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其勒莫格方才的话,娜仁心里对她的来历更有些猜测,却还是笑着道:“他们兄弟两个说话,我出来逛一逛。其勒莫格的药怎么样了?”
“快好了。”阿绕答道,然后便站到一边,微微垂头,默然不语。
娜仁只能主动出击,“你和隆禧是怎样认识的?去年年前,他入宫,向我讨了好些茉莉蜜露一类女孩子喜欢的东西,我时还想怎么了,原来是讨好佳人之用。”
阿娆神情微动,又向娜仁一欠身,“多谢慧妃娘娘惠赐。”
“不算什么,他打小吃喝我的可多了。”娜仁笑吟吟地,“还不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也没听他多说过,若在问,他就三缄其口,棒子打不出一个字来。人家好生好奇,他却半点都不舍得透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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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透露。”
阿娆像是微微弯了弯眼,然后回答得倒是从容坦荡,“我为南明遗老之后,自幼流落江湖,被一师太收养,学得两手琴筝,后流落花柳之地,亲王……算是我的恩客吧。我应感激他,若不是他,只怕我这一身清白,成了笑话。”
听她如此坦坦荡荡地说出来,娜仁微有些吃惊,不由转眼去看她,却见她一袭青衣站在廊下,眉目清冷疏朗,有些飘逸出尘的模样,姿态并不算多么的优雅端庄,只是脊背挺得笔直,看得出傲气。
沉默半晌,娜仁只缓缓道:“你也是个苦命人。……隆禧打小就是个跳脱性子,缠着你这么久,也难为你容忍着他了。”
阿娆张张口,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到底没多说什么,只摇摇头,低低道:“亲王是个好人。”
她正说着话,忽然敏感地回头瞥了一眼,目光冷冽,正对沉默地站在不远处的其勒莫格,便微微拧眉,有些犹疑。看出其勒莫格身的侍卫装束,她迟疑一下,还是想他一福身,“这位大人,可是民女有不妥之处,叫您如此警惕?”
其勒莫格没想到她打这种直球,侧身让开她的礼,淡淡道:“职责所在,姑娘莫怪。”
娜仁实也不知应与阿娆说些什么,虽然她本心中并不讨厌阿娆,但对着她也确实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阿娆仿佛看出她的无措来,只安静了一会,便向她一欠身,“那药离不开人,民女先进去了。”
“姑娘去吧。”娜仁开始反省自己:为什么她竟然会有对着美人却不知道说什么的一天?
不过,这位阿娆姑娘,确实是个奇怪却很有人格魅力的人。
怪不得隆禧为了她情愿和康熙叫板,又能将近一年没皮没脸地讨好人家姑娘。
娜仁看着这一双年轻的小男女,心里也不知他们的未来是怎样的。
不过此时年少正青春,每个人都有浓浓的勇气。无论未来如,此时当下,他们奔向彼此,无所顾忌。
只看今日这位阿娆姑娘的举,隆禧可不像是单相思。
娜仁只深沉了一会,倚着廊下的柱子望着庭院中的落叶,却没感伤寂寥得起来。只随口对其勒莫格道:“情伤啊,是这世使人无奈,其实也好摆脱的伤。有一日,想要娶妻生子了,与妹妹知会一声,给你挑个好的。”
其勒莫格一扬眉,配合地笑了笑,“那小人的终身大事,可全都托付与慧妃娘娘了。”
娜仁笑得张扬,中捏着一片秋日枯黄的叶子,眉眼却宛若夏日开得为绚烂的花朵。
康熙推门出来,迎面便见她对其勒莫格笑,下意识地眉目一舒,微怔一瞬,方缓缓对娜仁道:“阿姐,回吧。”
“我再看看那崽子,还给他带了糕团点心,也不好再拎回去,倒叫底下人劳累。还是赏他吧。”娜仁随手把枯叶向地上一掷,一扬下巴,琼枝忙唤人将食盒提来。
回宫的路上,听着街噪杂的人声,娜仁捻着珠子发呆,忽听康熙道:“阿姐,你在宫里这些年……开心吗?”
“……我有什么不开心的?”娜仁疑惑地看他一眼,“你怎么忽然伤春悲秋起来?我若是不开心,还能安安地到今天?早就闹个天翻地覆了。”
康熙似是莞尔,又似是苦笑,神情复杂地看着娜仁,“朕只是想……这些年被拘在宫中,纵然锦衣玉食富贵荣华,与你,究竟又是如。”
“你呀,为了隆禧的事情伤神,却不要觉着我多不快活。”娜仁眉目灼灼,笑容爽朗,“我若是真不欢喜,那一开始,无论如也不会留在宫中。我生来就是这个懒散性子,不向往天高云淡,不憧憬雪域高山。叫我潇潇洒洒地浪迹天涯,一二年还好,时日久了,我反而要倦了。你若真有心,日后东巡南巡,带我一个?”
康熙笑了,道:“那是自然,怎敢落下阿姐,自出宫逍遥去?只怕阿姐届时又嫌繁琐了。”
见他恢复素日的心情,娜仁才放下心,继续嘟囔道:“你若真有心,不说日后,只说下,让你那个昭妃少拿帐本子烦我。她自己不耐烦,又不能拒绝,胡乱抓壮丁!”
