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得了她的准话,不等她把话说完,早已转身急匆匆朝那间丙字房冲去。
二女看了一笑,也不理会他的前言不对后面动作,转身方待下楼,却遽然间又看到楼梯口处出现一个男子装束的矮小身影。
那人站在楼梯口处左张右望,看到了红绿衫二女,便也朝她们这边急急赶来。到了二人面前,此人二话不说,先从随身的荷包里摸出一块足有二两多的半块银子,塞到她们手中,急声问道,“敢问二位姐姐,可曾见一位锦袍公子进了这里的那间包房?”语言生硬,显然不是本地人的口音。
红衣女子和绿衫女子对看了一眼,一个摇头,一个却已朝丙字房指去,“那间房就是奴们刚出来的……”其他的话多一句也不说,但是暗示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小个子男人听了一喜,道了声“多谢”,不再耽搁,朝着丙字房疾速而去。
二女看了不禁失笑,一边摇头一边道,“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男装的女子追着男人来咱们酒楼里混闹。”
边说边下楼而去。
两个陪酒的姐儿退下去后,方仲威拿着自己的杯箸酒盏,直接坐到了绿衣女子的座位上,远离了和凌夫人坐在一面桌前的尴尬。
对凌侍郎的恶作剧他心里自有分寸,适可而止就好,他还不想引起这个狐狸男人对自己的报复。他心里明白,如果真的惹急了他,自己也没什么好果子吃。斗智斗勇他虽然不怕,但是他现在非常时期,和九卿的裂痕还没有修复,他并不想把精力花费在和这个狐狸男的无聊戏闹上。
如果不是这个凌狐狸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忍耐底线,他也不会想起在这个凌侍郎的女人面前给他上这次眼药。
有这一次就已经足够了。他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远离一切能惹这个狐狸男不快的是非之地——包括跟他的娘子坐在一面桌前吃饭。
这么一来他便紧挨着九卿坐了下来,九卿极不自在地往外挪了挪椅子,依然表现出来对他极大的排斥。
方仲威看向九卿的眼睛里便闪现出一丝无可奈何,她刚才对自己的紧张不是装的,可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又表现得拒人千里之外了。真是搞不懂的女人。
一时又后悔方才自己的心软,看着她着急就改变了初衷。早知道这样,不如躺在地上多哀叫几声,好好地多抱她一会了。
正自后悔,就听坐在对面的凌夫人忽然开口说道,“妹子,你好好端端地戴那么个恶心人的男人发套做什么?快把它摘了。”
这声音!听得方仲威浑身一阵酥麻,却也不得不承认凌夫人的棠音很好听。但是,是不是有点……太勾人了?
如此想着,他怪异地看了凌侍郎一眼。
凌侍郎却习以为常似的,正专心致志地用温茶给凌夫人涮着另一套没人用过的碗碟杯筷,对方仲威的目光选择了彻底无视。
九卿却不觉怔然,原来她早已认出自己来了?一时又为自己没有及早和她打招呼而有点讪讪,于是轻轻地招呼了一声,“姐姐。” 面上便有一丝薄红浮了上来。
为了以示对凌夫人的歉意似的,她急忙把那顶小厮的发套解了下来,坐在一旁的方仲威便殷勤地伸过手来,九卿看了他一眼,假装漫不经心的把东西放在他的手上。
然后再次把目光看向凌夫人。
凌夫人笑道,“我不知道云锦他所请的朋友是方将军和你,我还以为……”说着,她斜斜瞥了凌侍郎一眼,然后又道,“早知道是你,我也就不必躲在隔壁偷看了。”很大方地把自己躲在隔壁偷看的事说了出来,顺道又把原因暧昧地推到了凌侍郎的身上。
语气里透出来的意思就是,“我是来捉奸的!”
凌侍郎正在一箸一箸往她碟上夹菜,听了她的话差点一口气呛住了,这都是些什么话啊?他异常幽怨地瞅了凌夫人一眼。凌夫人却看也不看他,只是和九卿一味地说笑,“妹妹,等哪天闲了,我请你去朝晖阁吃他们那里的卤鸭子……”
朝晖阁?是什么地方!
九卿抬眼询问地看向凌夫人,就见正在把筷子伸向晶子肉的凌侍郎面色一滞,瞬间他看向凌夫人的目光里便带上了一丝惶急。九卿心下暗笑,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个凌侍郎,几次见面,都不停地逗弄自己,以激怒方仲威为乐趣,没想到却被自己的夫人治的死死的。
就听凌侍郎口中却说出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越伶,来尝尝这个,这是他们悦宾楼新近推出来的招牌菜,叫做琥珀晶子肉。你尝尝,不香也不腻的,绝对不会叫你反胃……”语气殷殷的,关怀味道十足,听不出来半点焦急的意思。
九卿顿时张大了眼睛,这个男人也太强了吧?看这变色的功夫,绝对是一个表里分开彻底,深藏不露功力高深的男人。真是令人佩服!
