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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莲”三宗诸人虽不会这种高明手段,却都是此道行家,齐声大叫:“只不过是障眼法嘛!”
“三天王”仇占儿反应最快,人又本就坐在桌子上,屁股一扭,虾米般弹起,照准半截葫芦扑下。
只闻地震也似“轰隆”巨响不绝,地牢入口已被一块不知从那里滚来的千斤大石紧紧堵死,再看石桌面上,仇占儿正坐在一大堆葫芦碎片当中,身上酒汁淋漓,香得醉人。
“西宗”二老跌足道:“还是著了那厮的道儿!”
双双跃至门边,运足真力,四掌合并,猛然推向大石,但听“崩”地一声闷响,二老同时震退两步,大石却只摇了两摇,仍旧稳霸霸的将门洞堵得虫蚁难入。
大夥儿不禁暗叫“糟糕”
“西宗”二老乃江湖上有数的几个拔尖高手,若连他俩都推不动巨石,其他人更不消说得。
一时之间,大家面面相觎,也没空再分谁是敌谁是友了。
田九成额冒冷汗,嚷嚷:“我就不相信这块蠢石头有多重,咱们几十个人一齐来推,好歹也能推出条缝儿”
陈二舍没好气的骂道:“门洞只有那么大,顶多只容得下两个人一齐出力,几十人又有什么屁用?”
“无生”使者刚才一掌震得双臂兀自发麻,心知当世除了姚广孝、岳翎等寥寥三、四个绝顶高手之外,任谁也休想独力挪动那块巨石;若集合众人的力量,本倒是轻而易举之事,偏偏门洞狭窄,完全没有可供数十只手掌同时出力的空间。
当下稍一沉吟,摇头道:“这个门是没指望了,看看还有别的出路没有?”
仇占儿一拍巴掌。
“怎么老是‘西宗’的人比较有见识?”
虎地跳上桌面,指著刚才放置大酒葫芦之处。
“葫芦当然不会变戏法,那么他们为何一进葫芦就不见了?可见这桌子上一定有道暗门”
陈二舍又骂:“为什么老是‘北宗’的人比较没见识?呆子都晓得这里有道暗门!问题是,总要找得出来,这道门才能算道门,找不出来算是什么门?”
“嫉恶如仇”石擒峰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哈哈笑道:“邪门。”
秦琬琬已趁乱救起父亲“独角金龙”秦璜身躯一直,嗓门可又大了,吼道:“你们这群混球!共豢彀咽桌掀开?”
仇占儿大“哟”一声,跳下桌面,弯腰做个手势。
“秦大堡主刚才躺久了,骨头大概有点发硬,且让您老人家舒活一下筋骨。”
你一言我一语,正自嘈乱不休,忽闻姚广孝的声音自头顶传下:“姓岳的,我一生只喜动脑,不喜动手,今天看在你的分上,勉强陪你走上几招,总要叫你输得心服口服,休说我仗著‘飞镰’、‘神鹰’二堡人马以多胜少。”
地室内人众不由心忖:“看来姓姚的已把人手调齐在外面,咱们即使冲得出去,也兔不了一场血战。”
可都有点暗暗后悔:“本来与姓姚的并无深仇大恨,刚才虚应他一下,也不致落得这般下场真没料到这家伙如此心肠歹毒,赶尽杀绝!”
又都怒气填膺,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把他碎尸万段。
但闻罡风呼呼,显是姚广孝已和岳翎交上了手。
仇占儿忽又一拍巴掌。
“外面的声音怎么传得到里面?可见这儿一定有通风口。”
陈二舍又骂:“当然有通风口,否则咱们早就闷死啦!”
仇占儿笑道:“‘北宗’的人果然没见识,声音进得来,人当然也出得去。”
不少人当即纷纷附和,争相抬头寻找发声之处。
帅芙蓉轻咳一声道:“三天王有所不知,通风口大抵窄细弯曲,偌大人体如何钻得进去?何况,唯有姚广孝这等功力深湛之人,话声才传得进来,显见通风管道极长极细,硬要钻爬,只有死路一条。”
众人倾耳细听,果然仅听得见姚、岳二人的呼叱,以及阵阵激烈的掌力撞击之声。
“飞镰”、“神鹰”偌多人马的声音,却连半丝也不得闻。
仇占儿唉道:“‘东宗’的人倒也不赖,可惜韩老儿竟不会用,糟糕之至!”
