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不息的长江,久久无语。我能理解他的心情,大礼一案,皇上已经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必定借机重整朝纲,作为继嗣派领袖的杨家父子恐怕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当然,我当时并没有想到,嘉靖帝对他父子的怨恨是如此之深,其后的三十多年,杨慎除了因父亲病中和奔丧两度回到老家四川新都之外,终嘉靖一朝,再未得出云南一步,而此番长江之渡,也是他平生最后一次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就在我转身准备回舱的时候,身后传来杨慎略显悲怆的声音,我正诧异他怎么把自己的诗少念了一字,却听他续吟道:“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我浑身一震,经此一难,杨慎,他竟看透了世情!回首看他那双青白分明的眸子里,分明有种淡泊人生的笑意。是呀,是非成败,转头成空,当几度夕阳红过,人、事都已随风而逝,能留下的恐怕就只有这青山绿水了。
转眼看那老艄公听得如痴如醉,我也忍不住诗兴大发。“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就在杨慎一愣神的功夫,我接着吟道:“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杨慎不由痴了,喃喃自语了两声“笑谈”、“笑谈”突然仰天长笑:“不错,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夜晚就宿在金山寺。我和杨慎抵足夜谈,我这才明白他初一见面时那副倨傲模样的一番苦心,原来竟是为了不再连累别人:“至于眉公嘛!他是看着我长大的,又是个武人,皇上只会喜他忠贞耿直,反倒无事。”
政见上的不一致并没有妨碍我们之间的交流,其实他对我老师也是极为推崇的,只是对桂萼、张璁却是说不出来的反感,认为他们是攀炎附势的媚上之徒,我肚子里只说他书生气太重,却也不与他强辩。
两人谈古论今,等陆眉公找上门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了。“喂,臭小子,升庵公可是个病人呀,怎么经得起你这么折腾?”
“是呀,我就是想让他看起来更像个病人嘛!”和陆眉公呛呛了几句,杨慎就明白了我们的用意,从未履足江南的他听到还可能有机会领略莺飞草长的三月江南,已是神驰意往,便乖乖地听我和陆眉公的安排,却不知道这其实是他最看不起的桂萼的一番心意。
再南行的时候,杨慎的心就像放晴了的天一样愉快了许多,相比之下,我和陆眉公的眉头却渐渐锁了起来。
特别是途径镇江、常州两地,见到了三五成群、行色匆匆的江湖人,陆眉公忍不住问我道:“别情,听说大江盟与慕容世家之间的战事暂时偃旗息鼓了,又时近年关,怎么还有这么多道上的人行走江湖?”
我一怔,原以为他和我担心的是同一样事情,却不想是自己想差了,便笑道:“陆大人可是忘了一年一度的武林茶话会了吗?”
陆眉公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唉,到底是老了,钻进了牛角尖,就连这个武林盛会都忘记了,说起来这个武林茶话会当初还有我一分功劳呢”
我心中一凛,百晓生的官方身分已经让我对武林茶话会的举办目的有所怀疑,再听当初陆眉公竟也有份,这显然就不是百晓生一时心血来潮之举,想起唐三藏在杭州灵隐寺说的那番话,我隐约察觉到这个武林茶话会或许就是官家控制江湖的手段之一。
百晓生,这个姓白名澜字晓生,看起来颇有些不务正业却被超迁至南京吏部考功司员外郎的中年人究竟是怎么的一个人呢?“白澜?哈哈,他可是个很有趣的人呀!”
陆眉公陷入回忆中,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只是半晌之后,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了我身上:“你该是很合适的吧”
等我好奇地追问他话里意思的时候,他却再不肯多说一句了。一回到苏州,知府白同甫与刑部主事陆眉公就分别上疏奏报杨慎患病无法行动,加上桂萼推波助澜,刑部便下令着杨慎暂在苏州养病,而陆眉公、黄宪等人则调返京城,押解杨慎去云南一事则交给了苏州府。
我替杨慎租了间宅子,又寻了两个丫头服侍他,经过医生的调理和下人悉心的护理,他恢复得很快,等刑部令下来的时候,棒疮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正化名杨安访名胜、寻古迹,消遥自在的如同神仙一般。
而与此同时,黄宪三人也像是掉进了温柔窟里,整日风流快活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哪里还顾得上杨慎是真病还是假病,直到要返回京城了,犹自在秦楼的姑娘身上寻找快乐。
陆眉公并没有与黄宪一道回京,他的八百里加急快报让刑部尚书赵鉴改了主意,让他留在苏州便宜行事。
他本与鲁卫相熟,此番就住在了鲁卫家中。我知道他并不单单是为了不放心杨慎,其中一多半倒是为了今届的武林茶话会,就在黄宪他们胡天胡地的时候,他已经偷偷去了应天府一趟。
虽然鲁卫和南元子都不赞成我用春水剑派的名义去参加武林茶话会,可陆眉公却极力推动,这让鲁卫感到很困惑,可我知道陆眉公正在进行着一项计划,而我似乎正成为这计划里不可或缺的一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