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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噫吁嘘,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李太白乐府高歌蜀道难,声声惊魂,韵韵动魄。那李太白原本蜀人,仗剑出川,官拜翰林大学土,天子呼来不上船。更有那力士脱靴,贵妃捧砚,明唐拭涎调羹之举,不谓不壮,尚且发出如此警世之声,可见蜀道果真难行,难于上青天了。
峡中浓雾似雨非雨,山间薄云如烟非烟,山色明暗,林岗阴晴,瞬息万变。
一团浓云滚动,象沧海巨流,吞噬了山野,使人沉闷、压抑。
宫怜怜背负着燕飞飞走在中间“荆山六傻”三人在前,三人在后,相互牵扯,正步步小心地走在古栈道上。
这条古栈道,传为蜀汉丞相诸葛亮所修。悬崖峭壁上凿石成槌,插木为梁,铸铁为链,铺上一块一块大板,于半山架出一条路来。上仰白云如笠,下瞰大江似线,一步三摇,稍有不慎,便会坠下万丈深渊。
浓雾扑在木板上,湿漉漉象抹了一层油,溜滑溜滑更凭添了凶险。宫怜怜气喘吁吁一步三喘,一张樱桃小口变成了火工的风箱“呼啦呼啦”抽个不停,看看将要支持不住。
燕飞飞心下不忍,行行热泪敲在宫怜怜的脖颈上,挣扎着要下来。
宫怜怜急叫道:“姐姐勿动,姐姐要再动时,妹妹恐把持不住,跌下崖去就完全了。”
唬得燕飞飞芳心乱颤,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是热泪横流。
突然,宫怜怜脚下一滑,半个身子已经出了栈道。身后的三傻“哎呀”一声,急忙伸手扯住,官怜怜缓得一缓,身子带着三傻犹自下沉。
前面三傻回过身来,齐齐拽住,猴子捞月般地把官怜怜、燕飞飞捞了上来。六傻已经软倒栈道上。宫怜怜、燕飞飞更面无人色,不敢挪动。
定住心神,举步前行,脚下“吱吱呀呀’’竟是一首诗。一首千古诗——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燕飞飞叹道:“都是我,险些害了妹妹和六位兄弟,不如在此别过,你们去寻找封哥哥吧。”竟要跳崖自绝。
宫怜怜哭着抱住,道:“姐姐,你死我便不苟活!我们一起去吧。”
二女正自悲泣,忽听有人喊住:“站住,不要动!”闷雷般滚了过来——只见山上山下各跑来一群入,健如猿猴,轻似苍鹰,在栈道上飞身而来。顿时,栈道上下便跪满了人群,齐声道:“属下以为主人进川巡视,万般准备。谁知主人们却来了天险栈道上,属下愚蠢,让主人受惊,该死!该死!”栈遭上压得“吱吱”作响。
宫怜怜本就不知根底,只觉一路怪事迭出,此时也就不再奇怪,便说道:“你等可是前来护送?”“正是!”领头汉子把手一挥,众人便抬出九乘滑杆,请燕飞飞、宫怜怜和“荆山六傻”坐了上去,抬起就走。在这奇险栈道上,行走如飞,似履平地一般。这滑杆是川中山区一种交通工具,两条竹竿,串成一把藤床,能坐、能倚、能卧,坐上非常舒适。“荆山六傻”自从娘胎出来,便只会用脚自已用路,哪里见过这等风光,当下喜得嗷啸不已。
走过栈道,便是一座三方四角、木石相衔、层层联结的亭楼。楼门金装彩绘、绚丽夺目,摆着藤椅,竹凳之类的器具。宫怜怜九人坐下,歇一歇脚。一声呼哨,有人从事外牵来串人,有高有矮,俱是老者。其中不乏银髯飘动,仙风道骨之人。
领头大汉禀道:“启禀主人,属下听说主人有病,就让人把川陕名医全都请来,可否让他们为主人效力。”
请?有这么请得吗;一条绳上的蚂蚱乱七八糟。
宫怜怜心下好笑,眼见大汉一片诚心,又不好责备,不忍回绝,只好说道:“有劳了。”
大汉转身喝道:“用力诊治,不得敷衍;倘若敝主人有差,哼哼”一下子吓趴了三、四个。
