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了外衣要穿,欢颜蹲在河边擦脚穿鞋,忽然,他们几个人就晃了晃,好似脚底有什么在震动似的。
“什么声音?”瑞珠惊了一跳,飞快的将自己的领子扣了,收拾她们换下来的小衣用袋子装好,顾若离已经飞快的跑去篱笆边喊道:“胡立!”
胡立已经朝这边跑了过来,道:“县主别怕,有我们在。”
“怎……怎么了?”顾若离心头咚咚跳了起来,“是不是额森来了,他们多少人?”
是骑兵,清一色的马蹄声踏在地上,她即便看不见也能感受得到他们在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来。
而胡立他们因为距离近,出了胡立骑马来的,其他跟着来的都是步兵。
两百人,三匹马!
顾若离紧紧张的心在嗓子眼跳动,“我们逃,往山上逃!”
胡立顿了一下,显然在衡量逃到山里的可行性,他道:“县主您去,我们拖住他们。”
“一起,一起啊。”顾若离也顾不了自己是不是穿着中衣就冲了出去,披着头发站在院子门口,就看到正前方黑压压的骑兵已经压了过来,距离不过四五十仗,她急的红了眼睛,道:“我们去上山。”
胡立看了她一眼撇过了目光,紧握住手里的刀,喝道:“列队,迎战!”
他们虎贲营,从来都不是怕死之辈。
“县主,怎么办,怎么办!”瑞珠吓的腿发软,那边众人看着她们三个女眷喊道:“顾大夫,你们去山上找地方,这里有我们,一会儿我们就来接你们下来。”
这里的山都是石头,一眼看去寸草不生,都是石头堆起来的。
“好!”顾若离当机立断,她留在这里只会给他们添乱,甚至于她连药箱都没有带……她一手拉着欢颜,一手拉着瑞珠头也不会的往山上爬。
瓦剌的骑兵冲了过去,吆喝着,就听到有人兴奋的像是逮着猎物似的喊着道:“为昨天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话落,近两千的人冲了过来。
胡立带着两百人,列了阵队,手里的武器紧紧握着,脸上也是兴奋的,可眼底却露出拼死一搏决意。
有人摸了摸胸口,那里是他们随身携带的家书,里面有他们的名字,地址,给父母家人的最后的话……
那些人冲了过来,两阵交错,马蹄扬起灰尘阵阵,踏上士兵的肩膀,刀削过马腿鲜血喷溅了一脸,他用袖子摸开糊住眼睛的血迹,下一刻那只胳膊像是被调皮孩子丢出的木枝一样飞了出去,落在地上被马蹄踏扁,嵌进土里。
胡立站在着,一匹匹的马从他身边飞驰而过,他盯着后面的额森,眼睛血红,抬刀冲了过去。
顾若离爬着,鞋子掉了一只,她忽然停下来转头看着不远处的战场,风吹过来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她能看得见飞起来的胳膊,滚在一边的头颅,还有被剖开了身体肠子流淌在地被踩踏成的浆水。
两千人对两百人,虎贲营再战无不胜,也抵挡不过,更何况,瓦剌的骑兵从来都是以骁勇善战而闻名。
一瞬间,她被自责击倒,噗通一声跪在满是坚硬石子的地上,心口像是被石头狠狠撞过……她为什么要来沐浴,为什么要带着这么多人,她自己来就好了啊,死也死她一个人。
顾若离剧烈的颤抖起来,心里翻江倒海趴在地上就吐了起来。
欢颜和瑞珠此时已经走不动路,瘫坐在地,眼神僵直的看着那近在咫尺血肉模糊的战场。
刚才来的时候他们还有说有笑,他们还唱了一支歌呢,气氛欢快不已。
可是转眼间,这两百多条鲜活的人,就这么一具一具的在他们面前倒了下去!
顾若离站了起来,白色的中衣脏污不堪,披散的头发挂在眼泪上,她开始往下走,欢颜扑上抱着她的腿,“县主……县主别去。将军这个时候一定赶过来了。”
“我活不了了。”这么多人啊,额森不是要抓她吗,抓吧,她愿意跟他去,是杀是剐她都可以的,她推开欢颜指着下面,“没……没有了。”
倒了一地的人,而此刻还立着的只有胡立周边的几个人。
两百人,剩六个。
她跑了下去……
就在这是,额森猛然转头朝她看来,眼睛一亮随即又沉了下去,反手抓了弓,搭箭对准了从山腰滚着冲下来的顾若离。
胡立看着目光一缩,声嘶力竭的喊道:“趴下!”他话落,后背一刀落下来,血衣划开,原本坚实的后背,肌肉被划开了两道,从肩胛骨一直到后腰,他抖了抖将手里的刀冲额森甩了过去。
箭飞了出去,额森的箭法向来没有虚发。
顾若离站着,忽然闭上了眼睛,风吹着衣裳发丝乱舞着……死了好,死了好,她也陪着大家一起死。
噗通一声,那支箭却在她眼前落在了地上,她猛然睁开眼睛,就看到赵勋带着人冲了过来,怒气汹汹杀气腾腾。
她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撤!”额森不恋战,回头扫了一眼顾若离,带着人反身就逃,陈达带着人去追,赵勋停下来看了一眼顾若离翻身下马,抱着撑着站着的胡立,道:“先去一边休息。”
“爷!”胡立看了一眼赵勋,直挺挺的栽了下去,赵勋将他接住递给了齐戎,他转过看着一片狼藉的战场。
这一次不用点人数,除了胡立,一个不剩。
他的两百精兵。
额森!
