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知道她是何等敏锐之人,可是却也寻不到自己这边有什么纰漏去。正如五州所说,他彼时压根儿就不在京中,便是她有所怀疑,又哪里能坐实了去?
他自信她必定抓不到他把柄去,她便是猜疑,也只是心下的推断,并不能掌握实证……他知道她深居宫中,对于宫外的事拿他并无办法。
他是安全的。
可是……却分明就只是这样想,带着这样一点子侥幸,这感觉却反倒叫他更加难受。
他跟她之间……怎么会竟变成这样了?
从前的他与她,可是无话不谈。他所有最深的秘密,都可以放心地与她娓娓道来。她都能听得懂,都能替他保密,还都能帮他开解……每每心结,遇见了她,便都能解开,叫他与她说完了话之后,就能一身的轻松。
可是如今……他对她,已然满是隐瞒;而她对他,也终究事事都生出了疑问来。
他懊恼地闭了闭眼,指尖在袖口里攥紧。
如果没有三弟绵恺、四弟绵忻……哪怕她多生下几个公主呢都无妨,只要不是老三和老四,那他与她之间,必定不会这样一步步地,走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去。
幸好接下来就是皇上的五十万寿庆典,宫中大戏连台,人人都拣着吉祥话儿去说,没人会抓着个“死”啊说个没完。更何况,那只是个出宫了的、七十多岁的老太监的死呢,又有谁还会在乎呢?
忙完了皇上的万寿和廿廿的千秋,刚进十一月,皇上便正式下旨,叫四阿哥绵忻于明年二月初八进学。
皇子进学,便也不仅仅是要开始到上书房念书了,还包括了他应当正式移居到撷芳殿阿哥所居住。
廿廿正好儿正式跟皇上商量,让绵忻回来再陪她住几个月。
自打年初因为广兴的事儿,廿廿病了那一场,皇上趁机将绵忻给接到他身边儿去了,这小一年下来,绵忻便一直都跟着皇上一起住来着。皇上疼爱幼子,这自然是天伦之情,更何况廿廿也是知道皇上心底下其实是对五十岁这个年纪颇有些抵触的——留个孩子在他身边儿闹哄着,也能叫皇上多感受到些热闹去。故此廿廿便也没张罗将绵忻给挪回来。
而既然绵忻进学的日子已经定下了,那这孩子在廿廿宫里居住的日子,就剩下最后这三两个月了。
“……毕竟,等四儿移居了之后,我再想让他回来陪我,倒有违祖制了不是?”
虽说绵忻已经不是廿廿第一个孩子,当年绵恺已经迁居过一回了。可是作为当额娘的,不管是哪个孩子,一旦要从身边儿、怀抱里的挪走,廿廿心下总是舍不得的。
“倒是皇上那边儿,若是皇上想四儿的话,尽可叫他过去陪着皇上,也不违祖制。可我这当额娘的,却不成了……”
大清先祖担心皇子常在母亲身边儿养育的话,会生娇惯之气,故此便是本生额娘宫中,待得进学之后亦不得继续跟随居住。倒是皇上那边儿没这个限制,只要皇上愿意,绵忻随时还能过去借住。廿廿一想到这个,心下便是有些酸涩的不平来着。
皇帝便笑,“……又说傻话了。你是有自己的寝宫,可是爷那边儿,无论是宫里还是园子里,难道就没你的住处了?你自己的宫里,你一年到头儿的,又能住多少日子呢?还不是跟着爷一起居住的日子多?”
“那便若是想孩子了,爷叫四儿过来住着,你也过来住着就是,那咱们就又是一个小院儿里圈起来在一处,哪里就有违祖制了?”
廿廿这才笑了,将心口那股子难过给平息下去。
“……可总归他打小儿的物件儿还全都在我宫里呢,得替他一遭儿归置出来,打点清楚他要搬过去需要随身儿带过去的不是?”
廿廿带了绵忻回自己宫中,也暗暗吩咐了月桂,将自己存在皇上宫里的常用物件儿一遭儿悄悄带了回来。
接下来这三个月,是过年,还有要忙着绵忻进学之事。她一颗心分成八瓣儿都忙不过来。
暂且安顿好了绵忻,廿廿嘱咐将宫殿监每日呈进膳牌的太监叫来,“叫他们将各宫的牌子一同带来。”
宫殿监的太监奉旨而来,却不止是负责呈进膳牌的太监来了,而是宫殿监大总管孙进忠亲自跟着来的。
两人奉召入内,那平日托膳牌的太监只敢在门口儿立着恭候着,孙进忠亲自双手托着填漆大盘,弓着腰碎步走上前来,双膝跪倒在廿廿面前,恭敬呈上。
“孙总管怎么来了?怎么,这会子宫殿监的差事已经清闲若此了?”廿廿垂眸看看,淡淡笑笑,随即便扭过了脸儿去。
这孙进忠讪讪地,赶紧又在脸上堆了多了一倍的谄笑去。
“蒙皇上和皇后主子信任,奴才才得了宫殿监的差事。奴才在宫里伺候主子,那便自然主子们的事儿全都是大事儿,就没有小事儿。更何况是皇后主子您的吩咐呢,这在奴才心里就更是顶天儿的要紧了。便是奴才在敬事房已经忙成了个冰尜儿,可是一听是皇后主子有差遣,那奴才也得放下手头旁的事儿,先来听皇后主子的吩咐才是。”
廿廿却没给他脸,只是默默听着,末了只瞟了他一眼罢了。
“……哪有什么要紧的事,竟叫你放下手头旁的差事过来了,倒有些牛刀小用了不是?你且将这盘子放下吧,交给他们去就是,你且先回去忙你自己的事儿吧。”
这孙进忠能熬到宫殿监大总管的地位,自是太监中的人精儿。原本一向这个孙进忠凡事都十分妥帖,只是广兴的事情里,除了鄂罗哩之外,也有这孙进忠的掺和。那鄂罗哩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拿着皇后的谕旨来做筏子,终究坑了广兴去,这后头隐约也有孙进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