韩不群重重哼了哼,眼睛仍盯著铁蛋手中天书不放。
铁蛋心想:“老家伙死心眼,出都出不去了,还要这个东西干嘛!”
本欲把书掷还给他,可又寻思:“唐姑娘一直想看这本书,不如先给她瞧两眼。”
遂即走到唐赛儿身边,把书往她手里一塞,笑道:“喏,下午答应过你,快看吧。不过师父说,里头尽是邪幻之术,还是不看为妙,愈看愈邪门。”
唐赛儿刚才稍一举动,便被师父误会,差点送命,那还敢再碰这本书,赶紧连连摇头,然而铁蛋“邪门”二字入耳,心中又不禁一动:“天书为本教法术之大全,会不会载有姚广孝所施之遁术?果能寻得端倪,逃出地牢,岂非大功一件?”
毕竟小⒍心性,再也忍耐不住,急忙把书接过,才想翻阅,却见铁蛋兀自站在身边不走,心中又付:“师父若又误会我把天书翻给外人看,一定又要大发脾气了。”
立刻捧著书本,往旁走开。
铁蛋暗暗好笑。
“还以为我想偷看哩,到底是个小妖怪。”
耸耸肩膀,背过身来,反方向走了两步,蓦闻韩不群一声暴喝:“小贱婢!原来你也通敌?”
一道银电猝发突闪,直劈唐赛儿后背。
铁蛋暗喊不妙,待要出手阻截,却那还来得及?
脑中顿时掠过唐赛儿尸横当场的景象,双眼不由自主的闭了一下。
但觉火光晃动,疾风暴卷,一人斜剌里扑出,迎向韩不群脱手掷来的“白莲”神剑,正是随时都在暗中默默看顾小师妹的“病猫”林三,两只肉掌若螃蟹钳子一般,一前一后奋勇夹上,怎当神剑剑锋锐利无比,韩不群又是全力掷出,势道劲疾“噗哧”一声,直直贯穿林三双掌,刺入胸口之中。
刹那间,地室内乱成一团。
唐赛儿尖叫道:“三师哥!”
抢前扶住林三身子,轻轻放到地面,大颗眼泪滚滚落下,东宗弟子也忙赶过来探视师弟伤口。
西宗人众俱各摇头,北宗“四大天王”则怒目直视韩不群,喝道:“姓韩的,未免太不像个东西了吧?”
韩不群毗目大笑“没有人能够背叛我!从岳不党反出本教那天开始,我就发下重誓,再不容许任何人背叛我?我姓韩的这辈子吃小人的亏,吃得大多了”
铁蛋只觉一股无法遏抑的怒气,由胸腔直冲入脑袋,眼前顿时布满了狂乱的线条和光影,连自己喉管里发出的吼声都没听见,只隐约感到自己向前猛冲出去,两只拳头打在一团肉橐橐的东西上面。
待得逐渐冷静下来,才发现韩不群恼怒异常的站在三丈开外,一张脸已被自己打得臭肿,鼻血涔涔流下,顺著下巴滴到胸前,却突然混进了另一标鲜血之中。
只闻石擒峰的声音冷冷响起:“杀人者死!”
紧接著韩不群双眼一直,胸口中央“滋”地“响,平空多出了一截刀刃,他兀自搞不清楚,低头瞅了半日,方才露出怖惧之色,闷挣道:“这是什么玩意”
石擒峰回肘抽刀,顺势把韩不群一脚踢翻,凝望血刃,桀桀大笑。
他二十余年来一心追缉“白莲”教众,直到今天才杀了其中的一个大头,心情自是畅快无比。
铁蛋暗念声“阿弥陀佛”又觉此举无谓之至,一抠头皮,转身走到东宗诸人身旁,只见林三面色蜡黄,只剩下了一丝气儿,无神双眼犹然盯住唐赛儿不放,嘴角微微泛著笑意,彷佛十分满意自己终能躺在小师妹的怀抱之中。
唐赛儿心如刀割,只紧紧抱著这个永远都在默默照顾自己,最后还为自己送上性命的师哥,简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大师兄王弘道心知林三已撑不了多久,忙强忍悲痛问道:“老三,有没有什么事情放心不下,需要交代的?大伙儿都在这里”
林三费力的闭了一下眼睛,表示没有,却又张目在人群之中搜寻,终于瞅定师弟帅芙蓉,挤出几声不易辨认的字音:“好好照顾交给你了”
唐赛儿这才放声痛哭,尖叫道:“三师哥,不要”
林三双掌被神剑钉在胸前,只能用肘拐子微微去拱唐赛儿。
“好好的跟著你四师哥”
然而下一刻,双眼却突地暴睁开来,怨气沸滚,厉吼一声,双臂猛个朝外一崩“白莲”神剑离体飞出,带著一长串血珠,钉在四、五丈外的石壁上。
林三胸口鲜血激溅,伸开双臂,紧拥唐赛儿入怀,夜枭一般嘶叫道:“今生今世,永为我妻!”