赵勋站在尸山血海里,面色平静的可怕,一点一点转过去落在渐渐逃远的额森身上。
顾若离沉默着几乎是滚着下来,趴在尸体里不断翻找,探脉,没有心跳,她又换一具,依旧没有,她又换一具……
跪着走着,翻开了一个,才看到肚子上受了一刀又被马蹄踩过……可身体还是热的,流出来的血也是热的。
“一定还有活的,能救活的。”她去翻着,一具具的翻,齐戎跟着她也在地上翻着,周围许多人围了过来,从马上下来开始沉默不语的收捡残骸。
十二天前的那一仗他们不过死了两百人,可今天被偷袭一次,他们就……
“顾大夫。”血淋淋的地上,就看到浑身脏污脸头脸都看不清的顾若离,沉默的穿梭着,他们喊道:“死透了,您别找了。”
顾若离顿了一下,回头去看赵勋,他走过来站在她面前抬手顿了顿,落在她头顶上,道:“身上脏了,再去洗洗。”
“七爷!”顾若离噗通一声坐了下来,嚎啕大哭。
四周也响起低低的哭声,回荡在山头。
顾若离受不了……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她会看到这样画面,会经历这样的生死,就算她跟着来时做了许多的心理建设,可此时此刻再看,依旧如同坠了地狱,冰火淬炼痛不欲生。
“不想洗,就回去吧。”赵勋附身拉她起来,顾若离不想走,“他们……怎么办。”
赵勋目光扫过四周,声音淡淡的,但是却明显能感受到他的平静之下的惊涛骇浪,“收了各自的家信。尸体就地烧了,骨灰送回家。”
这是他们虎贲营的规矩。
顾若离捂着脸,抽泣着,脑子里嗡嗡响着,混沌着快要撕裂了,她抓着赵勋的手,道:“……报仇,要为他们报仇。”
“嗯。”赵勋颔首,一字一句道:“没有人会白死。”
收敛,焚烧,再回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顾若离失魂落魄的坐在帐子里,白世英给她倒水,道:“你比难过,没有人猜到额森回来。和你没有关系的。”
“嗯。”顾若离接了茶喝了一口,抬头看着白世英,道:“周修彻是不是带了药过来?都带了哪些?”
白世英点了点头,报了药名。
“我们去看看。”她说着起身,白世英拉着她,道:“先将头发梳了换件衣服。”
她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的,头发也是脏污不堪,顾若离点头木头似的任由白世英梳头穿衣服,白世英看到她一身的淤青,膝盖上更是破的惨不忍睹,她皱着眉沉默的给她系上扣子。
两个人去了后面的帐子里。
整个军营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
闵正兴迎了过来,随着她道:“胡参将的伤有点重,老夫昨晚给他缝合了,还喂了白小姐的药,今天的气色要好一些,应该没有危险。”
“辛苦前辈了。”顾若离点了点头,道:“我去药帐看看,一会儿我也有事要和您商量。”
闵正兴点了点头。
“顾大夫。”宝儿站在外面喊着道:“我们要去打额森了,大家要和他们决一死战,这一次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您别跟着了,等我们凯旋回来。”
顾若离掀开帘子,看着宝儿焦急的道:“你告诉赵将军,让他再等我一刻钟。”
“哦……哦。”宝儿应了一声。
顾若离转身回去,又想到什么交代闵正兴,“前辈将我们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出来装车,还有军帐也起了,跟着他们走。”
要决一死战,就决一死战。
如果大家都死了,他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军医,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她抓了一包袱的东西翻身上马,左右人群里并没有找到赵远山,她喊道:“颜释文,赵将军呢。”
“将军有事要办。顾大夫随我们走!”颜显深看她一眼,打马大喝,“走!”
倾巢而出,只留几位伤势未愈的人留在这里。
他们这一走,甚至连一个馒头一口水都没有带,不是回来喝水吃饭,就是永远都不用喝水吃饭!
用不上。
顾若离跟在后面,跟在四五千人的身后,灰尘扬起漫天黑云,踏踏的马蹄声震动的地动山摇。
远处,额森来回的走着,就看到斥候从马背翻身下来,道:“可汗,他们倾巢而出,一副要和我们拼死一战的架势。”
“好,好的很。”额森搓着手,道:“让大家准备,打完这一仗老子请你们去河套城内喝酒去。”赵远山恼羞成怒了,不管不顾的带着人来了。
来的好啊,这样打他就必输无疑。
众人吆喝着,兴奋的挥舞着手里的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