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明明应了一声,却是转身走进了里屋去。
不一会儿,他就拿出了一个精巧的雕红漆海棠花茶盘,放在那树根桌上。
茶盘里盛着一把金底银边牧童横笛茶壶,配了三个茶盅。
“这三只茶盅,号为三君子,是为礼,仁,义。”
狄纬泰指着说道。
言语之外却是让刘睿影三人自行分配。
这谁拿礼杯,谁执仁杯,谁用义杯却是极难划分。
“女子重礼在先,管家以仁为本,江湖守义为善。”
欧小娥说道。
却是将这三杯之问破题于无形。
“欧家‘剑心’端的是有巾帼之姿,这般见识日后成就定然不逊于当代‘剑子’!”
狄纬泰出言夸赞道。
接着,狄纬泰又从不知何处端上来一小碟茶点。
“甜配绿,酸配红,坚果配乌龙。”
刘睿影说道。
“没想到刘省旗年纪轻轻,竟然在品茗一道还颇有认识。”
狄纬泰笑着说。
其实刘睿影哪有这许多闲工夫来喝茶吃茶点?
却是在中都时偶然听旁人嘴里冒出来的。
他听着觉得有趣还押韵,便自己念叨了几遍,没想到却就这么牢牢记住。
方才看到这一小碟茶点,就脱口而出。
“没有没有,只是偶听旁人言罢了……”
刘睿影摆了摆手说道。
这狄楼主派五福生来找自己,说是要请他喝茶。
没想到来了这里竟然真是要喝茶。
一时间刘睿影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有何深意。
只道这狄楼主既然敢于正大光明的叫自己来此,若是自己推三阻四的难免给旁人落了口舌,对查缉司的名声也颇为不好。
但当他看到鹿明明时,却又禁不住疑心这是否是个连环套?
为何鹿明明就那么巧在景平镇中打铁,而自己又是这般拜了他为琴道先师?
但先前五福生对鹿明明的轻蔑嘲讽却又不像是演戏……
若要真是如此逼真的双簧,那刘睿影却也只能认了。
但他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省旗……哪里有资本资格让不鼓楼的楼主亲自召见。
刘睿影想来想去,觉得他要么是为了自己手中这把剑,要么就是为了自己心中那份《七绝炎剑》的功法剑谱。
既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底细,刘睿影却也是放松了下来。
眼下这又是茶具,又是茶点的,说不得还要好好的对阵一番。
今日这一阵,不一定见血,但这言语间的你来我往,机锋频出,却是要比那真刀真枪更难对付……
刘睿影只得沉住气,小心应对,至于能走到哪一步,能撑到何时,就不是他所能掌控预料的了。
“还是我来吧。”
狄纬泰看鹿明明手下却是有几分生疏,当即把茶盘朝自己面前挪了挪说道。
刘睿影也是略同几分茶道的。
上次突破时,还在丁州府的查缉司战楼中以泡茶之法静心。
这茶生于大地,为人所栽培。置于壶中之后,倒入滚水,盖上壶盖,便是一壶茶成。
所谓地承载,人培育,灵穿秀,天倾盖正是如此。
更是讲究这心净,手净,器净,水净,茶净。
后三样自不必多少,任凭字面意思谁也能看得懂。
不过心净却就不是那般容易了。
刘睿影上次冲茶,也就是图个心静,还远远未达心净的地步。
静只需凝神安静便可。
不言语,不行动,都是安静。
但净却是要排他无二,真伪两不存。
昏昏然无一物又昏昏然是万物,才方可为净。
继而,这昏昏然之态,却
是在饮茶的瞬间被涤荡精光。
而后爽朗之情遍布天地四方,一切苦心烦恼都被零落成泥。
“我给刘省旗煮一杯茶,给欧姑娘点一杯茶,却是要给这位小伙子煎一杯茶。”
狄纬泰说道。
刘睿影却是不知这茶还能有如此繁多的手法。
他直至烧开了水,扔进茶叶,看茶色蔓延,茶汤变成。
只要不烫嘴,那就往下喝。
解渴是第一,哪里还管得了如此多的繁文缛节?
却见狄纬泰拉开茶盘下的一个小抽屉,从内拿出一撮晒干的茶叶。
这茶叶干到狄纬泰之间若是再多使一份力,便会瞬时化为灰渣。
但狄纬泰便就这般用三指牢牢的捏住,不轻不重,不松不紧。
单单就在这份指上功夫,就是非同一般。
随后,他把干茶全部丢入壶中,加入水后放在一敦青玉紫竹炉上开始熬制。
没过多久,沸水波浪将壶盖顶起,却是已然煮好。
刘睿影看到这茶却是在沸水翻滚的作用下,已经尽皆化为灰渣。
当下,茶渣与水混在一起,浑浊不堪,宛如菜汤一般。
刘睿影端起茶盅,略微入口,却是一股难以忍受的苦涩。
他强忍着厌恶,硬是将其吞到了肚中。
看向狄纬泰时,他却依旧笑而不语,手上却是已经把茶壶重新洗净。
这次却与方才不同。
狄纬泰先是装了大半壶水放在炉上加热,待其沸腾后将事先研磨好的茶叶岁末放在茶盅里,最后再以沸水注入,充点而成。
“今日只有欧姑娘一人饮这点茶,无人可斗,倒也遗憾。”
狄纬泰说道。
这斗茶,却是要二人相对点茶才可。
起手先各自注入少量滚水,将茶沫搅拌调制成糊状。
之后,才算正式进入了斗茶过程。
两人需在一名评裁监督之下,同时开始继续注水搅拌,直至这茶色变得鲜白无沫,犹如乳汁时方才可停手。
最后评裁亲自搅动二人茶汤,看哪一杯的中心回旋而四周不动,茶杯之上也无水痕挂壁者,即是胜出。
一般的点茶,汤上杯以四至七分为主。
茶少汤多则云脚易散,汤少差多则过于粘稠。
但狄纬泰这一杯,却是达到了八分半。
淡雅之感已经与水无甚差异,饮至嘴中也是水味胜于茶味,让人委实觉得有些勉强。
至于酒三半的这杯,则更为玄奇。
狄纬泰不仅网湖中放入了茶叶,还丢入了葱姜蒜等腥辣之物作为辅料。
虽是茶道,但看上去却像是厨艺。
煎好后,狄纬泰显示把最上面的一层水膜剥离。
接着又用木勺沿边篦出一勺杂质。
方才将其摆在酒三半面前。
“我不想喝这个。”
酒三半指了指面前的茶盅说道。
这可是博古楼楼主狄纬泰亲手煎的茶。
若是换一个读书人到此,说不得要长跪不起,临茶涕零,非得带回去早中晚三炷香供起来不可!
