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毛仲正想着自己上一次给京兆府试官于奉打招呼,于是成功把柳惜明压到了解送最后一名,而后在王皇后那边悄悄使人把消息捅了出去,柳惜明就此被逐出长安,等同于将其人流放到江南西道衡州那等不毛之地,他总算出了心头一口恶气。这次倘若再能让杜士仪今科受挫,他心头就能更舒坦一些,可一听葛福顺这话,他顿时愣住了。
“你是说……”
“到李纳那儿去打招呼的人多了,比如驸马王守一就请托了几个人。”葛福顺显见是因为儿子的事情把李纳那儿的门路摸得一清二楚,因而分外笑吟吟的,“明经也就罢了,进士一科才得几人?这种事情可比你和一个毛头小子置气强多了!”
“置气不置气你不用管,我自有主意。”王毛仲不耐烦地打断了葛福顺的话,一时摩挲着下巴仔仔细细盘算了起来。李隆基诛除太平公主亲政之后,从开元初年到开元六年,每年轮流知贡举的那两个考功员外郎,王邱油盐不进最最严苛,因而一年就换了别人,后来裴耀卿亦是公允平正,他那会儿正当骤贵资历不足,也不敢贸然染指选事。而李纳去年知贡举开始,接受请托就已经渐成家常便饭,今年再知贡举,断然不会轻易改弦更张!
“葛兄,多谢你今天这提醒,算我今天没白走一趟!”王毛仲说着便站起身,随随便便拱了拱手就开口说道,“我做事情自有分寸!”
“你真有分寸就好了。”
把人送出门之后,葛福顺在心里嘀咕了一声,当一个家奴来询问是否还要对访客辞以太夫人病了,他便没好气地呵斥道:“王大将军都走了,还用得着拿这借口赶人?再有人来直接通报,还有,等四郎回来给我嘱咐他,临考之前给我认认真真读书,别给我丢脸!”
心里不痛快,王毛仲也懒得回去理事,径直打马回家。可才进自家所在的兴宁坊南门,他就只见前头一行车马挡路。尽管他如今心气不好,可也知道这坊中多有显贵,便勒马差人去打探,等人折返回来,说是开府仪同三司姚崇自东都回京,他便轻轻嗤笑了一声。
早已罢相的姚崇如今想住哪儿没人管,然则放着清净的东都不呆,非要回京城来,所为何事不问自知,还不是丢不掉那些名利私心。当下他也不急着走,慢慢吞吞跟在那一行车马之后,等到拐弯处,就只见另一行人给姚崇这车马让路,两边仿佛还攀谈了几句。等到须臾交错而过,人到自己跟前,他才不禁挑了挑眉。
“祁国公。”
“王大将军,这可真是巧啊!”
尽管一为天子家奴,一为天子妻兄,但早在李隆基藩邸之时,两人便熟识,这会儿从各自那一连串官职中选择了对方听着最舒服的,互相称呼了一声,王守一便笑吟吟地说道:“高力士今天难得出宫,我因为亡父葬事前来找他,却不料扑了个空。既然碰巧路遇,王大将军可欢迎我这不速之客否?”
虽说儿子才刚惹出了一场大祸,可以的话,王毛仲很不想沾染上王皇后或者武惠妃的人,可这会儿既然王守一明根本不是碰巧,十有八九就是拿着去找高力士的借口来找他的,他思量再三,不得不答应了下来。等到两拨人并作一行人,折往了王宅,街角一个原本仿佛在问卜的人这才直起腰张望了片刻,丢下两文钱就匆匆跟了上去。
再次踏入辅兴坊玉真观,杜士仪比上一次来时从容了许多。而出来相迎的霍清一如从前的巧笑嫣然,看了杜士仪身后那形影不离的赤毕一眼,立时笑吟吟地问道:“贵主下帖请杜郎君,杜郎君怎不带杜娘子一块来?贵主前时还赞说杜小娘子蕙质兰心,是个修道的好材料。”
“不知观主竟喜欢十三娘,所以我根本没想到,回去之后,我一定会转告我家十三娘的。”杜士仪打了个哈哈,心中却想打死了也不让杜十三娘沾染这些,免得和崔九娘一样养野了性子,将来去做什么劳什子女冠。一路上,当霍清一面走,一面解说明年岁举各方才俊之士,他不得不惊叹于玉真公主对于这些信息的掌控能力,当最终穿过那弯弯曲曲的木桥,复又来到了那座小楼前头时,他就只见三面都设了围障,只临塘一面敞开着,内中却并不闻乐声。
留下赤毕和霍清在外,他信步缓缓入内,可才到楼前,他就只听内中传来了一个女子清越的歌声。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