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听着。”江陵回答,“我听着听着,也许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
“你要是不知道怎么说,又想跟我说,那就从头说起,我有耐心,也喜欢听你说话。”
许久,梅疏远唇角稍稍勾起,清碧色眸子泛起三春之色,一个字回答:“……好。”
“我醒过来时,便在无望海深处,脑海里一片混沌,周围都是水,应该很冷。”梅疏远柔声叙述。
江陵便似最好的听众,不会多嘴,却会在适当的时候提出疑问,好让对方说下去,而非在唱独角戏:“为什么是“应该”很冷?”
“我不怕冷,那个时候我的身体比海水还冷。”
江陵默了默。
“那天月亮也很圆,血红又明亮,黑色的雾气覆盖在海面,为我重塑身躯,我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便抬头看了月亮许久。”
“周围很吵,非常的吵,也非常杂乱,我一开始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大概说什么的都有,后来觉得他们每个人都在说一个字:杀。”
——是无望海的怨气。
江陵在心中猜测。
尽管梅疏远的语气好像在苦恼自己同伴的唠叨,透着几分轻描淡写,然而江陵却清楚整个无望海怨气有多么庞大。
庞大到整个无望海根本无法诞生出生灵,令海岸数十里范围内无生灵敢踏足,甚至连天仙都不敢在这里逗留多久,生怕自己染上怨气,道心留痕。
而梅疏远却接受了无望海所有的怨念之气……
“何其可怕”,江陵心中闪过这四个字,不是怕梅疏远,而是因为无法体会到梅疏远当时的感受。
“吵是吵了些,我却零零散散想起了一些片段,一些根本无法连成一个画面的片段。”
“血,红色的花,死去的尸体以及活着的人,还有从他们嘴里吐出的话……还是“杀”字。”
血,是江陵、火麒麟、以及无数修士魔头的血。
红色的花,是九幽杀阵,血液被杀阵阵纹吞食,仿佛地狱开出的火莲花。
死去的尸体,那是死在江陵、火麒麟手上的人,也许“尸体”两个字还包括江陵自己。
活着的人,应该是江陵死去之后逃窜的修士。
“杀”,是为了杀了江临川这个挑起天下动荡的大魔头。
江陵将梅疏远的话,与当年的情况一一对应。
然后他听到了梅疏远下一句话:“这些其实不太重要,这些人是谁,要做什么,我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都不重要。”
“但是,我知道一件事,当时我身边有一个人,一个非常熟悉的人,他就在我身边,身体非常冷,气息非常虚无,血腥味却非常重,手心都是血,特别黏糊,他对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梅疏远重复这三个字,语气格外的重,“这三个字非常可怕。”
“可怕?”
“因为我想起这三个字时,非常的害怕、恐惧……”身体甚至不由自主的颤抖。
“……”
“然后我碰到了一样柔软的东西。”
梅疏远手指点了点自己唇瓣,又抬手在江陵下巴处留恋,没有杀意,没有暧昧,仅仅只是端详:“他大概碰了我一下。”
他补充:“我想,这大概是他第一次亲我。”
“然后……”
“然后……就没了。”
唯有无望海水中蕴含的怨念、痛苦、愤怒、痛恨、绝望……将他淹没、窒息。
梅疏远轻轻抬起江陵下巴,江陵便顺势仰头,搂住了梅疏远的颈项。
“我一定要找到他。”梅疏远发誓似得说。
江陵闭上了眸子,眉头紧皱,仿佛在忍耐什么,睁开眼睛时,他坚定开口:“也许,你要找的人,就是我。”
梅疏远抿了抿唇。
“我知道你会找我,但是我不想让你等待,所以在你找我之前,我便提前来了。”江陵苦笑,“我这么说,你不信,是吗?”
江陵勾起了梅疏远一缕发丝,放在手中把玩,“我的小九,聪明灵慧,我的疏远,胸有丘壑,还都跟我学了那破性子,多疑又执拗,你不可能没有想过是我,这么问了,便是不信了。可是我还是想跟你说。”
“不是不信。”
江陵心神一动,歪头:“那是?”
梅疏远眸子中沉淀着刻苦的执着:“他太重要了,太重要了。”
重要到胜过世间万千。
“我绝对不能找错人,唯有他,绝对不能错。”
所以,不将整个天下翻转一遍,他很难安心。
江陵听出了这份珍重,视线有些模糊:“若是找不到了?”
“我就毁了所有。”
沉积无数岁月的血怨尚且不能让他疯狂,可是握不住那最后一点的柔软,却会让一个人执迷到狠绝。
“如果,如果找到了呢?”
梅疏远一愣,垂眸,眸底落了点点星光,随后弯了弯唇角,泄漏一抹繁花似得浅笑。
他道:“那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