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你为何要杀我?”
邱子晋再一次厉声问道。
“我是谁?少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去了京城三年,搏了一个探花的名头回来,居然连我是谁都忘记了么?”
男人朝天笑着,喉管里发出恐怖的“咯咯”声。
听到他叫自己“少爷”,邱子晋先是一愣。
他扶着万达的胳膊,攒起了十二分的勇气,努力地在这张恐怖的脸上寻找回忆。
“明光哥,你是……你是明光哥?你居然是明光哥!”
万达不知道这个“明光哥”是谁,不看邱子晋的表情,再听这个男人叫他“少爷”,想必是他们邱家的下人。
“哈哈哈,小少爷,你终于认出我了。你居然还能认出过!看来我的脸,毁得还不够严重啊。”
被叫做“明光”的男人,正是邱子晋家的仆人。这个人非是邱家的仆人,在邱子晋小的时候,他还曾经照顾他,两人一度感情很好。
没想到邱子晋如今刚乡,连家门都来不及进,这人居然要杀小主人。
“为什么……为什么啊?”
邱子晋实在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
“狗官,你们今天倒是母慈孝。是你害的我家破人亡,我不该杀你么?”
被叫做“明光哥”的男人恨恨地看着邱家母,若不是身后有高会押着,他简直恨不得扑上去,生啖了他们两人的血肉。
就在此时,邱母幽幽转醒,被丫鬟扶着走到了她儿子的身边。
“你胡说八道,你妹妹死不死的,关我儿子什么事儿?他是从京城回来的,和你妹妹有什么关系?”
邱夫人为了迎接儿子今天归乡,在半年前就早早做好了准备。
衣服是新做的,首饰是新打的,就连跟着身后的丫头都是特意挑选的。
为了等这一刻,她足足等了十七年,从这个儿子出生起的那一天开始,她无时无刻不在做着儿子有朝一日高中,衣锦还乡夸官的美梦。
结果这个梦好不容易实现了,才进行到一半,居然被人用这样的方式给打断了,让她怎么能够忍受得住?
若不是身边还有外人,若不是她还站在朝廷赐下的恩荣牌坊下,邱夫人恨不得当场撕了这个男人。
那“明光哥”还想继续骂,被锦衣卫众人堵住了嘴巴,拖了下去。
好好的夸官游街变成了这样,美貌的探花郎在泥地里一滚,身上的大红袍也破了,胸前绑着的红花也散了,头上插着的金花也落在地里,只能用狼狈不堪来形容了。
更别提刚才那个“明光”可怕的嘴脸了,乡亲们吓得顿时一哄散,场面急转直下。
“刚才多谢杨大人了。”
邱子晋感激地对着杨休羡拱了拱手,快走两步,就上前安慰母亲去了。
他以为刚才那一下跟往常一样,是武功高强的杨大人出的手,把他的小命从鬼门关里拖了出来。
杨休羡刚想否认,不在看到万达投来的眼神后,也没有出声反驳,算是将这个功劳默认了下来。
事已至此,仪仗队也只好偃旗息鼓,把家伙什全部收拾了起来,一群人跟着有些丧气的邱家人往邱家大宅走去。
“万大人,要不要去教训那个‘鬼脸男’一顿?”
这时候,有个锦衣卫的手下凑了上来,贴在万达耳边问道。
要知道这“避”和“肃静”的牌可不是白打出来的,这代表了朝廷命官的脸面和皇上赐下的荣耀。
锦衣卫们好不容易干一这种不招人骂的喜庆事儿,居然被一个鬼面男折了面子,让这群耀武扬威惯了的官爷们感觉有些挫败,急于想找补来。
“你们去审审那个家伙……务必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事儿。”
万达本以为离开歙县,到了小邱家那就要开始纯玩之旅了,想不到居然还会遇到这种刺杀朝廷命官的大事,企图杀人者还是邱家的家仆。
按说这样的案应该把犯人立即绑赴当地官府拷问,是小邱回家是喜事,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干脆让手下人先去审问一番,再做打算。
手下人得了命令带着个兄弟去了,万达一脸复杂表情,走到杨休羡身边。
“怎么会这样呢?”
他问道。
喜事差点变丧事。
难道我的“柯南体质”于猛烈,连小邱都被我影响到了么?