手臂将铁箍一样缩紧,双脚蹬了两蹬。“跟我——”“走”字未能出口,已然气绝身亡。
死寂顿时如同一张大网罩落下来。
地牢内每一个人的心脏,都被林三临终前的那声凄厉喊叫挤压得几乎无法跳动。
地面上,岳翎和姚广孝的掌力碰撞之声,依旧若断若续的传下,除此之外,便只有唐赛儿的嘤嘤啜位,和梦呓也似的“今生今世,永为你妻”
四壁火炬渐渐微弱,暗影彷佛鬼爪,在充满戚恻的人脸上游移搔爬,空气中凝结著血液与松香的气味,一丝莫名的诡异,涟漪般扩散开来,石壁渗出水珠,此刻却似一滴滴沉积了数百万年的苦血。
铁蛋心惊半晌,忽然寻思:“如果换了我救了小豆豆一命,小豆豆不晓得会不会这样抱著我?”
竟无端有点羡慕起林三,转眼望向秦琬琬,只见她眼眶中满是泪珠,不住抽噎,益显凄艳动人。
铁蛋心想:“举凡妖怪临到这个当口,大约都是一样吧?”
既觉自己也可能有此福分,脑海里便立刻浮起秦琬琬抱著自己痛哭失声的情景,心中不禁大为酸楚,又彷佛见到自己浑身鲜血,咕咕咕哝哝的念著“今生今世,永为我妻”更加泫然欲涕,只觉这句话儿比佛经上的句子好听大多,转念却忖:“‘妻’?‘妻’是个什么东西?”
又觉意义复杂深邃,比佛祖他老人家还要难懂得多。
正自颠三倒四,泪流满面,忽听秦琬琬的声音在耳边道:“你哭什么?”
忙一偏头,正迎著那双欲哭还笑,欲语还休的秋水瞳翦,竟立刻感到其中正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柔体贴,恍若柳丝春意,直沁人心脾,不由呆了呆。
秦琬琬一低头,抹去泪痕,忽然大步走到兀自躺在地下的“金龙堡”徒群中,一一解开他们被封住的穴道。
秦璜立刻皱眉喝阻:“琬琬,你干什么?”
秦琬琬叹息一声。
“爹,算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事到如今,难道还断不掉唯我独尊的妄念?”
秦璜彷佛就要大怒,但毕竟令晚吃了大亏,不再敢乱发脾气,拚命克制下心头暴火,沉声道:“你们那几个狗奴才给我听清楚了,刚才你们因为受到岳翎的煽惑,情尚可原,老夫今日破例网开一面,饶你们不死,下次再犯,决不宽贷!”
“蹑云龙”韦腾、“掉尾龙”李跃、“铁背龙”杨潜、“赤须龙”石隐和一干“金龙堡”精锐却个个鼻喷冷气,不发一言,站起身来之后,只朝秦琬琬深行一礼,便掉头走到一边,连看都不看秦璜一眼。
“独角金龙”不禁气得手脚冰冷,只觉天地茫茫,竟无半个人可以信任,转念想起今晚未能来到此处的三名部属“醉花娘子”苏王琪和薛耸、狄升,心上方才稍微有点宽慰:“只有这三人始终对我忠心不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必得大大犒赏他们一番!”
