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否有这么一回事,杜士仪心里都异常明白,这一回他是彻底把张嘉贞得罪到了死处。可张嘉贞对付姜皎的手段雷霆万钧也就罢了,又想连他一块拉下马,他也只能豁出去。更何况,打从当初因固安公主而起的蓝田县主之事开始,他就已经得罪了王皇后,债多不压身,与其瞻前顾后,他也只能先一条路把诤谏直臣扮到黑了!
他既是重新复职,下午和晚上的当值自然一时半会还轮不上,源乾曜和裴漼又体恤他如今正是嫁妹的时节,自然更授意给杜士仪减减担子。于是,用过午饭之后不多久,杜士仪便清闲自在地出了洛阳宫,回到了自己的观德坊私宅。才刚在门前下马,他就只见一个家仆迎了上来。
“郎君,千宝阁刘胶东早上就来了,娘子留他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方才走。”
“我知道了。”
杜士仪的书斋中虽然书卷极多,兼且宽敞明亮,平时多一个人并没有问题,然而杜十三娘大多数时候都顶多从书斋找到自己想看的书带回房中看,哪怕看到崔俭玄毫不客气地霸占书斋,如今崔十一是回家去了走了,她也从来不曾雀占鸠巢。此刻在房中看书的她得知兄长回来了,连忙站起身快步到门前,却险些和正要进来的杜士仪撞了个满怀。
“阿兄这么早就回来了?”
“眼下人人看我都是满脸敬畏,想着这个傻大胆怎么就能够平安无事,自然巴不得我少在他们面前晃悠。”杜士仪随口开了个玩笑,这才开口问道,“千宝阁刘胶东是来重订赁约的?还是因为知道你就要出嫁,提早把这个月的钱结算了来?”
“阿兄猜得八九不离十。毕竟,如今你可是别人眼中的拼命杜十九郎呢。”
如今婚期在即,杜十三娘却不害臊了,反而笑吟吟地说道,“不过不是重订赁约,而是送上这座宅子的房契和地契,说是此前因为阿兄得益众多,因而馈赠作为我成婚的贺礼。我想着无功不受禄,坚持不肯收,后来便与他商定,索性这宅子就让阿兄住到圣人回銮长安为止。如此也省下了好几十贯钱。”
当初这赁约本就是杜士仪不想占人便宜,如今杜十三娘还犹如小财迷似的说省钱,分明就是打趣,杜士仪不禁忍俊不禁。不过无功不受禄这句话深得他心,观德坊因为靠近洛阳宫,说是寸土寸金都不为过,此处的宅院房契连带地契,三五千贯都根本打不住,他哪会收刘胶东这样不明不白的钱?于是,笑过之后,他便又问道:“那他知道我急着准备你的嫁妆,这两个月的钱送来了?”
“嗯,总共近一百五十万钱,也就是一千五百贯,如今广东来的端砚多了,松烟墨也有仿制,因而价钱反而不及从前,漆烟墨又专供吴先生,若非阿兄制出来的杜郎笺还卖得不错,怎么也不会有这许多。”
笔墨纸砚,自己如今除了笔,倒还真做的全都是风雅生意!
杜士仪心中暗叹,然而一百五十万钱相当于一千五百贯,对于那些地产富足家境豪阔的世家名门兴许不算什么,可对他来说,确实是解了身边现钱流水一般用出去的燃眉之急。毕竟,那一样样从木器漆器到各色摆设首饰,当初全都是付了定金,如今全都要拿现钱结账。更不要说赤毕还在洛阳城南看中了一片良田,这都是要拿钱去填的。
“总算来得及时。”
“阿兄,你真的不用这般倾其所有……”杜十三娘忍不住再次劝了一声,见杜士仪面色微妙,她方才有些脸红地嗫嚅说道,“十一郎君说,就算只身嫁过去,他也不在乎。”
“这家伙,平时倒大大咧咧说不出一句好话,这时候倒是会花言巧语哄我的宝贝妹妹了?”杜士仪为之气结,但随即就按了按杜十三娘的肩头,又为她整理了一下额前乱发,最终一本正经地说道,“阿兄答应过阿爷阿娘,要好好照顾你。如今我要把你托付给别人了,当然要给你多准备压箱底的东西,让你多些底气!记着,崔十一那小子就是欠管教,你只管拿出在家当管家婆的威严来!”
他可不介意妹婿是个妻管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