杨休羡叹了口气,望着高高在上的恩荣牌坊,摇了摇头。
“刚才幸好有‘他’。”
万达低声说道。
“是啊……幸好。”
看着金乌逐渐西沉,稻穗上反射的光芒渐渐黯淡了下去,两人中都感觉沉甸甸的。
有了这么一个开头,这次小邱的乡之旅,恐怕是难以顺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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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家的宅让万达大开了眼界。
他早就知道江西商人有钱,却不知道可以有钱到这种程度。
小邱的家,位于一个叫做“邱家宅”的一片建筑群中。
叫它“邱家宅”,并不只是因为这里的村民都姓“邱”,是因为这片足足有着千亩土地,包含了一个山头,一条河流,一个天然湖泊和十个院子的庞大建筑群,都是属于邱子晋的家宅。
并且根据领他们进门的邱家管家的口述,在他们刚才进村的时候,往两旁蜿蜒出去的好几个山头,都是属于邱家的山林。
上面有烧陶瓷的窑厂,有烧炭的炭厂,烧石灰的石灰窑,靠河岸那边还有一整个山头的茶树林……听得万达啧啧称奇。
“邱管家,今天下午那个‘明光’是什么人啊?”
众人被带进了一个三进的大院子,这里别说用来安顿万达、杨休羡和高会个人了,就算把所有从京城来的兄弟都安排进来也绰绰有余。
这院子名为“紫圩阁”,在整个邱家宅的北面,靠着山边的一角。借着山势而建,楼台高耸,庭院深深,若是登上最高的那一层楼,可以看到一片碧波和远处的茶厂。
“紫圩阁”旁边那栋二层小楼就是邱子晋住的院子“闻达院”,万达打算一会儿去拜访拜访。
万达看着仆人们把他们带来的行李箱一个个地搬进院子里,一边转身对着管家打听下午那个人的消息。
“啊……他,他最早是在窑厂那边帮工的,后来老爷见他机灵,就让他进了宅里做事。”
“那他的脸是怎么……”
看到万达还想追问,管家脸色顿时有些不好,“老爷们先歇着,少爷他去祠堂那边给邱家的列祖列宗上香了。等他来之后就来陪几位老爷说话。”
说着,也不等万达等人再问,带着人匆匆就要离开。
他越是如此,万达等人就越是觉得有问题。
杨休羡安慰他稍安勿躁,之前去审问的人一有消息就会来报告。再说他们着急,小邱怕是比他们更着急,他这个巡按大人,可不是那种帮亲不帮理的人。
“夫人,锦衣卫的那些人都已经安顿下来了……”
管家出了万达他们的院子,就转到了祠堂那边。
邱家规矩大,开祠堂祭祖的这种场合,女人是不可以掺和的。
邱夫人站在祠堂门口,正欣慰地看着里头向祖宗们念着祭文的儿子,和站在他身后的丈夫,以及族里的各房叔伯们。
多少年了,为了培养一个读书人,为了摆脱“浮梁商人”的骂名,邱家乎努力了一百多年,才有了阿晋这根独苗苗。
为了把阿晋培养成才,她不知道花了多少血,为了操-了多少。
终于,“浮梁”的家里,也出了一个官身老爷了。
邱母掏出手帕,激动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夫人,那位万大人向我打听明光那小的事情。”
夫人身边的丫头挥退了下去,管家和邱夫人走到一边的花厅里说话。
“你怎么说?”
邱夫人面色一凛。
“我不敢多说,随口应付了一声就出来了……只是……”
管家为难地看了夫人一眼,“明光那小,现在被那群锦衣卫给扣住了。我想带人将他带出来,是那群锦衣卫说这人刺杀朝廷命官,必须立即审问,不准我带走他。”
“这,这怎么可以?”
邱夫人慌张了起来,“他要是乱说一通,把‘那件事’捅了出来可怎么办?”
“夫人,您就是太软了。早知道如此,之前就应该在出事后,把他也一起‘做’掉的……”
“别说了……”
邱母咬了咬牙,站了起来。
“不行,趁着阿晋和老爷还在祠堂里,我先去会会那个万大人。”
这边万达他们还在等着手下人的报,那边邱管家就来院子外叩门,说邱夫人求见。
“这么迫不及待,看来是真有问题。”
万达一脸凝重地看着杨休羡。
杨休羡刚才同他分析了一下。
邱子晋要乡探亲这件事情,至少两三个月前就已经被报回了家乡,所以才有村口那个等待他们回家的小厮。
那小厮说了,他天天都在村口等着。
那个小厮在看到们后,先行一步回邱家宅报信,这才有了之后满县城的人都出来围观的盛景。
所以小邱回乡的事情并不是秘密,那个鬼面男应该也是知道的。
他也应该知道,邱子晋这次回乡是带着大批人马,以巡按御史的身份到江西,不简单是探花夸官探亲那么简单。
一个人,一把匕首,想要在众人面前刺杀官员——他这不是行刺,是“鸣冤”啊。
不不是向监察御史鸣冤,是向锦衣卫镇抚鸣冤。
方法是触目惊了点,好歹目的达到了。
他现在被锦衣卫们包围了起来,非不危险,且还非常安全。
至少在案被调查得水落石出之前,他的生命完全可以得到保障。
“她不来找你,你也早晚要去找她。这样也好,好歹我们也算是给了小邱面子。”
杨休羡实事求是地说道。
夸官之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如果说谁最为难的话,那就只有邱子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