没想到酒三半却是一脸嫌弃的说他不想喝。
“煎茶有益脾胃,醒酒健脑。”
狄纬泰也是略微愣了一下。
想必已经很久没有人在他面前说过这不字了。
“我脾胃无事,头脑轻健。而且无需醒酒,只想醉酒。”
酒三半丝毫不管在一旁对其使眼色的刘睿影,自顾自的说道。
说完还把这茶盅向前推了推,似乎是极其污浊的液体一般。
“哈哈哈,这位小友名为酒三半,却也是三半不离酒?”
狄纬泰说道。
不得不说,这狄纬泰也当真是颇有真才实学。
当先便一语道破了酒三半名字的用意。
“不过那酒星村,却是老朽也未曾有过耳闻,却是在何方?”
狄纬泰问道。
“很远。”
酒三半摇了摇头说道。
刘睿影一直对酒三半的来路很是在意,当下听狄纬泰问出,也是竖起耳朵破位在意。
没想到一向豁达天真,毫无遮拦的酒三半,在这个问题上是却也是打起了机锋。
“寒舍里却是无酒,只能先委屈小友了。”
狄纬泰不愧是坐镇博古楼的一方巨擎。
这般涵养功夫也当真是无人能敌。
若是于同辈如此,倒还可以理解。
但酒三半无论是年岁,资历还是地位都与其相差甚多,竟然还能得到狄纬泰如此的平和委婉,倒也当得起这文道绝颠之人物。
“你们博古楼是不是没有酒?”
酒三半却是在这个问题上不依不饶,让刘睿影也很是诧异。
“小友是何意?”
狄纬泰面露不解。
“前面过了个石桥,说有接风宴。但却也没有酒……你可知这无酒不成宴的道理?”
酒三半问道。
狄纬泰听后笑了笑说:
“小友所言是极……不过这宴却是有大小,高低,雅俗之分。平民家低身段的小俗之宴却是要无酒不欢。但这博古楼为三位准备的却是高雅的大宴。这宴之讲究不再菜色多,也不再人员多,却是要人少而英,量少而精。想必三位也应该体会感受到了吧!”
狄纬泰说道。
刘睿影想这菜品的的确确是少而精……除了真奇异果以外就只有一品汤羹。
但是要说这这人少儿英,难道是讲这五福生不成?
他看着自己杯中的煮茶。
越发觉得恶心……
剩余在杯中的,冷却后却是比那菜汤还要浓稠……
与其说是煮茶,还不如干脆叫做茶粥。
一时间,刘睿影却也是完全的沉浸在这杯“茶”中。
他知道狄纬泰此举定有深意。
自己悟到了,那便是机会。
悟不到,后面定当被动。
不知怎的,刘睿影竟然觉得有些委屈。
但他很快就调整了心态……
想必是最近一段时间过于顺利,导致这心性却是变得有些脆弱。
其实他本就是个在眼泪和委屈中成长的人。
从小时候第一在查缉司内干活出了错,被惩罚后开始她就知道有些事情做错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代价一开始或许只是打顿板子,少顿饭。
但到了现在,却已是断胳膊瘸腿,丢命的结局。
说起来,那做人的第四重境却是在这杯茶中淋漓尽致的体现了出来。
刘睿影面不改色的喝下去,也无任何评判言语,这岂不就是难得糊涂?
传说这天地初开之前,中央之地便是如此混沌相连,视之不见,听之不闻。
而这杯煮茶却也是汤中有茶,茶中有汤。这界限如此的模糊不分明。
和这混沌之时不也是如出一辙?
但是刘睿影却忘记了这段传说的后半段内容。
后来,因中央之混沌与南海之帝悠,北海之帝忽相交笃深,而二人觉得这混沌没有七窍,不能用视听食息之法来感受享用这世间万物。
于是便日复一日的劝说混沌像他们那般自我改造。
开始,混沌也不同意,认为自己生来便是这副模样吗,无须更改。
后来却也禁不住来两位知己日夜劝说。
坚心动摇后便自己动手,想要开七窍。
一日,混沌七窍成,还未来得及像南北海二帝炫耀,便就已身陨道消……
不过刘睿影虽然没有想起来这结局,但他当下的选择却很是意外 的和混沌正好相反。
他甘于维持当下的现状,并不想着力更改于当下的局面。即便看似一潭死水,也能沉得住气等它慢慢发生变化。
突然,刘睿影体内的大宗师法相却是从自己哪方小世界里的太上台上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