那串医生战兢兢走近身来,望、闻、切,眼瞪如卵,屏息以思,那“问”吗,自是不敢了。
轮流诊罢,一串医生似乎恢复了几分尊严,议论起来。
“风寒犯肺,肺失宣降,故尔肺气郁闭,脉浮:弦紧,不能运化水谷精微,上荣于肺,乃阴虚之症也,解表祛风,除湿化阻为上。”“气为血帅,心气不足,鼓动乏力,心阴不足,心华于面,心气虚则气失流畅,积滞胸中,当化痪止火,理经调阴是也。”
“饮食不节,内伤脾气,牌不健运,失其功能,生化不足。身倦无力,是脾气之症也。
当导积化淤,通脘调腹,解烦去闷是矣。”
“肝经导血,气血郁滞,气郁肝间,虚火逆上,当为肝气郁之症也。当清肝止火,导滞化淤,补贤强虚,方见药效。”“肾藏元阴,又纳元阳,肾气不固,肾虚水泛,卫阳不充,精神不振,实乃肾阳虚症也。当宜固密,为止耗泄,保本求原,表里双修方为良策矣。
七嘴八舌,把个燕姑娘看了个通身是病。
宫怜怜心下好气,暗道:“这帮民间医生,怎治得好江湖之症,不如趁早打发了,也落个根清静。”
宫怜怜道:“有劳各位,本公子前去,自有医生接待。请各位退下吧。”
领头大汉喝道:“主人有令,还不快滚。”
一串医生,连滚带爬出了亭子。
宫怜怜道:“不要难为他们。”
“是!主人有令,放他们各自回乡去吧。”领头大汉把掌一拍,亭外又走进一群人来。
这些人打扮各异,身材不一,每个人手里或篮或筐、或锅或担、挑着东西走了过来。香风吹进鼻孔,九人觉得实在太饿了。
这些人跪伏于地,将手中家什打开。尽是陕川名吃:什么“麻辣烫”、“夫妻肺片”、“钟水饺”、“赖汤元”、“红油火锅”、“涪陵柞菜”、“羊肉泡馍”、“酿皮”、“牛肉拉面”简直是名吃荟萃,罄尽川陕吃中珍品,最后两人捧着的,竟是一壶“峨嵋香片”茶汤。
领头人一跪,道:“请主人将就吃些。”
燕飞飞、宫怜怜拣那近处的,尝了几样。顿觉口舌生津,食欲大开。皿中食品已经尝过的,便自离开接下来又是几样名吃。
“荆山六傻”着实不客气,甩开腮帮子,吃了个风卷残云,一边吃,一边嚷道:“好了!好了!又可三天不吃。哈哈还有、还有。”
吃罢,众人齐齐跪在地上,道:“主人保重,前面是奈何桥,小的德浅福微,不敢陪主人前往,主人好!帮主好!杠棒帮祝他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带着满足的微笑,这些人走了。
云径直上九重天。
绝顶凌虚吐高烟。白云从身边飘过。行人往往有一种羽化成仙的感觉。李乱刀没有羽化,却也成仙。
仙居便坐落在奈何桥头。
几棵弯弯朽木,顶着重重霉黄茅草。
一贫如洗。
家五四壁。“不治活人李乱刀!”
医中之仙,江湖上拿他比神仙还着重。
黑白两道,包括“少林”、“武当”这些名门大派在内,无不敬仰。
因为黑道也罢,自道也罢。和尚也好,道土也好总要生病的。
尤其是生了不治之病。比如被打破头颅,砍断肚肠什么的,总要有人救治。
这人便是李乱刀。
李乱刀躺在黑脏黑脏的竹床上,左手搓着铜钱厚的泥垢,右手挠着粘在一起的乱发,豁牙黑嘴中正咂着一只油腻发亮的无把破壶。
他的仙居前不就是一处瀑布吗?水温如蒸,正堪仙浴。
宫怜怜负着燕飞飞,来到李乱刀的“仙居”前,停下脚步。宫怜怜深深一福,道:“宫怜怜打扰先生洁修。”
好半晌,李乱刀从鼻孔里发出一个“哼”来。
宫怜怜叫道:“荆山兄弟,拆了他这破窝。”
“荆山六傻”一哄而上,便要动手。
李乱刀一骨碌从仙床上跳下来,吓得六傻大叫着后退。
驴脸。
马眉。
羊眼。
猴腮。
猪耳。
而且,只有半边。
左半边是这副仙容,右半边那一部分竟是凸凸凹凹一片大疤,紫皮包着隐约可见的白骨,一只鼻孔咻咻扇动,青黄鼻涕上下爬动,象毒蛇的信子一样。
李乱刀趿着两只前后通风的破布鞋,走了过来,破裤管处,斑斑大疮,流着腥臭的脓血,不断滴在地上。
一持两擞鼠须,翻着白眼问道:“何人指点?”
