芸芸众生广求现世净土?”

一种彷佛崭新,又似乎是由自己心底扩散出来的强烈意念,把他紧紧卷里于其中,铁蛋一时间竟怔立当场,思潮如涌。

只听三宗人马齐声叫好,纷道:“姚少师,你讨厌归讨厌,却仍不愧吾辈中人。”

“白莲教”本属弥勒净土一支,特重现世改造,故而自晋代以降,屡次与当政者发生冲突,历代帝王只得大力提倡标榜自渡的阿弥陀净土,期将僧侣全数变作姚广孝所说的“木鱼之徒”但偏有不少人不上这个鬼当,竭力抗拒各种欺压哄骗,终于把积极度人,企求革新的弥勒思想传承至今。

石擒峰那曾听过这种谬论,不禁呆了呆。

空观大师急忙唱声“阿弥陀佛”开言道:“这位石施主,休因‘空性’曾在本寺挂单过几年,便将本寺上下一竿子打成反徒”

石擒峰“喳喳”恶笑不绝。

“你还要强辩!你还装好人?你和你们那个‘空法’搞些什么把戏,还怕我不晓得?

‘空法’当年根本没有”

一句话只讲了一半,就再也讲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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