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天热了慢吞吞地结了几个花骨朵,似往年白朵盈枝。
即便这样,见到那几朵艰难生出来的花苞,琼枝几个也松了口气。竹笑连忙献宝似的捧给娜仁看,又道:“等这雨停了,还有好花开呢。”
娜仁欢喜已,将前几日的担心与落寞一扫而空,轻轻摩挲着小小的花苞,又想要留个纪念,又苦于手边并没有相机、手机一类的东西,最后还是铺了软宣备了笔墨,将花朵含苞绿叶茵茵的模样细细描绘出来。
她的画还是小时候跟着太福晋练出来的,这些年少见动笔了,倒是替琼枝她们描过少花样子,也算功底还在。
画出来的说有什么神韵,甚至太福晋若是仍然在世,见了定要骂一句“匠气”,她看着却颇为满足。
琼枝在旁瞧着,满心满眼都是笑意,恨不得当场就叫人来裱起来。
更为夸张的是,短短一刻钟到的时间,永寿宫殿内伺候的,凡是能将手头差事暂时放下的都聚到了这里,围着那幅画夸得天花乱坠。
等留恒午睡起来,也加入了瞻仰大作的队伍。
娜仁大好意思,便打算寻个法子分散分散注意力,一会说:“皎皎去御花园撷花怎得还没回来?”一会又瞧瞧外头的天色,念叨着:“这天阴沉沉的,仿佛是要下雨了,皎皎也知带没带伞。”
琼枝听了,也向外瞧瞧,仔细想了想,道:“带伞了,还叮嘱朝雾带了斗篷,应当是无碍的。这会子还没下起来呢,公主应该会赶回来,若是没赶回来,想来是怕路上雨急了,便没有顶着风回来。这会寻个地方躲躲,等雨势小了回来也说不定。”
“有理。”娜仁点了点头。
这样的天,外头冷风呼呼的,屋里也难免会有些寒冷。
琼枝素来细致,外头风一刮起来,便忙为娜仁添了件坎肩,又对豆蔻道:“叫人在廊下支上炉子煮些红糖姜茶吧,这天儿实在是冷,只怕公主她们回来受了寒气。”
豆蔻干脆地应了声,众人只听外头一时雷声轰鸣乌云密布,没半晌便哗啦啦地下起雨来。
娜仁支了个小茶炉子滚着普洱茶,茶香随着咕嘟咕嘟的声音逐渐弥漫整个暖阁,娜仁涮了些小茶碗,给身边几人一人支了一盏,又给留恒倒了杯白水,众人守着窗外的雨声慢慢说着话。
外头的雨那样大,纵使闲聊着,娜仁也总不放心皎皎,一副心在焉的样子,没说两句话就开始出神。
正发着呆,忽然听留恒指着外头喊了声:“姐姐!”
众人侧耳细听,只听纷乱雨声中就夹杂着一阵繁杂的脚步声,忙定睛细看。
透过窗子,依稀见到是皎皎被一群人簇拥着的身影,有两个宫女撑着青布油纸伞紧紧跟在她身后,她身上紧紧裹着件斗篷,怀里好像还有什么,鼓鼓囊囊的,脚步又急又快。
娜仁忙命:“快去瞧瞧,公主这是怎么了?”
正说话间,聚在下房里说话避雨的宫人已经撑着伞迎着皎皎往正殿这边来了,皎皎来不及对他们示意,只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掂掂怀里的孩子,低声问:“还冷吗?抱紧姐姐,咱们到了。”
“额娘。”匆匆入了正殿,没等解下斗篷抖抖水珠,皎皎先先娜仁欠了欠身,便将手从斗篷里伸出来,一直窝在她斗篷里的小孩子也显出庐山真面目。
“四阿哥?”娜仁一惊,忙将孩子接过来,摸了摸冰冰凉的小脸和小手,问皎皎:“你是去御花园撷花吗?怎么把人家孩子抱回来了?”
麦穗也顾不得那么,先上前将皎皎身上的斗篷解了,又忙去廊下茶炉子那里,斟了一大碗红糖姜茶回来,拣空档捧给皎皎,柔声问:“这是怎么了?一身的寒气,有雨也知道避一避。”
“正是呢。”娜仁一会看看四阿哥,一会看看皎皎,先叫皎皎身边的人下去换了湿衣裳喝口热的暖暖身子,又命豆蔻:“去那头暖阁螺钿柜子里找一找,给四阿哥沏一碗茶面子来。”
皎皎喝了两口热汤,坐定顺了顺气,方道:“女儿在御花园里见到四弟缩在墙角,那会子已经下起雨来,女儿不放心,便将他抱了回来。”
“怎么没送他回承乾宫?这雨下得这样大,这会子佟贵妃定怎么着急呢。”娜仁道。
听她这样说,四阿哥默默从她怀里爬起来,想要下地,娜仁哭笑得地按住她,道:“慧娘娘是那个意思。你先坐着,叫姑姑给你沏茶面子来,怎么样?”说着,又从旁的点心碟子里取了块糕,用帕子捧着递给四阿哥,笑道:“这芝麻小桃酥是早上用两面锅新烤的,又香又脆,你尝尝?”