但闻仇占儿重重咳嗽一声,道:“各位兄弟姐妹,乡亲父老,还有什么纠纷,且等大家同心协力,脱出这鬼地方以后再说。现在自相残杀,死一个少一分力量,恐怕到头来没人能活得了。”
大夥儿为了扫除地牢中的阴郁悲苦之气,当即哄然叫好,分头忙乱起来。
东宗诸人也暂且撇下抱著林三尸身痛哭不止的唐赛儿,四下搜寻暗门通道。
陈二舍却走至一直呆在一旁的马必施、桑半亩面前,哼笑道:“怎么著,你们两个人不想出去是不是?”
马、桑二人搓手尴尬笑道:“当然只怕不见容于各位”
金刚奴大声道:“你们虽然曾为那贼子的手下,但现在同样也被他害了,没有人会再算这笔旧帐。”
马、桑两个面容顿展,正要加入众人行列“大天王”何妙顺突然喝道:“噤声!怎么会跑来了一头狮子?”
大家齐地一楞,竖耳听去,果然听见一阵低沉雄浑的啸吼,由远而近,虽是发于地面之上,传入地底众人耳中,却仍丰沛充足,震得耳膜隐隐发麻。
“真空”、“无生”二使者喜动颜色,叫道:“教主来了!”
大夥儿不禁哗然,有的忧,有的喜,有的暗自嘀咕,心头发毛,其中却数铁蛋最为激动,心想:“好多人以为我跟这个‘彭和尚’有关系,等下如能脱出地牢,倒要当面间他一问。”
但闻狮啸刹那间来到头顶,戛然而止,紧接著“劈啪”一声大震,呼呼风响兀自久久不绝。
又听姚广孝哈哈大笑。
“空法师兄,愈老愈健了嘛,可喜可贺!”
地底众人又不由一阵骚动,万没想到名震天下的“白莲”西宗教主,竟就是当年干出无数恶事,令人发指的“空法”大师。
大夥儿纷纷望向西宗二老,只见他俩面露微笑,再看少林住持“空观”却是一脸阴寒之色,显见此言不虚。
石擒峰忽地冷笑一声。
“我早说过,少林寺专门造就反徒,这彭和尚难道不是当今天字第一号大反徒?”
众人均忖:“果然会反,连他的老巢‘少林寺’都被他反得胡说八道。”
铁蛋心上又是一凛:“我若真和这个大恶人牵扯上什么关系,可不惨了?”
一股强烈的恐惧之感顿时涨满胸臆,竟有点希望自己的身世永远都跟现在一样不明不白。
只闻一个音量宏大,彷佛由几百只唢呐合成的大嗓门,撼天裂地也似的道:“你就是岳翎?好条汉子!替我掠阵,让我斗斗这个如今大富大贵的小老弟!”
话还未说完,狂飙怒涛般的声响己先灌满于天地之间。
众人又不由心忖:“这个老家伙性子如此暴烈急躁,倒不像奸狡阴毒之人。”
但闻岳翎朗笑道:“彭大教主之命,不敢不遵!”
这两大奇人今天也是首次碰面,短短几句话中却都包含了既深且浓的惺惺相惜之意。
姚广孝的语声已不若先前那般轻松,厉吼道:“‘飞镰’、‘神鹰’二堡听令:即刻擒杀岳栩,不得有误!”
其实他此举的用意并非真个要取岳翎的性命,而是生怕他缓下手脚,乘机弄开堵住地牢入口的大石,放出众人,一场煺奖惚夭豢擅狻
地底人众但只听得一片模模糊糊的喊杀冲锋之声,混夹在另一股飓风声中,显然二堡人马已将岳翎重重包里起来。
铁蛋等七人不禁发急。
“师父武功虽高,但被这许多人围杀,恐怕还是凶多吉少。”
愈是忙著找寻暗门出口,却愈是摸不到半点头绪,反而互相轧挤成一团,险些大打出手。
忽又听地面上另一个苍劲浑厚的声音笑道:“唉呀呀,怎么这么多人在这儿打架?真是破坏风水,将来往在官殿里头的人,还会得安宁吗?”
叹口气又道:“这块地本可保住四百年以上的王气,被你们如此一揽,可只剩得两百多年了。”
言毕欷不已,却是一代奇侠张三丰的口音。
彭莹玉呵呵大笑,直有狮王慑服万兽之威。
“邋遢老儿,你跑来干什么?”
