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容忍不住转过身来,三两步走到了城墙靠城内的那一边。就只见横竖交错的街道里坊中,渐渐燃起了灯火,炊烟袅袅,人声不绝,再加上马蹄声、车轱辘声,来往行人说话叫嚷的声音,恰是和城外的冷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时候,她只觉得有人给自己的肩头加了件衣服,随即就听到耳边传来了杜士仪熟悉的声音。
“如今的安北牙帐城,军民加在一起,已经超过了四万,其中收编在册的蕃军一万五千人,隶属于我自己的私兵,则是有足足五千人,虎牙和阿兹勒一老一少共同统领,都是赤胆忠心只忠于我的,奇骏宝儿都很清楚内情,至于怀恩,应该也心里有数。”杜士仪的声音很轻,确保整个城头只有妻子一个人能够听见,“尽管城中聚居有各式各样的规矩,但不用给人当牛做马,不用担心动辄被赶上阵去当炮灰,因此投奔这里的人从来就不曾少过,筛选甄别也从来不曾少过。即便难免还会被人掺上一些沙子,可若是我不接纳这些来投奔的人,葛逻禄也好,同罗仆固也罢,一定会笑纳这些人口。”
王容当然能够理解杜士仪为什么不断吸纳人口,因为在如今他丢了两镇节度使的情况下,必须要保持自身的实力,可对于如今荒废的回纥故地,她仍然不无担忧:“那回纥残兵遁入黠戛斯,他们的故地呢?”
“这就是下一步要做的事情了。”杜士仪顿了一顿,这才沉声说道,“吐迷突的妻子儿子,说是都被磨延啜所杀,但据宝儿所说,他曾经事先在回纥埋下伏笔,吐迷突那时候年仅十二岁的儿子叶健被几个部将救了出去,如今还活着。东躲西藏了几年后,近日他就会到来安北牙帐城投奔于我。我会替他禀报陛下,为他在回纥故地建城,招纳部众。”
说到这里,杜士仪便冲着王容笑道:“茕娘这些年在安北牙帐城的文武女眷以及各族妇人中,威望不小,你既然来了,就不要闲着,此事自可接手。等到叶健来了之后,我到时候会派宝儿带一支兵马跟过去。如此一来,安北牙帐城就可以和日后的回纥牙帐城东西呼应。”
“怪不得你宁可在这偏远之地经营。别人都以为你统带的是蕃兵,而且安北牙帐城中人员驳杂,远不如天下十节度麾下兵马的精壮。可只要这里真正能够稳固得住,那么在这里冷眼旁观朝中风云变幻,才是最安全的。”嘴里说着最安全,想到李林甫这些年铲除异己的酷烈手段,而如今杨钊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王容不禁又顿了一顿,“只是杜郎,你别忘了,如今各部对安北牙帐城噤若寒蝉,是因为大唐如今正如日中天,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
“到了那时候,振臂一呼举兵勤王,难道不是我的本分?”
历来举兵勤王这种事,除却极少数真的是为了拥护皇室,大多数时候全都是扯起虎皮做大旗,和造反没什么两样。杜士仪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没有再去看城内的万家灯火,而是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望着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片黑暗的城外。
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希望李林甫和安禄山好好享用他送上的那一份厚礼!当然,也希望杨钊能够好好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如果安禄山真的因此倒台,那么便是时也命也,他也可以心安理得逍遥下半生了!
夜幕之下,长安城西,灞桥外一处隐蔽的客舍中,十几个大汉彼此相携,跌跌撞撞进入其间。尽管他们周身血迹,可几个伙计仍是二话不说上前招呼,掌柜更是使眼色让人到外头去收拾首尾。眼看着所有人都得到了安置,脸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流着汩汩鲜血的大汉一屁股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小块金子扔了过去,这才沉声说道:“别人说你们这客舍只要有钱,什么事都可以做?”
“不错,只要有钱,什么事都能做。”那掌柜仿佛已经很老了,可顶着花白头发的他却显得精神矍铄,身材亦是魁梧非常。
“我们要进长安,见御史中丞杨钊!”
“见那位杨中丞?如果你们是要当刺客,小店可不便趟这浑水!”
“我们千辛万苦方才从饶乐都督府到这里,只为了讨一个公道!安禄山这些年来欠下的血债,我们一定要讨回来!”
第十八卷高堂明镜悲白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