宫怜怜道:“白字为王。”
李乱刀一怔,又道:“何物晋献。”宫怜怜道:“仙风不改。”
李乱刀道:“可知老天规矩?”
宫怜怜望了一眼燕飞飞,道:“不治活人!”
李乱刀道:“奈何桥边,回头不晚。”
宫怜怜道:“丰都城里,也是枉然。”
李乱刀仙容一怔,道:“死人进来!”死人?
谁是死人?
燕飞飞姑娘吗?她至多是个病人,病得很重的病人。病人不是死人,死人是不会生病的。
宫怜怜如释重负,连忙扶起燕飞飞,向李乱刀的仙居踱去。
看看将入仙门,李乱刀“吠!”地一声。
宫怜怜伸手一推燕飞飞,自己停足不动。燕飞飞姑娘一个趔趄,踉踉跄跄地向那张仙床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这位“不治活人”李乱刀在燕飞飞入门的一刹那间,衣衫飘动,抽出七把尖刀、甩手向燕飞飞掷去,刀刀入肉,直没刀柄。
燕飞飞一声呼叫,倒栽在床上,已然真的死了过去。
“荆山六傻”大怒,个个跳起,便要拼命,却让宫怜怜含笑喝住。
“荆山六傻”不知所措,他们与燕姑娘,朝夕相处,燕姑娘知冷知热,嘘寒问暖,处处关心他们。在六傻心中,燕姑娘乃是天大的好人,眼看燕姑娘身中数刀,怎能不急。
宫公子也是好人,好的和燕姑娘一样好。宫公子不让动,六傻也不便动,只是瞪圆了眼睛,看着仙居里面的变化。
李乱刀咂了一口茶水,伸出手指抠了抠眼屎,才不慌不忙地走到燕飞飞身旁。
只见他大喝一声,震得山居顶上茅草飞落,伸手拔出燕飞飞身上的短刀,恶狠狠地举起来,又恶狠狠地向燕飞飞身上确下。
一刀。
两刀。
三刀
如切向捣蒜般地乱砍,热血飞溅,腥腥点点,把个燕飞飞砍得横七竖八浑身伤口。
“荆山六傻”苦于宫公子阻挡,不敢冲撞,否则,八个李乱刀也给打死了。
宫怜怜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不治活人”虽然凭着李乱刀的仙容认出了他,也听说过他的独门治病方法,此时,也是冷汗淋漓,腿下发软了。她凭着几句江湖传言镇定着。
“要么活着死去!”
“要么死去活来!”
先死后活,是李乱刀的医风。
况且,李乱刀的信誉一向很好,从不失手。
这一次,李乱刀不会自毁名誉。所以,他不会失手。
宫怜怜暗自叫着自己的名名,心里喊道:“忍住!忍住!”
李乱刀已经停手。干枯的身材象是矮了三寸,仙容都扭曲了,显得更俊更美,更有仙医的风骨。
几块仙骨贴着紫皮的仙容上“突突”乱跳。
李乱刀出了一口长气,随手抓起那把仙壶,把壶中剩茶浇在燕飞飞身上。
燕飞飞一动不动,
李乱刀李大仙医生气了,黑脚一抬,把个燕飞飞燕姑娘踢了起来“叭叽”落进柱角处一方泥坑里,一股恶臭之味耳扑鼻中。
李乱刀仿佛没事一样。看也不看一眼,重新躺回他那张仙床,搓起垢泥来。
泥坑中的燕飞飞已经沉了下去,只剩下一缕青丝还在臭泥上粘着。
泥坑边插着一面赤金小牌,上面定着:泥犁苦海。
坠身苦海。
焉能生还!
燕飞飞死了?