“昭妃——她终究会得尝所愿,凭她的性子,朕愿意成全她。”康熙似有些感慨,说出的话却与娜仁那话驴头不对马嘴,“只愿她能处处遂心,也算是朕做了一回善事。”
“了大好人,甭与我感慨了。”娜仁倚着马车的车厢,懒懒散散地,“外头有冰糖葫芦,叫人给我买一支。”
康熙无奈地摇头轻笑,隔着车厢吩咐外头的侍卫去替娜仁买糖葫芦。
从宫外回来后,康熙没把隆禧的事情告诉太皇太后,但太皇太后仿佛在隆禧数次拒婚中看出些蹊跷来,命人打探一番,而后好些日子都十消沉。
娜仁跟着担心,迟迟不见她展颜,这些日亲自下厨制了些小点心,用新年玉米面烙了果馅软饼,制了糙米饼与米糕,捣了杂粮面蒸了软和糕团,凑出一桌新秋杂粮出的点心,又备了黄橙点的蜜露茶,满满两个食盒子,牵着太皇太后新任小开心果皎皎往慈宁宫去了。
皎皎盯着那食盒的眼睛都在冒光,娜仁忍着笑点点她的额头,又问:“等会见了老祖宗知道怎么说吗?”
“知道。皎皎想念老祖宗,要去陪陪老祖宗。要问老祖宗为什么不开心,见了皎皎有没有开心一点。还要告诉老祖宗,这些点心都是您亲做的,如果老祖宗不觉得好吃,您会伤心的。”皎皎已然是大姑娘模样,似乎一个春秋过度,她便迅速走向了亭亭玉立的少女阶段。
如今她已学到第本《诗经》,子书史书也念了不少,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幼随着昭妃念了两卷经书的缘故,她读《诗经》时竟然全无对美好爱情的期盼向往,只在诵到《卫风·氓》时,流露出些微的感慨。
娜仁时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觉着要坏事。
清梨却道:“如此才好,如此日后才不会受伤。若是真遇到一心一意打动咱们皎皎的人,也是命数。若是没遇到,平平淡淡一生,也好过先爱过再平淡,感觉浓烈的感情逐渐平静成为一潭死水,届时岂不是伤心透顶?”
她说起来,很有些感慨模样,又轻抚着皎皎的小发髻,长声叹道:“惟愿我们皎皎一生啊,少受伤悲之痛,常展欢颜。”
昭妃听着,微有些不赞同的模样,只垂眸淡淡道:“人间苦楚欢喜,总要她亲身一一历过,才知道什么叫洒脱淡然。”
娜仁兀自放飞了思绪,忽然觉得袖口微沉,皎皎的声音传入耳中,听她低声唤额娘,回过神来,问:“怎么了?”
“不是要去看老祖宗,额娘怎么出起神来了?”皎皎问。
娜仁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扶正了她发间的一只珠钗,“额娘只是想啊,咱们皎皎以后,定要顺顺遂遂欢欢喜喜地过。”
皎皎笑得眼睛弯弯的,“有额娘,有汗阿玛,有老祖宗,有娘娘们,皎皎自然一生顺遂欢喜。”
“额娘希望你欢喜。”只是人生岂能处处尽如人意。
娜仁未与皎皎多言,只牵起她的,娘俩披上斗篷,出了永寿宫往慈宁宫去了。
过去的时候却见除了太皇太后外,昭妃与另一名女子也在,那女子梳云鬟倾髻,发丝半散,下两截的衣裳,一副汉家女装扮,一双眸子仿佛漾着春水盈满笑意,笑起来脸颊有浅浅的梨涡,是很讨喜的样貌。
娜仁不免多看她两眼,昭妃道:“这是尚之隆尚大人家的女孩,和顺公主的大女儿,尚佳姑娘。”
那姑娘已起身恭顺地向娜仁请安,她的礼数周全,姿态端庄大方,一看就知道教养极佳。声音不说如黄莺般婉转动听,也清清脆脆,是如珠落玉盘般的悦耳,“尚佳氏红樱给慧妃娘娘请安,慧妃娘娘金安。”
“快起来吧。原来和顺公主的长女生得如此的样貌,是百闻不如一见。”娜仁说着,又有些遗憾,“从前也不见你多入宫走动走动,果然好姑娘家里都藏着掖着的。”
太皇太后指着她笑骂道:“就是因为你这性子,和顺才不放心叫红樱入宫走动,不然被你盯上,喜欢到了心坎里,留在宫里陪你小住,人家还舍不得呢。”
“知我和顺姐姐也。”娜仁拉着尚红樱坐下,又一扬脸,琼枝带人捧了点心盒子来,皎皎被太皇太后携着坐在身边,笑眯眯地道:“老祖宗,这些点心可都是我额娘亲手做的——”说着,她又贴在太皇太后耳边,用小但是周围几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老祖宗可一定要喜欢,不然我额娘会伤心的!”
太皇太后朗笑两声,轻抚着她的头发,道:“你额娘做的吃食,老祖宗怎敢不喜欢呢?”
昭妃低头饮茶,眼角余光在娜仁身上轻描淡写地带过,娜仁忙对她打势,示意给她留了。
昭妃这才从容地收回目光。
尚红樱将一切看在眼中,垂眸喝茶的功夫用茶碗掩着悄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