四阿哥仰头望着娜仁,又偏头看看皎皎,见娜仁笑意温柔,皎皎也微微点头,轻轻道了谢,低头啃点心。
皎皎徐徐解释道:“女儿初时也说送四弟回去,过因雨势愈大,叫人送他回去女儿不大放心,要送他回去又要绕一大弯子,索性便将他抱回来了。过女儿也遣人去禀了佟贵妃母,叫佟贵妃母放心。”
“那还好。”娜仁便点点头,眼角余光瞥见四阿哥听皎皎说那话时小小松了口气的模样,便知道里头只怕还有旁的说法,顾忌着孩子在这,也没多问,只又命人灌汤婆子来给这狼狈的姐弟两个。
豆蔻走到这边,回道:“娘娘,茶面子前儿没有了,昨儿个夫人遣人送进来的收在后头小茶房里,在手边。那柜子里倒有一罐子大豆、花生、核桃兑的香饮子,现冲一碗出来如何?”
娜仁便转头看向四阿哥,见他点点头,便叫豆蔻去沏。
留恒瞥了眼四阿哥,将手中只盛着白水的盖碗一推,举起手淡定地道:“豆蔻姑姑,我也想要一碗。”
他鲜少有对这些饮食上的需求,豆蔻听了便喜滋滋地答应着,没一会,用三只巴掌大的白瓷绘彩小儿嬉闹的小碗盛了香饮子来,除了两个小的外,还有皎皎,一人一碗。
娜仁撇撇嘴,盘膝坐在炕上,两手抱胸抬起头盯着豆蔻看,直看得她心里发毛瘆得慌,却是一脸茫然的,还是琼枝忍着笑点点她的手臂,又指指皎皎捧在手上的一碗香饮子,豆蔻这反应过来,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忙去又冲了一碗。
四阿哥看着这一幕,眨眨眼,一会看看娜仁,一会又看看皎皎与留恒。
等豆蔻嬉皮笑脸地将一碗香饮子端上来奉与娜仁,他又盯着看了几眼,只见娜仁轻哼一声,颇为矜持地扬起下巴,豆蔻满脸堆笑谄媚地将那碗香饮子强塞进娜仁手里,哄道:“娘娘,尝尝,这回得的这个香饮子滋味醇厚,豆奶的清甜中又掺和着花生与核桃的香气,淡淡的苦香盖过了豆腥味,小火烘烤过的大豆香气得以保留却祛除了涩味,保您喝了一碗还想下一碗。”
四阿哥分明看到娜仁半推半就地将那碗香饮子端起送入口中,一口咽下眼睛都亮了,却还故意道:“差强人意。”
一吸,却没有温热醇香的液体入口,低头一看,发现碗已经空了。
他局促地看了看四周,却见无人注意到这一幕,只有留恒与他对视,神情平淡,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四阿哥这微微松了口气。
琼枝带着笑上前,拿过他手中的小碗,笑道:“叫您看笑话了,奴才替您续上一碗。”
永寿宫里说一的大姑姑,地位堪比慈宁宫的苏麻喇与宁寿宫的阿朵。四阿哥自然是认识她的,忙道敢。
还是豆蔻笑吟吟地将那小碗拿过来,道:“还是奴去吧。”
留恒默默举起手中的小碗,板着小脸对豆蔻道:“姑姑,我也想再要一碗。”说着,又正经八百地拱手:“有劳姑姑了。”
他这一开口,原本有些局促并不好意思的四阿哥便微不可见地送了口气,豆蔻欢欢喜喜地将人手中的小碗都拿过,又问皎皎的意思,皎皎轻笑着道:“我就不必了,有劳姑姑了。”
四阿哥就这样在永寿宫度过了奇妙的一个风雨大作的下午,待天微微擦黑,外头的雨也停了。
承乾宫的人来接四阿哥,一照面便对四阿哥道:“哎呦喂老奴的小祖宗,您这是去哪了?宫里到处找不到您,可把娘娘极坏了。”
来的人应该是四阿哥身边的嬷嬷,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那嬷嬷看了一会,语气平缓地道:“我和孙嬷嬷出想去给额娘折花,孙嬷嬷说她还有几件给小儿的针线没做完,叫我找你,你又说额娘叫您做两双小鞋子,叫我要去。”
娜仁听了,便沉下脸,那么嬷嬷听四阿哥的话已是心中惴惴,见她如此更是心惊胆战,忙要请罪。
“且必了。”娜仁一摆手,语气淡淡的,面上带愠容,却比勃然大怒更可怕,“你们都是承乾宫的人,也是贵妃的心腹,本宫好罚你们什么。有一句话,本宫要说给你,你也最好转达给四阿哥身边的其他人,四阿哥是皇子,天潢贵胄,他要做什么,只要犯了祖宗规矩、礼法世情,你们就没有拦着的份,皇子终究是皇子,知道吗?”
那嬷嬷忙忙应声。
四阿哥仰起小脸看向娜仁,见她此时虽然只是斜坐在炕上,眼角眉梢神情平淡,却是威仪天成,与方才嬉笑怒骂由心的模样浑然不同,却分明是同一个人。
直到皎皎走来叫他快和嬷嬷回去,要叫贵妃担心,他慢吞吞地从炕上起身,有模有样地向娜仁打了个千儿,道:“儿臣告退,谢慧娘娘招待。”
又向皎皎一礼:“谢长姐。”
他抬起头,满是信赖,皎皎不由笑了,娜仁揉揉他的头,拍拍他的后背:“去吧。”