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玉韘(音射,勾弦用的扳指)一起递给她:“拉拉看。”
随随将玉韘套在右手拇指上,故意套反了方向。
桓煊拉过她的手,替她正过来:“是这样戴的。”
她的手比一般女子大些,手指修长,骨节微显,指腹和手掌带着薄茧。
桓煊一向不看她的手,因为和阮月微春葱似柔若无骨的手太不一样。
但饶是他不得不承认,这双手虽不柔,匀称修长有力度,十分赏心悦目。
他莫名想起他在一起的第一晚,她情不自禁用这双手触碰他的脊背,那颤栗的感觉让他记忆犹新,此刻想起来觉胸腔发紧。
他突然像被滚水烫了一下,松她的手,冷下脸:“大小不合适,改日叫人打两个给你。”
他松手的动作很突兀,配合着黑脸,随随只当又是这双与他心上人大相迳庭的手碍了他的眼,没放在心上。
她左手持弓,右手勾了勾弓弦,深吸一口,缓缓将弦拉,随即又缓缓松。
这是张两钧弓,她虽能左右弓,但习用左手,右臂的力量稍弱一些,加右肩有伤,又比往日弱一些,不过两三钧的弓尚能应付。
桓煊眼闪过一丝惊异色,女子膂力不能与男子相比,他没想到这猎户女轻轻松松便拉了两钧弓,竟似游刃有余。
他沉吟片刻,又拿起另一把弓,上了弦递给她:“试试这把。”
随随试了试,估摸着这把约有四钧,她拉便有些勉强,肩膀微微颤抖。
桓煊接过弓道:“你肩有伤,四钧的勉强,你从三钧弓挑一把。”
随随选了把柘木乌漆弓,拉弦试了试,感觉颇为趁手,便道:“谢殿下赏赐。”
挑完长弓,桓煊又替她挑了两张马上用的角弓,一并交给内侍收好,拿起一个装满箭的箭箙,对随随道:“我带你去校场试弓。”
两人来到校场,桓煊让侍卫树好射侯,让随随在二十丈外站定,递了一支羽箭给她:“试试。”
随随道了谢接过来,弯弓搭箭,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瞄准射侯中间所绘的“鹄”,果断引弓发箭。
只“啪”一声响,羽箭破空,声如裂帛,去势迅疾,然而向左偏离了些许,未射中侯心的鹄。
一旁观射的侍卫情不自禁发出懊恼的呼声。
这一箭自是随随有意射偏的。
她脸上没什么懊恼色,对桓煊道:“民女箭术不精。”
桓煊瞥了她一眼,微微诧异。她的射艺比他料想的好,更难得的是不骄不躁的沉着淡定。
他颔首道:“准不错,只是姿势不太对,你用的是胡人控弦法,适合骑射,步射是用中国法更相宜。”
说着对侍卫道:“取我的繁弱弓来。”
那侍卫小跑着走,不一会儿,取了一把雕弓来。
桓煊接过上好弦的长弓,又往后退了十来步,搭箭勾线,几乎没见他怎么瞄准,羽箭“嗖”一声离弦,呼啸着向射侯飞去。
侍卫疾奔过去查看,高声喊道:“此箭获!”
桓煊微挑下颌,偏看了眼随随:“看清楚了么?”
齐王平日一直端着老成持重的架子,偶尔流露出这样的孩子,倒有些鲜衣怒马少年郎的影子。
随随见他这模样便忍不住弯起嘴角:“殿下好箭法。”
桓煊微挑下颌,淡淡道:“近来有些生疏了。”
他别过去,把弓下了弦,抛给侍卫:“收好”。
转对随随偏了偏:“走吧,带你去挑马。”
齐王府的马厩中养了数百匹良马,从矮小温和的果下马、蜀马,到骨壮筋粗的汗血宝马、八尺龙骊,应有尽有。
武将没有不爱马的,随随不例外,一见这么好马,眼睛顿时更亮了,双颊因兴奋泛起红晕。
桓煊不经意瞥见,忍不住看了几眼,这女子在他面前柔情似水有,风情万有,但从未露出这稚子般纯粹快乐的神情,他心突然生出无欲望的痒意,像是被羽毛拂了一下,不由自主看了两眼。
随随的心神全叫马吸引了去,丝毫没察觉男人的目光。
桓煊定了定神道:“可曾骑过马?”
随随点点,桓煊不以为怪,边塞民习骑射,她又是猎户女,会骑马是常。
他吩咐了内侍几句,将她带到一个格外干净的马厩前,面只有十数匹马,从五尺驹到八尺龙有,全颇为神骏,毛色油亮,膘肥体壮,只一匹玄马除外。
那匹马比其它马瘦了一圈,毛色干枯泛黄,犹如干草,看着有些羸病态。
桓煊对随随道:“可从中挑一匹。”
随随不同他客,毫不犹豫地指向那匹消瘦的玄马:“民女可以要这匹么?”
桓煊挑了挑眉:“为何挑这匹?我既让你随便挑,无论挑哪匹可以,不必选羸马。”
随随摇摇:“民女就要这匹。”
无论骨相是眼中的神采,这匹马是整个厩中最好的,与她在魏博的爱马“蹑影”不相上下,她的蹑影恰好是匹玄马,乍一看生得有点像。
既然桓煊放话让她挑,她不会同他客,径自挑了最好的。
桓煊眼中闪过一抹讶异色:“你会相马?”
随随仍是摇:“这匹马和民女中养过那匹生得有点像,民女看它面善。”
桓煊不禁哑然失笑,这匹玄马是从前日从蓬莱宫送来的,今岁贡马中的翘楚——他的战马腿脚受了伤,他本打算将这匹马驯服后留作自己的坐骑。
这猎户女竟以这样的理由将他最好的一匹马挑了去,真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不过亲口答应,齐王自不会翻悔,只是微挑下颌:“这是孤所有战马中最好的一匹,你想要么?”
说的是想不想,实则是在问她敢不敢。
本来随随是无可无不可,这些是好马,挑哪匹行,可他这么一说,随随反倒被他勾起了小性子,非要这匹不可了。
她有什么不敢,言简意赅道:“想。”
“好。”桓煊扬起嘴角。
这猎户女有一说一的干脆性子,是他喜欢的。便是在云雨时是如此,得趣就是得趣,不会扭捏作态,不会刻意逢迎,甚合他心意。
一旁的马倌知道这是匹难得的宝马,慌忙道:“启禀殿下,此马性烈难驯,恐怕会伤到娘子。”
桓煊对马倌道:“牵出来。”
马倌吓得冷汗直冒,方才说那马性烈难驯,不是他找借口,这马折腾得犹如羸马,正是因为性子极烈。
他真怕这美娇娘有个三长两短。
可是齐王殿下有命,哪有他一个马倌置喙的道理,他只得将马从厩中牵出,带到校场上。
桓煊顿住脚步,撩起眼皮,略带挑衅地看了眼随随:“你若能驯服它,这匹马便是你的。怕么?”
随随从马倌手上接过缰绳,回冲他嫣然一笑,便算作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