众人都不由骇异。
“这彭和尚一面和姚广孝动手,一面尚有余力这样说话,内功之深,简直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只听张三丰咦了一声。
“你这和尚好生眼熟,倒像在那里看见过”
彭莹玉怒道:“王八老坏货!连我也不认识了?你的尿布还晾在我山洞外没收哩!”
张三丰笑道:“哦哦哦,对对对,提起尿布就想到你,你是那个彭什么东西的”
姚广孝突然岔道:“你们两个少攀关系!邋遢老儿!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想干什么?”
居然也声不顿气不喘,只是音量不比彭和尚来得宏大震人。
张三丰嗫嚅道:“姚老弟,这么凶干嘛咧?我在找我的徒弟”
大伙儿当下大喜过望。
“张三丰一动手,还有什么石头推不开?”
纷纷带笑望向“快剑”关晓月,恭贺他有这么个好师父。
又闻岳翎笑道:“你的宝贝徒弟就在你所站之处的地皮下面,只怕要你老人家费点力气才救得出来。”
张三丰哼道:“你又是谁?什么‘问天下英雄,面子几何?塑古令豪杰,一文一个’,诗不像诗,面子也做得狗屁至极!”
铁蛋想起那日师父在“飞镰堡”外假扮张三丰,卖人皮面具给自己,不觉喷笑出声。
“这老儿成天装糊涂,其实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眼睛。”
仇占儿忍耐不住,奶娃娃般尖叫道:“张大侠,快来推石头,尽唠叨个什么劲儿?”
他的功力本不够将话声传上地面,但姚、彭、岳、张四人俱乃当世绝顶高手,耳目何等聪敏,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张三丰原已寻著石级,碰碰蹭蹭的来至地牢门外,一听这话,吓了一跳,袋鼠般蹦跳回地面,嚷嚷:“这个地洞有鬼!我的徒弟竟变成三岁娃儿了,我的妈喔!老汉老得愉快,只等著当神仙,一点也不想返老还童,你们莫害我!”
仇占儿气道:“我不是你徒弟,我也不是三岁娃儿,你再不来搬石头,你的宝贝徒弟就真要成仙了!”
张三丰犹豫道:“我只想救我徒弟,又不想救你咱们打个商量,我如果把石头搬开,请你不要出来,只让我徒弟出来,可不可以?”
众人都不禁暗骂:“这个老混蛋,分明是在找麻烦!”
却听姚广孝笑道:“那洞里的人可多著咧,到时候你不想让他们出来都不行。邋遢老儿,‘白莲’三宗的人,你救不救?”
张三丰立道:“没交情,不救。”
姚广孝又道:“马必施、桑半亩、秦璜,你救不救?”
张三丰道:“近十几年来太跋扈了,不救。”
姚广孝再道:“少林长老,你救不救?”
张三丰道:“佛道本一家——”顿了顿,呸道:“不救。”
姚广孝笑道:“近来赫赫有名的‘铁蛋’恶僧,你救不救?”
张三丰哼道:“这家伙杀了我的师侄‘摩云剑客’徐苍岩,帐还没跟他算,救他个屁!”
姚广孝笑道:“那你就一旁坐著吧,别忙了。”
张三丰唔唔道:“我那徒弟素有仙骨,七日不饮不食,也不至于死。我就等其他人都死光了,再救他出来。”
说完再无声响,彷佛真的坐到一边去了。
大伙儿又是气恼又是失望,想求关晓月开口向张三丰求情,又都扯不下这个脸,急得众人抠脖子、咳浓痰,只没计较。
但闻岳翎笑道:“邋遢老儿,你拿什么?别以为没人弄得动那块石头。”
张三丰悠悠道:“我刚才看过了,那大石少说也有五千多斤重,当今之世,只有四个人能弄得动它,可惜一个不肯,三个正忙”
岳翎哈哈大笑。
“你真当天下没有第五个人能及得上咱们这些老不死?蔑视后生,顶顶要不得,没想到你也会犯这种毛病。”
张三丰笑道:“非我蔑视后生,而是如今后生太不长进。看看那个什么马功、柳翦风,竟被人目为年轻一代中的翘楚,简直跟块臭豆皮差不多,再瞧瞧那个桑大少爷,两三下就被人家摆平了,叫我老汉如何看得起?”