不!活了。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臭泥里一声“哗哗”乱响。慢慢浮起一个人来。
宫怜怜眼睛都看直了。
这是人吗?
玉面粉腮,杏眼樱唇,肌肤雪白,丰腴盈润,是睡美人,瑶池太液的睡美人。
李乱刀爬下仙床,取过小刀,走到睡美人处。刀尖倒转,用刀柄重重一叩重美人的“通天穴”睡美人应刀而起,跳出仙居。
宫怜怜扑将上去,把个燕姐蛆看了又看,完美无缺!不仅李乱刀所砍的刀口伤疤全无,就是这位俏姐姐脖颈上小时候因蚊叮咬而落下的针尖大小旧疤也全然不见。
宫怜怜急切问道:“姐姐,怎么样?”
燕飞飞道:“不仅全好了,就是内力也比以前多了好几倍。”
燕飞飞连日来让宫怜怜喂下不少奇珍,以图续命。那李乱刀何许人也!乱刀之下,牵动奇经八脉又以“泥犁苦海”之力帮她导入“膻中”、“气海”功力焉能不增。
燕飞飞、宫怜怜双双上前致谢。
那李乱发看也不看,冷哼一声,指着官怜怜道:“妮子,可知欠下我什么?”
宫怜怜道:“一条命。”
以命换命,正是李乱刀的医规和谢礼。
李乱刀道:“何时?”
宫怜怜道:“现在。”
说罢,向前几步。
燕飞飞大惊,呼道:“妹妹不可,要偿命就让姐姐来偿好了。神医前辈,小女子愿把此命还给前辈。”
李乱刀不屑地摆摆手,道:“姑娘,你是要老夫自砸招牌,毁去一生清誉不成?老夫活得你命,你便不该死。”
冰冷如铁,砭心刺骨。
燕飞飞抱住宫怜怜,失声痛哭:“妹妹,你为救姐姐千里奔波,受尽苦累,想不到反要送掉性命,让姐姐如何向封朗交待?”
铁石之人,也该掉泪。
李乱刀不是铁石之人。
不掉泪,反而“嘿嘿”冷笑。
“似这般哭哭啼啼,吵厌了老夫,说不定从此药箱不开,仙刀不旋了。”李乱刀叹道。
宫怜怜微笑着推开燕飞飞,道:“怜怜遇到姐蛆这样一位闺中知己,平生心愿足也,为姐姐而亡,虽死无憾!姐姐保重,好生温暖封郎,不要让小妹失望”
说罢,挺胸而立,对李乱刀道:“动手吧!”
李乱刀仿佛很满意,用他那一只鼻孔,围着怜怜嗅了又嗅,嗅得燕飞飞浑身发毛。
李乱刀翻着一只羊眼,问道:“我这一刀砍在你哪里?”
刀,就在他手中,雪亮雪亮,锋利无比。
刀光映着“荆山六傻”的粗脸,六傻已经真得吓傻了,傻立着不动。
“荆山六使”不是很容易被吓倒的人,他们人人胆大如卵,没有半斤,也有八两。
李乱刀抬着尖刀,欠他一命,必索一命,言而有信,童叟无欺。
宫怜怜叹道:“我能选择吗?”选择不选择都是一样,刀砍下就要死。
李乱刀正色道:“当然,当然,对快死的人,李某人向来最为尊重。”
就象屠夫尊重已经捆好的山羊,厨师尊重已经下锅的鱼肉一样,至真至诚。
宫怜怜没有再说话。
李乱刀也没有再说话。
刀光一闪,李乱刀的刀已经砍了下去。
砍在宫怜怜的头上。
燕飞飞吓得闭上了眼睛。
宫怜怜还在直直地站着。
伍子胥头落尸不倒。
宫怜怜头未落,尸也不倒?
燕飞飞望着宫怜怜,忽见她眼珠一转,惊喜地冲过去,大声嚷道:“妹妹,你设死!”
“死了!”是李乱刀冷冰冰的声音。
李乱刀的刀尖上。扎着一只蠓虫,一只黑色的小蠓虫。
蠓虫虽小,也是性命。
李乱刀果然出言有信,童叟不欺。
“日暮孤帆泊何处?
天涯一望断人肠。”
“哈”“愁断人肠,老夫却是医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