凌夫人低头看了一眼他举在自己眼前的红水晶一样泛着油光的瘦肉块,突然面色一冷,把头扭向一边,依然对九卿说道,“听说那朝晖阁里的小倌个顶个地漂亮,而且善解人意,琴棋书画……”
原来是……男妓馆!
九卿一下子便知道了凌夫人的用意。
“越伶!”凌侍郎的语气忽然严厉起来,他低声警告凌夫人,“这里还有方将军在,你可别玩笑太过了!”
凌夫人顺着他的话音就往方仲威身上看去,见方仲威正倚在靠背上一副悠闲的姿态抱臂对自己这边作壁上观,她撇了撇嘴,突然轻言轻语对凌侍郎笑道,“哎呀,我到忘了还有方将军在了。可是人家又想要知道别的男人把手搭在肩上是什么感觉……”完完全全的一副秋后算账的小人口吻。
凌侍郎夹在筷子上的晶子肉便“啪”地一声掉在了凌夫人面前的汤碗里,顿时砸得油花四溅。凌夫人慌忙去躲,凌侍郎趁机拿了桌上的白绫帕子为她抹着溅在胸口上的汤汁,口中讪讪说道,“那不是一个误会吗?你怎么还不依不饶了……”说着还恶狠狠地往方仲威的身上瞅了一眼。
方仲威却老神在在,放在桌子底下的一只手已经悄悄地握住了九卿的。九卿使劲往回拽了拽,纹丝不动。再拽,依然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发现他越发握得紧了。
她怒目瞪去,就听方仲威低声道,“跟我回去吧,九卿,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声音里似乎带了哀求。
那边凌夫人已经“啪”地打开了凌侍郎的手,轻声地骂道,“误会什么?我看得清清楚楚的……”
凌侍郎急忙打断凌夫人的话辩白,“我那不是没注意吗?你也看到了,那杯酒不是被我打出去了么……”
“啊,打出去这个,却来了那个……”凌夫人怒目瞪着他道,“你分明是欲拒还迎!她手触不到你的敬酒你给推出去了,她摸你的肩你却乐滋滋地消受了……”
凌侍郎便抢着诉委屈,“哎呀夫人,我冤枉啊,你说话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啊……”
凌侍郎两口子在这边斤斤计较,那边方仲威却越靠越近地跟九卿下保证,“你放心,以后我若是再对你疑神疑鬼的,就让我上战场被乱蹄踏死,下雨天被霹雳……”
话没说完,却被“嘭”地一声开门声惊得住了语。那边凌侍郎夫妻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几个人几乎同时住了嘴,一起朝着发出嘭然声响的门口望去。
就见一个彩袍锦带的男人急匆匆推门而入。
男人匆忙掠了众人一眼,反手迅速关上门,才对众人团团抱拳,“打扰各位了……”眼睛却不看向众人,而是一直往身后瞟。
“你是什么人?”凌侍郎问道。
男子依然不看众人,只是对几人轻声地解释,“小弟今番在街上遇见了一个旧时朋友……那朋友疑是我拐走了他的妹妹,所以当街对我揪住不放,非得让我交出她的妹妹来。可是我根本没有跟她的妹妹在一起,又怎么能交得出来?”一边说一边眼睛往身后的房门上溜。
九卿张了张嘴,却被方仲威轻轻按了按她的手给制止了。
那男子又道,“没有办法,小弟只有进来躲一躲。”说着,他又急三火四往身后瞅了瞅,然后侧耳听了听动静,才又接着道,“如蒙各位信得过,让小弟在此躲过这一时,小弟情愿把各位的这桌酒钱付了,还有那陪酒姐儿的花费,也包在小弟的身上……”
他话未完,已听见廊道上传来浅短急促的脚步声。
他的面色便更见慌张,也不待屋里的各位同意,直接就朝着酒桌跑过来,捡着空座就背对着门口坐了下去。
刚刚坐稳身形,就见包间的门再一次被人由外面推开,一个个头矮小的玄袍男人风一样地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众人的目光又一次集中在门口,一起看向了那个男扮女装的娇小之人。
没想到惊魂未定的先前闯入的男人,在看清面前几人的容貌后,忍不住“啊”了一声。
九卿的心里便忍不住一声哀叹。
这一声轻“啊”,不啻于是平地上响起一声惊雷,给沉静的有点诡异的空气里投进来一颗炸弹,有着和那“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阿二不曾偷”异曲同工之妙。那站在门口正犹疑着往在座几人身上打量的女人登时便出声叫到,“钱多金,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而此时的钱多金也几乎和她异口同声地说道,“方将军,九卿,怎么会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