“美髯公”桑半亩闻言不禁大为徨急。
想是桑梦资因见父亲被坑,乃出手抗拒姚广孝等人,结果反被对方制服。
又听岳翎笑道:“这些小泼皮何足道哉?老实告诉你,当今第五人正在地牢之中,他不出来便罢,一出来管教天下人尽皆吓杀!”地底人众不由大皱其眉,相互瞪眼,想不出这间石室内有谁会是“天下第五人”
只见“怏剑”关晓月微微一笑,朝“杀生和尚”方戒努了努嘴巴。
“道兄,咱俩至今还未分出高低,与其硬拚,不如换种法子。”
方戒怔道:“换什么法子?”
必晓月身形猝闪,竟欺至铁蛋面前,起手一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他胸口上。
铁蛋丝毫未加防范“哇”地惨叫一声,仰面跌到方戒脚边。
“杀生和尚”顷时露出三十年也未必见得著一次的生硬笑容。
“好,咱们比比看,看谁打得凶!”
探手提起铁蛋,狠命一掌打得倒飞出去。
余人错愕未已“四天王”金刚奴却猛地一拍巴掌,叫道:“对了!‘贱骨头神功’!”
刹那间,大伙儿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听说这小子愈揍愈厉害,大家如果同心协力,把他好好的揍上一顿,脱出地牢就有望了!”
当下摩拳擦掌,不分恩怨敌我,争相围拢。
铁蛋暗暗叫苦,抱著脑袋嚷嚷:“我不是贱骨头!莫来莫来!”
“小谛堋焙樟锤笑道:“师父,晚啦,忍著点,一下子就过去了嘛。”
帅芙蓉摇头晃脑的道:“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者,其谓师父也欤?”
铁蛋嚷道:“身都被杀了,还成个屁的人?”
怎奈众意已决,一个挨一个,围成一个大圆,将铁蛋圈在中央,齐声喝道:“别赖!痹乖站起来挨打?”
秦琬琬见这许多平日独霸一方的江湖大豪,今日竟捐弃前嫌,联手造就铁蛋,心中固然欣喜,却又怕铁蛋承受不住,做不成“当世第五人”反做了“地狱第一鬼”不由急声道:“各位大叔大伯,下手时先放轻一点,万一”
金刚奴大笑道:“秦姑娘放心,这小子是个打不破的蛋。”
仇占儿眯眯眼睛,接道:“到时候,包准还你一个”他本想说“完完整整的大卵蛋”转念可觉这话当着大姑娘家未免不雅,赶紧改口道:“完完整整的好女婿。”
秦琬琬立刻王脸通红,下面的话再也不好意思出口。
“独角金龙”秦璜十余年来苦心培养女儿,只希望日后能替她找个有权有势的婆家,不料到头来她竟爱上了一个比只馊水桶强不了多少的癞头小蜕校心中之气苦,可想而知,现在却好有这么个机会,可以名正言顺的痛打铁蛋,况且他本不信什么“贱骨头神功”暗自忖道:“两下子打死这秃驴,别人也没得话说,又可断掉琬儿的痴念,乖乖嫁给建文太子,真是一举两得。”
当即率先走到圈中,飞起一脚,把铁蛋踢了个跟头。
陈二舍笑道:“哟!老丈人打女婿,愈打愈开心。”
秦璜连连点头。
“不错,愈打愈开心,愈打愈开心。”
拳脚齐下,恰似擂鼓一般,使那只胖皮囊发出各种激励杀心的野蛮怪音。
铁蛋本还不愿平白吃上这么多苦头,但刚才一听秦琬琬满怀关注的替自己求情,不禁一阵激动,寻思:“人家林三为了唐姑娘,连命都肯送,我挨几下打又算得了什么?等下能得小豆豆一句称赞也是好的。”
陡然勇气倍增。
又想到师父跳入葫芦之前,对自己说“后事全交给你”时的神情,颇有器重与信任之意。
“总不能让师父失望吧?这么多人全靠我救命哩。”
只觉肩头沉重,不得不奋起承天下毒打于己身之心,挺了挺腰干,硬了硬头皮,苦笑道:“来吧来吧,想当‘天下第五人’,先得做做过街老鼠,真个是‘如要见佛,先历万劫’”
本咕哝哝,说之未休,几十只拳头脚板已同时踢打到他身上。
地牢内几十个人,首推西宗“真空”、“无生”二老功力最深,自然当仁不让,站在最内圈;再来则是少林“空观”长老以及“南剑北刀”;北宗“四大天王”和“三堡”老堡主还只排在第三层。
其余诸人自度打也是白打,起不了什么作用,便只于最外围圈成一个大圆,拍手呐喊,同时为挨打及打人的双方助阵欢呼。这一顿痛揍,即连江湖上有史以来最坏的坏蛋也不曾受过,不想今日铁蛋为了救众人之命,竟得捱上这么一场非人酷刑。
只闻皮鼓“咚咚”不绝于耳,铁蛋浑身上下发出无尽声响,蛋般躯壳更四下乱滚。
铁蛋咬牙苦撑,只觉七窍之中塞满淤血,整个人憋闷得简直要爆裂开来,体内真气时而分作千万小鄙,到处流窜,犹如针刺火灼,痛痒难耐,时又汇成数道洪流,专往要穴冲突,宛若毒龙翻波跳浪,搅得五脏六腑全离了位置。
“西宗”二老起初尚不大相信“贱骨头神功”真有传言所说的那么神妙,只用上了一半力道,各自打了铁蛋七、八下,便有点怕他承担不住,赶紧收手,不料往铁蛋面上一看,却见他眉目之间神光灿然,两颊微红,恰似酒鬼浅饮三杯,兴头才刚开始一般。
二老互望一眼,心下骇异不已。
“世上真有如此古怪的功夫!咱俩却像两只在井里待了八十年的老青蛙,直到今日才略知世界之大。”
忽然忆起彭和尚曾经讲过的一番话,又不由楞楞的盯住铁蛋,彷佛想从他脸上找出什么东西似的。
金刚奴笑道:“二老恁地秀气,须像我这种打法,才能把铁蛋链成钢蛋。”
大步抢入内圈,大拳头打铁一样只顾乱砸。
铁蛋脸色果然宛若火中铁块,愈来愈红润,甚且缓过气息,笑道:“你老小子怎么愈来愈没劲儿了?”
不知自己内劲愈来愈强,却以为人家愈来愈没力气。
仇占儿嚷嚷:“不得了!不得了!咱们已经不够看了,即便是长江决口,后浪也未必推得如此之急。空观长老,你们少林寺果然有一套,服了服了!”
空观蓝灰色的鹰眼熠熠闪烁,冷笑道:“这却不干少林的事。无欲从小受岳翎调教,更不知从那里学得这身古怪功夫,老纳忝为住持,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忽然一掌,拍向铁蛋胸前“期门”大穴。
“期门”乃人身三十六大穴之一,重击必死。
大伙儿刚才出手,俱都避开铁蛋周身要穴,以免误了大事,不料这空观竟如此莽撞,不分青红皂白,猝下重手。
却见铁蛋就地打了一滚,昂声大叫:“好舒服!”
一骨碌跳起,活像匹蓄势待发,奋鬣扬蹄的野马。
大伙儿的精神也为之一振,不但卯足全力,且尽往铁蛋要害招呼,刹那间各种至刚至阳的动力,争相击上铁蛋前胸后背二十八处大穴,撩得铁蛋直呼畅快,好似跌入了一个暖洋洋的漩涡之只觉自己的身体愈来愈胖,却愈来愈轻,简直像个充满了气的球,只想鼓腾,只想蹦跳,只想把跃动于四肢百骸里的无限精力向外放射,脑海中更是一片晕醉恍惚,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铁蛋好不容易慢慢清醒过来,张眼只见痛揍自己的一二十名高手全部面色惨青,盘坐在地,浑身衣衫淋过雨一般透,双手却死命捣著耳朵;再看外围一干人众,有的仰、有的仆、有的跪,身体蜷曲成各种形状,只求能将头颅包住。
铁蛋大感奇怪,翻身一跳,差点把头撞在石室顶上,嘴里笑道:“你们干什么?”
却没半个人听得见他的话。
铁蛋大脚跨入师兄、徒弟堆中,一把提起“石头”无惧,间道:“你们的耳朵怎么啦?”
石头回过神来,发抖道:“老七,求求你,别叫了,世上那有道么难听的声音?”
赫连锤松开捣耳双手,咕嘟低骂:“叫春!烂胯腿子的大野猫!”
余人也都小心翼翼的放下手掌,真个再没听见铁蛋的大嚷大叫,才重重吐出口气,冷汗却又无止无歇的冒出来。
地面上不知怎地,似也停下了争斗,四方一片怪异的宁静。
铁蛋正摸不著头脑,忽闻张三丰喃喃之声自顶传下:“这怎么可能?只不过眨了眨眼儿,就冒出来这么个高手,又不是蒸馒头?”
原来刚才铁蛋在心神恍惚之际,不住叫喊,内力强劲得将声音一直送上地面,顿令交战双方尽皆错愕,罢手住斗,地底众人更被他震得脑袋发炸,他自己却一点也不知情。
又听岳翎哈哈大笑。
“小鸡闷在蛋里要经过不少时候,破壳而出却只须一瞬,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枉吃了八十年难蛋。”
张三丰笑道:“我吃的蛋都没孵出过小鸡,我当然不晓得啦。”
铁蛋心忖:“功力到底增强了多少?”
暗一提气,只觉内息丰沛雄厚,竟似体内凭空多出了一个大海,无边无际更摸不著底,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三天王”仇占儿奋力爬起,拧了拧身上衣裳“唏哩哗啦”弄了一地水,摇摇头道:
“打人也会打得这么累,以后再不打人了小子,你还楞在那里干嘛?咱们打你可不是白打的,快去搬石头!”
余人也都叠声催促:“快去快去!叫他们看看厉害!”
铁蛋心中并无把握,勉力抖擞精神,往双掌上各吐了口口水,振臂、旋腰、扭头、拱屁股,各种恶形恶状搬弄一回“呀喳”一声大吼,自己却先退了两步。
仇占儿跌足道:“打铁趁热,快快快!”
铁蛋无可推搪,碎步上前,先伸右掌抵住大石,试了试劲道,只觉那石头并没有想像中重,当即信心大增,左手也跟著举起,运足力气,慢慢向外椎,大石发出闷哼,顿时颤巍巍的摇纹鹄础
大夥儿欢声雷动,又叫又跳。
这一刻,铁蛋在他们眼中,简直是天底下最可爱也最伟大的人物。
铁蛋今生从未觉得自己竟如此重要,更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受欢迎,不禁喝醉了酒一般,原本已然丰沛无比的内劲,益加浪头也似鼓荡到最高峰。
金刚奴喝道:“不要细抠细摸,用力推它一家伙!”
随著这声暴雷震喝,铁蛋嘴中也发出一响霹雳,众人但觉一阵飓风寒气压面倒来,全部不由自主的跌出七、八尺,再定睛看时,只见那巨石急速向后退去,大伙儿惊叫不已,忙伸手堵耳,拿桩稳胯,却已是不及“轰隆”一阵裂天绝响,地面彷佛马背似的猛一颠簸,把所有人都甩上了半空,跌下来又堆成一团七手八脚的人球。
只听铁蛋撕著喉咙嚷嚷:“门开喽,门开喽!”
众人不顾疼痛,拚命想要爬起,却怎么爬也爬不起来,最后才发觉原来是铁蛋高高坐在人堆之上,兀自手比脚画,乐得什么都忘了。
无恶气极大骂:“老七,你从前是个讨厌鬼,你现在还是个讨厌鬼,你永远都改不了你那副讨厌得要死的嘴脸!”
铁蛋这才觉醒,忙从人堆上跳下,仍然手舞足蹈,大叫“门开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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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纷纷爬起,见那大石竟深深嵌在对面石阶壁里,俱皆骇异。
秦琬琬刚才也被压在人堆之中,不知被那几只怪手白摸了好几把,心中羞恼万分,照准铁蛋踢了一脚,骂道:“你还发疯?”
铁蛋却对著她笑嚷道:“哇,我好大力气!么蠛么螅
边叫边率先冲出门外,每一级石阶便都回响起“好大好大”之声。
众人生恐这满布机关的地牢又变出什么花样,也争相蜂拥出门,一群土拨鼠也似抢上石阶,往地面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